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王國興廢 在此一戰

“王國興廢,在此一戰,諸將勉勵,務必誓死破城!全軍衝鋒!”

高句麗朝中第一人、莫離支乙支文德站在血火交融的柳城城下,用一種誇張的姿態,一邊瘋狂地揮舞著一把障刀,一邊聲嘶力竭一遍遍地嘶吼著勒令全軍不惜一切代價、不顧一切傷亡地踐屍猛攻城頭。(乙支文德:草泥馬,高句麗之戰都特麽打了一年半了,才給爺這個高句麗軍中朝中第一人正麵鏡頭?活該你這賊死鳥撲pu街gai)

那神色,那語氣,要是更夠再加上一句“塔茲*~”,便儼然是某小鬼子轉世了。不過少了這一句,也不影響乙支文德作為一個棒奴賤種的賊酋存在。

乙支文德本人,都已經接近到了距離柳城城頭不到三百步的地方親身督戰了,因為城頭頗有幾架床子弩,所以隻能躲在厚實的障屋版屏後頭。而總帥如此突前,別人便沒那麽好運氣了,隻能在箭矢風暴中奮力拚殺。

比如已經致仕的前任莫離支淵太祚之子、前軍都督淵蓋蘇文,如此級別,也隻能衝在一線,頂著盾牌在飛梯底下一邊揮砍著逃兵,一邊厲聲斥令士卒蟻附。

攻打柳城的高句麗軍足有二十萬,是分三天才運到的,為了把這支部隊運到城下,乙支文德集中了數十艘大戰船,還有遼東半島地區幾乎所有的民船、漁船,全部可勁兒塞一次性也隻能運輸五六萬人,所以隻能是分批分次運輸。

所幸遼東半島深深楔入大海,把海域分割成了黃海和渤海;而來護兒、蕭銑的水軍一直是在黃海上活動,渤海上卻沒有一絲隋軍水師的存在,才讓高句麗人僥幸用如此簡陋的小船都打出了一次迂回敵後的登陸戰。說到底,還是楊廣和一眾隋軍將領陸權主義落後思想根深蒂固。最終釀成此禍。

第一批高句麗士兵是在楊廣回師攻打榆林關後的第七天運到的,運到後乙支文德並沒有馬上投入攻城,而是散布到了遼河、大淩河、小淩河等幾條柳城周邊的河流旁堵截固守。防止隋軍別處兵馬來支援柳城戰場,順便就地趕製一些簡易的攻城器械。直到後麵兩天後軍紛紛運到。才投入正式的攻城。

負責這一防區的李景手頭也有十萬兵馬,然而陸權思想作祟的李景認為柳城並非第一線防區,所以把十萬大軍分成了三部分,在前沿的營州兩縣分別屯駐了三萬兵馬。

營州便相當於後世的營口、盤錦一帶,確實比柳城更突前。從陸權的角度來說,高句麗人要攻打柳城必須先突破營州一線的防禦,而後渡過大小淩河,偷襲是不可能的。掎角之勢也很是嚴密,李景的部署不能算錯。可是從海權戰略思想的角度來說,這個部署直接導致了柳城隻有四萬守軍固守,一線防禦力量被極大地削弱了。

……

乙支文德帶來的,是高句麗傾國之兵的六成人馬之多,也難為他對於斛斯政的投效如此重視,也如此有效率在短時間內組織起那麽龐大一支孤注一擲的部隊。如果換了任何一個別的目標在前麵利誘,乙支文德都是不敢冒這個險的。

然而,今天的目標萬全不同。楊玄感奪取涿郡糧倉的消息,已經通過斛斯政傳遞給了乙支文德。所以。隻要再拿下柳城的軍前囤糧之所,楊廣大軍就會徹底絕糧、絕後路而覆滅,那可是足足七八十萬大軍呐!說不定還能生擒隋朝皇帝楊廣!如此宏大的目標。有可能一勞永逸解決高句麗的邊患,讓乙支文德願意以國運存亡相賭。哪怕死掉高句麗全國一半的青壯年男丁人口,隻要可以攻下柳城、焚毀囤糧,這一戰也值得打!

