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薩水慘敗
不得不說,隋軍雖然已經在戰前分析過了高句麗的敵情,該弄的輿圖也弄了一些,比如來護兒渡海作戰的時候,就頗賴戰前籌措的輿圖指點方向、知道前方哪裏有河川水流、哪裏有郡縣城池。也打不到平壤城下。
不過,這個時代的輿圖就算再詳細,也是沒法和後世的軍用地圖相比的。圖上標注得河川寬度有多少、水深有多少?山脊有多高?城池有多雄峻?這些參數,都是看不出來的。
所以,當宇文述和於仲文帶領號稱總數三十萬的九路大軍強渡鴨綠江、繼續往高句麗腹地奔襲的時候,其實除了能夠看到哪裏有山川河流這些基本信息之外,其餘信息隻是一抹瞎。過了鴨綠江,距離平壤城可是還有四百裏路程呢。
而隋軍對地理情況了解不詳,所帶來的又一個問題,就是完全不了解進入鴨綠江以東的朝鮮半島後的後勤困難——後世中朝邊境的主要地形地貌,就是長白山脈的山區。縱然有鴨綠江這條江穿過山區,那也不過是蓄流長白山麓的雨水雪水而成的,其河穀非常之狹窄,入海口的衝積三角洲也很是狹小。部隊離開鴨綠江河口超過三十裏之後,走完義州地界,行軍的路線便再次被長白山區籠罩。雖然長白山到了沿海一帶已經沒有遼吉邊境那麽高峻了,卻也著實夠隋軍喝一壺的了。
宇文述和於仲文的所有輜重運輸車隊,包括牛車騾驢等都難以前行,而且高句麗山民組成的“義軍”在長白山區神出鬼沒,專門襲擊隋軍缺乏護航的輜重隊,讓不熟悉地形的隋軍苦不堪言。
當時宇文述一看距離平壤也就三百五十裏光景了,陸軍行軍五六天也就可以趕到。便一咬牙冒了個險,讓士卒自行攜糧行軍、背負十五日的口糧——那樣如果七天之後找不到高句麗軍決戰,或是沒有能夠和來護兒已經在平壤周邊腹地的部隊會合的話。那麽部隊就原路返回,還能保證歸途有軍糧可吃。再加上宇文述估計高句麗人的堅壁清野也不可能太徹底。總能搶到一些補給,便沒覺得這個辦法有什麽不妥。
讓部隊以攜行食加速行軍後,高句麗人騷擾輜重隊的義軍便沒了目標,最後隻能貿然襲擊隋軍背負糧食的主力軍,結果自然是被隋軍痛殺大敗,還被隋軍反報複沿途屠滅了幾十個村鎮。s173言情小說吧又過了兩日,高句麗正規軍也開始派出小股部隊不計損失地襲擊隋軍,雖然每次來的人馬都隻有區區幾千之數。傷亡不小還不夠隋軍塞牙縫,但是卻好歹遲滯了隋軍的行軍速度,隋軍為了應付作戰,一天隻能走三十裏山路。
宇文述知道這是高句麗軍主帥乙支文德為了遲滯自己的行動——因為敵人知道自己已經放棄了輜重糧隊,部隊隻有十五天隨身攜帶的口糧,那麽乙支文德肯定要想辦法讓隋軍沒法在十五日內趕到原本預定的地點,那樣隋軍自然會糧盡而退。
乙支文德想要如何,宇文述當然偏偏不能讓敵人如願,便繼續反其道而行之。在宇文述看來,乙支文德的表現是出於怯懦和避戰。顯然是打著堅壁清野死守的打算,不敢和自己決戰的。而隻要乙支文德不出城,宇文述就可以大模大樣南下和來護兒的登陸部隊會合。到時候自然可以吃來護兒的部隊帶來的軍糧維持。
在宇文述心中,還有另外一個見不得人的想法:
楊廣讓他幹這件迂回敵後奔襲的苦差,他也接了,就算戰敗了,那也是因為計策太過行險而敗,怪不得他宇文述,而且那樣的話楊廣清除隋軍中八柱國世家門閥嫡係府兵的計劃也完成了,隻是少殺了些高句麗人,楊廣也不會責罰他宇文述——實際上。楊廣之所以派於仲文和宇文述一起領兵,就是已經打算好了。如果兵敗之後,或者這九路軍中的八柱國世家門閥嫡係部隊損失太慘重後。回到朝中需要平息那些貴族的怒火,就會把於仲文作為此戰失利的罪魁禍首推出去當背黑鍋的替罪羊。
事實上,曆史上首征高句麗隋軍戰敗後,一回國於仲文就被作為責任人問罪了。而實際上薩水之戰於仲文根本沒有啥指揮權力,都是宇文述在指揮。
但是,如果宇文述可以成功和來護兒會合,最後依然失敗了的話,那麽在隋軍合兵後有四十萬兵馬的情況下,這個敗肯定不可能是在戰場上被敵人正麵擊敗的——高句麗血戰多場,如今也已經國力大損,不可能有實力在正麵戰場上毫不取巧硬戰擊潰四十萬隋軍。所以,失敗的可能性就隻有一種,那就是四十萬隋軍會合後,最終糧食不夠吃,糧盡兵敗。
