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王世充求援
“蕭大哥,租庸調法既然允許百姓以多納稅免役,為何不能反過來,也允許百姓多服役免稅呢?當然,租庸調法試行至今,也有多年了,真正成功的,無非是在江淮富庶之地,在山東河北,因為強行攤派,所釀成的惡果天下也是有目共睹,以至於陛下後來取締了那些地方的租庸調法。
故而允許百姓多服役而免稅,自然也不能任從地方上自行靈活攤派上報。為了不給胥吏豪紳勒索百姓的機會,眼下還是一刀切地由留守、郡守層麵強行分區:諸如丹陽郡、蘭陵郡、吳郡、會稽郡四郡,乃是江東富庶之地,則此地百姓定然不樂於為兵,不如官府一概隻許他們納稅免役。
而東陽郡、永嘉郡,乃至更南麵的建安郡,多是山地,百姓可種田畝不多,而且貧瘠,產出僅能自給,不堪重稅。聽說更有流於戶籍之外的山民,以漁獵、采礦維生,這些窮苦人,豈非是樂於服役免稅的好兵源麽?將來蕭大哥鎮守東南七郡,以沿江富庶四郡供給錢糧,以浙南群山中山越故地的窮苦百姓為兵,豈非各安其所。”
蕭銑靜靜地聽完了長孫無忌的諫言,心中已然雪亮,對於長孫無忌有想出這條策略的智商和見識絲毫不以為驚訝——因為這不就是抄襲了楊廣已經實施的驍果軍建軍製度了麽!驍果軍士兵一人從軍,全家免稅免徭役,裝備也是朝廷提供。可謂是對府兵製的一個重大突破,極大地削弱了軍隊對地方的依賴,也削弱了軍閥割據的潛力。唯一的問題,就是財政壓力太大。
可是,楊廣是皇帝,他可以這麽幹,蕭銑如此做,就不得不慎了。
“長孫賢弟,你所言。愚兄盡知其利——可是,此中朝廷忌諱,賢弟卻隻怕不甚明了了。陛下可以組建驍果軍。咱卻……”
“陛下不是不僅任命了蕭大哥丹陽留守、江東六郡討捕大使,還額外給了……揚州內外侯官總管麽?還特許了在江東繼續試行租庸調法的專斷之權。咱也不要用驍果軍的名頭,隻是先讓富庶的百姓允許他們多納稅免兵役,等到府兵因此不足的時候。再允許窮困的郡縣多出人少納稅。對外隻說是租庸調法施行後,兵源不足的補救措施。如此一來,有實無名,又有誰人敢亂說?
蕭大哥你的揚州內外侯官總管之職在手,江東各路消息上達天聽,本就可以遲緩不少,至少一兩年內,朝廷定然是回不過味兒來的了。如今天下大勢。過了年關,開春之後陛下還要再征高句麗。誰人知道兩三年後天下是何等樣子呢。”
這話已經很是大逆不道了,蕭銑聽在耳中,卻也不驚訝,知道這是長孫無忌的投名狀。曆史上長孫無忌如此力勸李世民幹各種大逆不道的事情,可見也是對從龍擁立之功很看重,很敢做的人,高士廉已經被自己半隱晦地收服了,長孫無忌也是半幕僚半人質的留下,顯然希望可以盡快進入蕭銑的權力核心。
“隻做不說……此論倒是頗有可行之處……”蕭銑沉吟良久,似乎在做一個艱難的決斷。
要說如今這個地球上,誰對於走修真主義道路能耐最為深刻,那鐵定是蕭銑無疑了,他可是從一代代n86的和平演變年代過來的人。“打的是xx主義的旗子,走的是xx主義的路子”這種手段,沒有一個隋朝人可以玩得他這麽嫻熟。
“他們一般都依然打著馬xx主義或種種社x主義的旗號,但卻以實用主義的方法閹割其革命的靈魂。他們口頭上掛著人民群眾,實質上卻代表著既得利益階級的利益。他們共同的手法是欺騙。因為他們深深懂得在社x主義國家內以反社x主義的麵貌出現,是不得人心的,是無法得逞的。因此,他們往往以改革社x主義社會的弊端為名,幹的卻是改變社x主義製度根基之實。他們有時甚至隻做不說,或者做成再說。等到不明真相的人民群眾悔悟時,已經為時已晚。”
這一套,對付剛愎自用先入為主的楊廣,貌似很是不錯……