對賭國運的決死一戰,勝者長存,敗者滅國,柳城爭奪的慘烈,也就可見一斑了。

高句麗軍是渡海而來,船隻可以運輸飛梯衝錘。卻沒法運輸臨車、巢車、壕橋、蝦蟆車,也沒法使用正規的雲梯。所以戰爭的形態便是數以萬計的士兵在毫無遮蔽的飛梯上蟻附登城。或是直接推著撞錘撞門,扛著土袋填塞壕溝、在城下積土成山。一切的一切。都以求快為主要目的,死人的多少,已經是次要的了。

所幸柳城也不算是最頂級的堅城,比遼東城的城池還要低矮不少,比涿郡則更沒法比,所以隻要有兩丈高低,也就可以爬上城頭了。

一天的交戰下來,雙方使用掉的箭矢加起來,居然可以有百萬支之巨,所幸雙方都是從戰場上拔了回射,射鈍了禿了也照用不誤,才沒讓後勤很快崩潰。死在箭雨下的兵將和割草一樣倒下,無聲無息,驚不起一絲波瀾。

“啟稟莫離支!李都統的萬人隊已經全數戰死在城下了,李都統本人都殉國了,實在是攻不下去了呀。”一個負責給乙支文德傳令的斥候軍校帶著哭腔,神經崩潰地回來報信,麻木與淒惻在其心中交織,已經把人逼成了精神病。

“怎麽可能攻不下去?某還有十幾萬大軍呢,才死了三四萬人,便敢說這樣言語麽!我們要死人,隋人難道不用死人?算了,讓蓋蘇文都統,帶領左右三個萬人隊,都從那個方向強攻!把戰死的敵我屍體都掃進護城河內,填平了壕溝,堆積土山的士卒看到戰友屍首的,也要順勢堆上土山,不得丟下土袋就直接返身逃回!給某嚴令,凡是身邊有戰友屍首而不搬去助築土山的,一律以逃兵斬首——而且斬逃兵的督戰隊也記得了,突前一些,斬逃兵也要衝鋒押到城牆根的土山上斬!用屍體堆也要給我堆出一條通到城頭的路來!”

城牆根下墜落的那些戰死高句麗士兵和隋軍士兵的屍體,很快被利用了起來,運土的人,扛屍的人自身,也一批批被無的戰火掃入了他們自己原本為他人挖掘的墳墓。攻擊的酷烈,整日不息。到了最後,隋軍主將李景親自到了這一片城頭督戰,現了高句麗人的異常舉動後。不得不把最後的預備隊都投入上來,讓柳城內的婦孺老弱也都上城。不為別的,就為了把城頭上戰死的士兵屍體拋到內側的城牆根,不給高句麗人以屍體堆砌土山提供原材料。

……

最原始血腥的攻城戰,持續了最為酷烈的五天時間,每一天高句麗人都會戰死萬人以上,受傷更在此數字之上,隋軍雖然有防守之利,六天下來死傷也超過了三萬人。李景在柳城的防禦兵力中,完好的戰力居然隻剩下幾千人。

而乙支文德那邊,除了一開始用作戰部隊猛攻,後來已經展到從國內押運女人和老人來遼東、然後走遼東灣海路運入柳城包圍圈,做一些堆砌土山填平壕溝和挖牆衝門的活計。反正乙支文德也已經看明白了,這種活兒是個人都能做,被弓箭射中了,老弱婦孺固然是個死,精裝男丁也是個死,都是當炮灰用。還管什麽質量呢?

在柳城之外,大小淩河沿線的戰鬥也是異常激烈,李景部署在營州的六萬兵馬被敵人渡海迂回了後方之後。也馬上動了渡河猛攻,試圖渡過大小淩河與高句麗軍野戰、救援柳城。無奈這一側隋軍扮演的是強攻的角色,而且時間倉促,將領們心急火燎,被堅守的、又沒有兵力劣勢的高句麗人打出了好幾個半渡而擊的戰例。

雖然隋軍很是英勇,每一戰都可以殺傷高句麗兵數千,自己的損失卻至少是高句麗軍三倍以上。滿滿當當的屍首,殺得連小淩河都差點兒被屍體堵塞,河水泛紅。一直持續幾十裏直到入海。最後營州隋軍在數天之內打光了三四萬兵力,連營州二縣都隻剩下每處不過萬餘守軍。再出擊已無意義,反而有可能丟了本身固守的據點。那裏的隋軍守將才算是作罷。

營州的李景偏師打得死傷累累,精疲力竭的時候,從遼東城結束對峙南下的宇文述終於也趕到了戰場,而楊廣本人的大軍估計也就比宇文述晚兩天。隋軍在遼河和大小淩河沿線的兵力優勢終於明顯起來了,高句麗人堵截隋軍援軍的力量,終於要枯竭了。

