第四十一章 臨海水戰有蕭郎
“八牛弩絞弦——放!”“弓隊沿舷列陣,放箭!”“全部被高句麗人的盾板擋開了,快上火盆、放火箭!”
聲嘶力竭的混亂戰場上,各種命令交錯織就在一起,形成一幅慘烈的廝殺畫卷。數以萬計的箭矢破空飛去,大部分卻隻有孤零零地被海風吹散,飄落在海麵上,不得建功,少數可以如願插上敵艦,卻未必能痛飲到鮮血。
高句麗人顯然是發現敵情後倉促來戰,人馬規模並不多,隻有不足百艘戰船,而且比隋軍的戰船小得多,每船不足百人,總計算下來,最多也就七八千人的水軍來迎擊。而他們對麵的來護兒,可是統領了十五萬大軍,是高句麗迎擊水師的二十倍。
來護兒根本沒把高句麗人放在眼裏,隻顧全軍壓上,灑漫廝殺。一刻多鍾打下來,高句麗人外圍也被撞沉或殺光了十幾艘船隻的士兵,隋軍死傷還不足高句麗人的一半。然而後麵隨著高句麗人船陣的稀疏分散開來,似乎高句麗人也變得越來越有韌勁兒,並不願意就此放棄。
“咄咄咄~咄咄咄~”的箭雨插在木板上的聲音頻繁響起,一些高句麗戰船已經被射得如同刺蝟相似,卻猶然在反擊,通過舷窗的射孔對外放箭,反而把弓箭手比高句麗人多了數倍的隋軍大船上一些弓弩手射殺。隋軍大船壓過去想衝撞直接擊沉對方,卻往往會被高句麗人靈活的小船躲開。
一艘剛剛從前軍退下來的四百料戰船對著來護兒的旗艦靠攏過來,一個甲胄上有些血汙的年輕都尉從舷梯爬上大船,對來護兒行了個軍禮,正是他的兒子來整。來整所部開始時打了先鋒,後來戰況膠著之後,前沿又展開不了兵力,來護兒才讓他撤下來休整。
“父帥!這些高句麗人的戰船乍一看很小,但是著實都是硬木製成,甲板上並不站人,多是藏在船艙中開窗放箭。咱麾下兒郎跟他們對射不占便宜啊!隻有靠船大撞上去撞沉才是最爽利。隻是高句麗人船又靈活,輕易不讓咱撞中,這仗委實憋屈!”
來護兒大度地一揮手,並不介意:“沒事兒,咱慢慢收拾他們便是——區區七八千人,在我十五萬大軍麵前,又能有如何作為?六郎,你身上這血……”
來整趕緊擦拭了一下,示意父親並不礙事:“沒什麽,那都是賊子的血,剛才末將逮到了一次機會跳幫殺賊,當時原本是想撞敵船的,沒奈何被它們躲過了,兩船擦舷而過。末將一時氣血上湧,帶了十幾個武藝精熟膽子肥的弟兄,一躍跳上敵船,把一船高句麗狗子都殺了個精光——他們一艘船才八十幾人,還有半數是弓手、二十人槳手,持刀盾長槍搏戰的,不過二十人常備,其餘都不堪技擊。孩兒帶了十幾個人殺盡一船綽綽有餘。”
“果然和本帥所見不差,對付這些高句麗賊子的水兵,還是要靠跳船搏殺為要。”來護兒沉吟了片刻,轉頭對旁邊觀戰的行軍司馬蕭銑問道:“蕭司馬,當初你為吳郡郡守時,為朝廷督造戰船。可知為何這些高句麗戰船如此迅疾靈活,我軍戰船雖然高大,但弓弩對射卻沒有優勢。連撞擊、靠幫廝殺都不如賊船靈活?難道我泱泱天朝上國,造船技法還不如蠻夷麽?”
來護兒與其他中軍將領和來整對答的時候,蕭銑自然是正在其側的,此刻聽了來護兒的問話,雖然不是直接質問他這個當初負責給朝廷造船的主官的不是,但是他自然是不得不解釋的。否則在別的一旁將領眼中,他蕭銑也會落個酒囊飯袋辦差不利的壞名聲。
“來總管,這個卻是無可奈何的——咱大隋也好,倭國也好,造海船都是為了遠涉跨海行商、作戰,首要考慮的便是戰船的航海性能——所以咱的船不能在下層的船艙上開舷窗用於架弩射箭,因為那樣在風高浪急的時候就容易進水,要想不進水的話,隻有把下層船艙抬高,但是那樣船的重心又會上升,導致風浪中不穩。
而高句麗人自古造船並不為渡海擊敵,隻求自保守禦。所以他們造船絲毫不考慮航海性能。如今麵對的這種戰船,形似硬木圍砌的屋宇,四平八穩,咱姑且稱之為板屋船。此船重心很高,所以可以把駐紮弓箭手的船艙做成全封閉,且船板極為厚實,弓弩不能透,僅留出射箭窗。
又因為不計穩定性,水線以上的板屋艙可以比水線處的船舷還闊、從下方伸出劃槳孔,以槳櫓加速——而咱的海船是沒法用槳、隻能用帆的,短程自然機動靈活性更不如高句麗人了。若是高句麗人的船是與我大隋在江河之中的水師戰船交戰,咱完全可以改良車輪舸作為戰船,把這些賊子殺得片甲不留。又若是讓高句麗人把這種靜水江湖、淺灘中使用的戰船挪到浪濤劇烈的海域使用,那更是都不用咱動手,光靠天威即可讓這些賊子灰飛煙滅。”
來護兒聽蕭銑僅僅和自己這般一樣遠遠地觀察,前後看了不過一刻鍾,就能說出這麽多條分縷析地道道來,一下子也是肅然起敬起來。
“蕭司馬果然是在將作監待過多年,後來又為朝廷倚重、專精船政海務,對於戰船的了解果然造詣非凡。”來護兒撚須讚了一句,皺眉指著遠處的高句麗水師,肅然問道,“不過那些緣由固然不能避免,然應付眼前局麵,蕭司馬可有揚長避短的方略麽?”