而且隻要做成了,那蕭銑此前麵對的長期兵源問題,就能得到很好的解決——如今他一直保持了四萬精兵的規模不假,但是這些士兵有大約三分之二都是北方帶來的。古代南方人體格較弱,在冷兵器戰爭中吃虧,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將來蕭銑要進一步擴大地盤,肯定要在自己的地盤就地擴充軍隊,如果還是用府兵製,讓吳郡和會稽郡這種孱弱之人從軍的話,當當水軍還好,若是陸軍,肯定比北方人吃虧。
然而若是能夠集中數郡募兵,情況顯然要好不少——東陽郡可就是後來戚少保抗倭時招募義烏兵的兵源地,連同旁邊的永嘉郡,都是獵戶礦工山民漁民為主,比來源於農夫和手工業者的兵源肯定要優秀數成。
想明白了這一切關節,蕭銑一拍大腿,一咬牙:“這事兒便這麽辦了!不過如今還不能急,咱今年隻在吳郡、會稽等富四郡提前允許多納稅免除兵役,假作隻是為了租庸調法。如此一來,轉眼就過了年關,來年農忙季節過後,咱再假意推廣租庸調法後兵源短缺的問題暴露出來了——到時候咱‘倉促補救’,再允許南邊的窮三郡多募兵少納稅,補上缺口。這事兒便交給賢弟去辦了,免役所需稅額、募兵所需器械錢糧,賢弟和武先生好生合計一番,再試行下去便可。”
“下官遵命!”年輕的長孫無忌很是振奮,對於自己投靠蕭銑不過這麽短的時間,就撈到了核心重要差事而竊喜。
剩下的細節,蕭銑當然不會去管。長孫無忌找到武士彠,大致商量了一下。開始還想找蕭銑身邊的首席幕僚房玄齡問問意見,還是武士彠隱晦地告訴長孫無忌:房玄齡在蕭銑身邊。基本上隻管招賢納士的人事,不管別的政務;長孫無忌這才斷了這個四平八穩的念頭。
最後,就靠長孫無忌和武士彠二人實務獨斷,定下了比免除徭役所需的錢糧還高了兩倍的稅率,作為免除兵役的代價——比如在吳郡,那就是按照占城稻的平均畝產、一年兩季作為基準計稅產量,然後七稅一計稅。如果連同上原本就要繳納的稅賦和免徭役所需的稅賦。則讓正稅的總占比提高到了五稅一。
也就是說,比原本十五稅一、三十稅一的占田製、均田製慣用稅率,已經高了好多倍。考慮到百姓實際上占不到人均四十畝課田的話,實際稅額比例還有可能高一些。這種比例如果放在戰亂荒蕪的北方,妥妥的屬於會把百姓壓到動亂邊緣的重稅,但是在江南最富庶的地方、尤其是剛剛引入占城稻數年。百姓還頗為感激的年代。卻萬全可以過得下去。
這件事情裏頭,其實蕭銑還是應該感謝一下楊廣的——在首次征討高句麗之前,蕭銑自己作死把吳郡的地方官職務給丟了,楊廣另派貪官酷吏來吳郡濫征民力,結果還做出了對可以種植占城稻的田畝重新計算平均計稅產量的事情,足足把作為收稅依據的理論畝產提高了一倍。如今那些貪官酷吏雖然死的死問罪的問罪,但是他們把計稅產量標準提上去之後,蕭銑卻可以繼續沿用。可謂是前任作惡擔罵名,後來的官員摘桃多收稅卻再也不用承擔惡名。
就像魯迅先生說的:“假如有一種暴力。將人不當人,不但不當人,還不及牛馬,不算什麽東西。待到人們羨慕牛馬,發生“亂離人,不及太平犬”的歎息的時候,然後給與他略等於牛馬的價格,有如元朝定律,打死別人的奴隸,賠一頭牛,則人們便要心悅誠服,恭頌太平的盛世。為什麽呢?因為他雖不算人,究竟已等於牛馬了。”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百姓不過是在“欲求做奴隸而不可得的年代”與“做穩了奴隸的年代”之間交替徘徊罷了。蕭銑需要感慨楊廣把人心的期望壓製到了“欲求做奴隸而不可得”的程度,然後他出來扮演救世主,給人做奴隸的資格,僅此而已。
……
閑言休絮,牢騷少發。革除府兵製戰鬥力地下的問題的同時,蕭銑經營封地、擴大水力手工業作坊、勘探長興縣煤礦等諸多事情也都有條不紊地展開著。