會合之後,軍糧理當由來護兒提供,由蕭銑督造的海船水師提供。回合之前,糧食吃盡了,是他宇文述的責任;會合之後,糧食吃盡了,就是來護兒、周法尚和蕭銑的責任,是水師的海船渡海運糧不力的責任。因此,隻要兩軍會合,那麽前有於仲文這個戰場上作戰不利的背黑鍋,後有來護兒這個後勤出問題時的替罪羊。他宇文述個人的仕途就沒有任何一絲風險了,無論隋軍怎麽敗,都怪不到他頭上來。
正是這個念頭,最終給宇文述的心理價碼上了一道雙保險,讓他做出了部隊不顧一切靠攜行食直撲平壤。然而,他沒想到的是,在他看來必然會死守平壤、不敢出城作戰的乙支文德,居然真的出城作戰了,沒給宇文述與來護兒合兵一處的機會。
……
六月二十七這天,距離宇文述軍渡過鴨綠江,已經是第九天了。宇文述三十萬大軍,堪堪行到了距離平壤還有區區八十多裏的安州。看路程,還有兩天時間就能到平壤。縱然來護兒的嫡係人馬沒能直接在平壤城下圍困,而是退到了大安郡,那也不過再加三十裏路、也就是一天的路程而已。也就是說,最多三天之後,宇文述就能成功和來護兒會合,把此戰的問責風險先推個一幹二淨。
安州城下,有一道小河,名叫薩水。隋軍趕到時,看見的便隻是區區一道不足二十丈寬、七八尺深淺的小溪流而已。然而薩水河南岸,隋軍斥候卻見到了嚴陣以待堵路的高句麗軍,像是要等待隋軍半渡而擊的樣子。
宇文述觀察了敵情,對於乙支文德試圖用這樣的小河來半渡而擊覺得很是詫異——這麽小的河,不用舟船就能泅渡,隋軍幾十萬人一旦展開,高句麗人堵截哪一點都顧此失彼——當初高句麗人想堵遼河玩半渡而擊,都失敗了,何況區區一條薩水?
事出反常必有妖,宇文述多次作戰下來,也知道乙支文德不是這種小白,他之所以這麽幹,肯定有原因。可惜還沒等宇文述想到原因,乙支文德已經發動了。
薩水河上遊十五裏開外,有一個淡水湖,名叫延豐湖,水通薩水——就好像洞庭湖、鄱陽湖這些大湖也水通長江、可以在長江幹旱或者洪澇的時候調峰蓄穀。宇文述軍剛剛度過鴨綠江的那天起,乙支文德就已經帶了數萬兵馬來延豐湖一帶施工,堵截薩水、築高堤壩、圍住延豐湖的湖岸蓄水。經過七八天的蓄水,那裏的湖水體量一旦潰決出來,已經足夠讓薩水河的徑流量瞬間暴漲十幾倍了——當然,這個暴漲隻能持續不到半天的時間。
對於用兵,這已經夠了。
宇文述的三十萬大軍,在渡河的時候,受到了決堤而下的洪峰洗禮,數以萬計的隋軍士兵被洪水直接衝進了大海,東倒西歪舉動困難者,也有十幾萬之多。更要命的是,就算沒有被洪水殺傷的士兵,也在大水的洗禮下丟失了兵器、糧食無數,原本就靠士兵隨身攜行的軍糧,全部打了水漂。
乙支文德的大軍恰到好處地發起了猛攻,高句麗人還動用了不少板屋戰船,趁著水頭水陸並進,就好像關羽水淹七軍時攻打於禁那樣。宇文述、於仲文各自節製了數軍拚命抵抗,然而毫無辦法。乙支文德為了今日這一戰,也是集結了十幾萬之多的高句麗正規軍,算是賭上國運孤注一擲決戰了。如此規模的部隊,加上隋軍被水攻的挫折,形勢馬上就崩盤了。
宇文述和於仲文的九路大軍,最後隻有他們親自所在的兩路有一些殘部逃了出來,宇文述當機立斷,重新分配了軍糧,把那些打散了建製的部隊的軍糧全部搜繳回來,給自己的那一軍補足到足夠徒步逃回鴨綠江的糧食。而其餘隋軍將士就這樣唄拋棄了,沒有一點口糧,要麽被俘、投降高句麗人,要麽戰死,要麽就地在茫茫洪水中搶劫糧食維持生計,最後蠻化成高句麗人。
而及時撤退的部隊,也並沒有算徹底逃過劫難。此前一直消極避戰的高句麗軍與民間義軍,在隋軍大部覆滅之後,對這些後撤的殘部馬上露出了凶殘的獠牙,一路狂追猛打,血戰數場。相較於大水中那一場一邊倒的戰鬥,倒是反而後來這些追擊戰中隋軍有不少部隊表現出了背水一戰、反戈一擊的勇氣,戰後細細算來,高句麗軍的戰損反倒是在這些小戰役中死傷得多一些。
大隋三十萬兵馬,隻有四萬人逃了出來,其餘二十餘萬,全部在此戰中陷沒——諸位看官或許會覺得這個數據太過悲慘,但是須知這已經是隋軍打得比曆史同期好一些才有的結果,曆史上,三十萬大軍隻有兩千七百人成建製逃回遼東。而乙支文德的大軍,在這麽一場大戰中,死傷居然隻有兩萬多人,取得了一比十左右的巨大交換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