蕭銑苦笑,這年代又沒有火炮;連大食國的阿拉伯商人都還沒大規模來到中土呢,中原連猛火油這種別的唐末五代之後穿越客常用的金手指都找不到。讓他想辦法能有什麽辦法好想?不過完全給不出建議的話,他這個行軍司馬也太容易被人看輕,支吾了一陣之後,蕭銑隻能是死馬當活馬醫,給了一條建議。
“敵船機動靈活,不易撞中,唯利跳船搏戰。不如設法讓我軍戰船上把八牛弩所用鐵杆巨箭換成帶有繩鉤的。如此隻要數箭命中、鍥入敵船,就可以拖住敵船,靠近後跳船搏殺。敵船既然是全封閉結構防備箭矢,甲板上空無一人,想來要讓人出艙砍斷繩索也頗為不易。”
來護兒把這條建議略微過了一下,馬上發現頗為可行,對蕭銑的軍略才能也就更加看重了:“好計!果然是深得敵我強弱之要義,行揚長避短之極致!傳令前軍各船,全部換掉床弩箭矢!”
來護兒一聲令下,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前軍各艘戰船果然都改變了戰術,雙方的態勢陡然便發生了變化。蕭銑心中也是暗暗慶幸:幸好這個時代的高麗棒子還隻懂得建造防備弓箭的戰船,沒造出同時兼容防備跳幫接舷戰的戰船;不然的話要是到了李舜臣時代弄個船艙頂上插滿刀子的烏龜殼,可就連跳幫這招都用不上了。
……
黃海道水軍都統薑以式蹲在一艘最大的板屋船裏頭,看著外頭愈來愈烈的廝殺,口中苦澀愈重,似乎可以問到嘴裏溢出的血腥味。
今日他原本隻是例行派出巡哨戰船沿海巡防,沒想到就遇到了隋朝的大軍渡海到達,急急忙忙點起手頭在甕津砦全部的水師,也隻有不滿八千人,趕來迎擊隋軍。兵力的劣勢已經是二十倍的了,若是再沒有一點以逸待勞主場作戰的兵器技術優勢,這個仗就沒法打了。
薑以式如今才不過三十歲,也是高句麗貴族出身,才能這個年紀就做到統領全國六分之一水軍的高級將領位置上——當時高句麗隻有六道設有水師,總數約摸五萬,所以一個統領八千水師的將領,兵已經不算少了。薑以式也算是個人才,知道海船和江河船舶的性能差異,知道如何揚長避短,所以開戰之後一直在利用劃槳船的轉向靈活、不受風力製約等優勢規避隋軍大船的衝撞、接舷,隻想以弓弩對射。隋軍戰船雖然船舷高,卻不封閉,對射的話交換比是不如高句麗軍的。
可是隋軍變陣之後,一切都逆轉了。又是半個時辰的激戰,他麾下三十艘戰船被隋軍床子弩射出的帶尾繩的鐵箭插住、隨後被拉扯接近,最終被如狼似虎的隋兵跳船後砍殺殆盡,隻留下滿是血屍的死船孤零零飄**在那裏。甚至有隋軍士兵殺光了船上高句麗兵之後直接繳獲了船,砍倒高句麗戰旗,升起隋軍軍旗,然後反戈一擊投入到剿殺高句麗水軍殘部的戰鬥中來。雙方都有了靈活的劃槳船之後,高句麗人的戰局就愈發惡劣了。
“咄!咄!”兩聲悶響,薑以式感覺到坐船都震了一下,心中剛剛升起一個不詳的念頭,就聽到有瞭望手過來火雜雜地通報噩耗:
“都統,不好了!咱的船也被紮中了!劃槳手已經全力在劃了,拉不開啊!”
“席八!還不快讓刀盾手都上艙頂把麻繩砍斷!”薑以式心中冒火,對那些沒眼色的部下怒吼著。他的船最大,足有兩百人,刀盾戰兵和長槍手總計有八十多人。馬上都被派了上去。
然而,已經滅了二三十條板屋船的隋軍似乎也殺順了手,對於高句麗人的反應早有準備。一看薑以式戰船上無數刀盾手從艙口衝出來想要砍繩子,馬上有蓄勢待發的弓弩手萬箭齊發攢射過去。被硬木厚板憋屈了半日的利箭一有發泄的機會,馬上歡快蜂擁地紮入肉體,在船艙口射得如同一串串血葫蘆相似。縱然偶爾有兩根繩子被砍斷了又如何?速度已經慢下來了的板屋船就是活靶子,隋軍大船上的床子弩上好了弦馬上可以再來一發。
薑以式的徒勞反抗沒有絲毫效果,反而讓他的坐船在敵人接舷戰之前,就白白被射殺了半數近戰好手。當如狼似虎的隋軍跳上甲板砍殺的時候,薑以式隻能拿弓箭手和劃槳手來近戰抵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