五月初四,高句麗軍強攻柳城的第六天,乙支文德知道留給他的時間,最多也就兩三天了,也有可能明天小淩河防線就會被宇文述強攻突破。贏家通吃輸家輸命的豪賭到了這一刻,自然是凶頑無比。

高句麗人的攻城,進入了最慘烈的階段,圍城戰場上,剩下的還能喘氣的七八萬高句麗人,四麵開花對著隻剩萬餘守軍、而且傷兵還占了一大半的隋軍城池動了決死的猛攻。

每一麵城牆下,都有一座幾乎用半是泥土、半是人屍堆砌起來的土山,與城牆齊平了,屍山的坡度竟然也不算大,因為屍山很長,綿延很遠,一直跨過原本護城河的遺址。在這幾個方向上,連飛梯都不用,踩著屍體土山就能衝鋒到城頭。而別處的飛梯,不過是為了進一步吸引隋軍注意力,讓隋軍不敢集結全部兵力堵這幾個口子。

李景親自操著長槍橫刀,帶著幾百人的親兵隊堵上了一個缺口,源源不斷的高句麗士兵以兩三列縱隊的姿態不斷衝上這個缺口,被暫時占據局部優勢的隋軍以卻月陣刺殺出一個個血窟窿。兩旁的隋軍弓弩手根本瞄都不瞄準,就對著那一條屍山上蜿蜒的人列狂猛地放箭,逮到什麽射什麽。

悶哼著倒下的高句麗士兵也不會怎麽下墜,畢竟周遭已經都是屍體了,有些還成了掩體,或是被活著的戰友當成盾牌扛在一側阻擋隋軍箭矢的射殺。城下高句麗士兵的弓弩手更是絲毫不管城頭在誰之手,幾天的磨合下來,他們隻知道對著這個坐標覆蓋箭雨。無論是高句麗兵站在這塊城牆上還是隋軍站在這塊城牆上,統統都射殺,以命換命。高句麗衝城士兵的價值,更多是吸引隋軍不敢離開這段城牆,讓隋軍不能躲避這種強買強賣的換命。

李景也不知道自己砍殺了多少高句麗士兵了,至少有近百個,畢竟他是依托了地利的一方。然而身邊的親兵越戰越少,他自己也被盲射覆蓋的箭雨射中了足足七八箭之多,所幸身披重甲,還能勉力廝殺。

突然,城東和城北兩個方向都傳來了嘈雜的呐喊,似乎是萬人齊喊的聲勢。不過數分鍾後,那兩個方向城內火頭蜂起,城北的大軍囤糧糧倉處也爆了更為激烈的巷戰。

高句麗人破城了!那兩個方向本不是高句麗投入最多的主攻方向,卻因為隋軍在那裏也沒有預備隊,終於攻破了!

李景再也約束不住兵馬,隻有兩百來號人跟著他繼續奮力刺殺,終於被高句麗人從城頭壓了下來。最後一刻,滿身是傷的李景被高句麗軍生力戰將淵蓋蘇文衝上城頭,亂槍刺殺成了馬蜂窩。大隋十二衛軍中的左侯衛,算是在這一戰中全軍覆沒了。

一刻鍾後,正在小淩河沿岸渡河猛攻的宇文述觀察到了高句麗軍開始分出部分兵力後撤,雖然還有數千兵馬留在河邊殿後堵截,卻已經不能長期阻擋隋軍了。宇文述心中一跳,一個不詳的預感剛剛升起,就看到柳城方向火光衝天,似乎全城都籠罩在了大火之中。黃昏時分天色還沒全黑,火光原本是傳不了那麽遠的,但是糧食不完全燃燒帶來的滾滾黑煙,卻可以耀武揚威地顯擺其身姿,讓數十裏內的人都看見。

第二天,當宇文述殲滅剿殺了萬餘人規模的高句麗殿後軍隊,衝進柳城故址的時候,那裏已經是一片丘墟。雖然城牆燒不掉,城內的建築卻是片瓦無存。大軍在軍前的囤糧,盡數付之一炬。他宇文述,以及皇帝楊廣帶領的大軍,隻剩下士兵隨身攜帶的那點口糧了。而且如果從柳城被圍困那天算起的話,這些口糧也已經消耗了好幾天,剩下的最多隻夠七天實用。

一種似曾相識的絕望感在宇文述心頭升起,和去年薩水之敗時的絕望幾乎一模一樣。隻不過當初絕望的隻是三十萬大軍,而今天絕望的人數規模是當初的兩倍半還多。當初擋在歸途上的是鴨綠江,今天則換成了榆林關和巍巍燕山,以及燕山內張牙舞爪的楊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