到了十一月底,長興縣,以及吳興縣西部西苕溪中遊地區,已經開辟出了數十萬畝規模的平整土地,數萬民夫把河堤與簡易的攔水壩給修了,正在往攔水壩外頭砌石質河沿,一副要當成百年大計使用的樣子,逼格直爆蜀地的都江堰。水力紡紗、繅絲之類已經成熟的水力加工作坊也開始移植進駐,作為磨合期的樣板工程,先來試試水——這些水力工坊,好幾年前蕭銑就已經在錢塘和餘杭境內的封地建設過了,隻是規模和扭力沒有如今長興境內的這麽大,所以技術原理上來說沒有絲毫難度,那些當年將作監裏就曆煉出來的工匠們也是輕車熟路。
這些弄完,轉眼便是十二月了,水力的水車鍛錘作坊開始提上試作的日程,不過可能還要兩三個月的調試和鼓搗才能使用。長興縣的煤礦也在顧渚山南麓的一片緩坡地區找到了,江浙的煤炭不如安徽的質量好,多是煙煤,甚至有一部分是質量更低劣的褐煤,所以不能用來生產焦炭,也沒法直接拿來煉鋼時參與還原反應,隻能是作為煉鐵時簡單的加熱燃料使用——畢竟這玩意兒燃燒熱值效率還是要比如今這個時代使用的木炭高不少。
耐火磚的材料,蕭銑的封地中,那些燒窯的工匠們這兩年倒是一直在鼓搗鑽研。蕭銑也不懂這方麵的技術,好歹隻能讓工匠們反複測試,不求甚解,隻要拿出效果上略為可行的配方就行。如今鼓搗出來的東西,雖然不能和後世的氧化鋁耐火磚相媲美,但是如果僅僅要做個土法小高爐,爐溫不超過一千三四百度的那種,卻是盡夠用了。
土法小高爐的建造結構並不難,蕭銑縱然不專業,也能指點一些,將作監的工匠們隻要有了指導思想,幾個月也就弄出來了。難的是高爐煉鐵時的投料比例和投料順序、時間間隔、出鐵的時間間隔,這些隻能是建成後一次次試產看效果,如果比例和時間長度不對的話,就容易出廢品,所以是個極其耗錢的活計,有可能要煉廢掉幾百上千噸的鐵料,用掉更多超耗的煤炭、輔料。
好在蕭銑預算還不少,決定撐下這個研發實驗期的損耗,隻是要求工匠們每一次實驗失敗不要緊,但是一定要把數據翔實的記錄下來:每一次失敗,是各種料投放了多少、時間如何配比才失敗的,必須有嚴格的記錄;失敗不要緊,但若是同樣的數據失敗兩次,蕭銑可就要對工匠們追責了,那屬於記吃不記打。
如今,他所需的鐵礦和除了煤炭以外的其他燃料、輔料都還是從其他臨近郡縣掏錢進口的,武士彠從中組織了不少商船隊為此奔忙,花錢如同流水一般。眼看著才到年關將近,蕭銑已經額外把此前多年積攢的財富花出去了幾十萬貫之多。
好在,年關將近,卻接連傳來了三個好消息,讓蕭銑的心思又活泛了不少。
第一個,是楊廣終於根據蕭銑第二次上報的捷報,重新加大了蕭銑的權限,正式把他的討捕大使官職升格為“江東七郡討捕大使”,也就是把相當於後世福建全省的建安郡也納入了蕭銑的控製範圍。雖然隻是一個郡,卻有總計十五萬戶在籍戶,按照人口算,竟是蕭銑如今轄區七郡中人口最多的——不過這也是應該的,畢竟如今的建安郡是把當初福州、泉州兩個州在廢州改郡後重新合並起來的,所以人口自然超過了普通的郡。那裏好歹相當於後世一個省的麵積,十五萬戶,近百萬人口也不算多。
第二個麽,其實理論上傳來地比第一個更早,隻是蕭銑必須壓著不發罷了。那就是南下追殺劉元進的來整等將領,終於在建安郡的閩侯縣把劉元進這個江東大賊頭給斬殺了,送了首級來丹陽。蕭銑收了大喜,用石灰醃了,算好日子,看楊廣給他加官的詔書到了好幾日了,才把劉元進的首級拿去表功。至此,不過半年多的江南民變亂賊算是徹底剿平了,其實這也不算什麽難度,畢竟劉元進隻能算是隋末農民軍中最爛的一批,江南也是農民起義根基最差、窮人最不夠充分的地盤,被秒殺了也沒什麽好稀罕的。
最後一條好消息,可以說是給缺鐵礦缺得心癢,卻又找不到借口過江的蕭銑,送來了一個撓癢的爪子。
被蕭銑製造的蝴蝶效應所坑的王世充,因為被搶了對付魚腩劉元進這個美差,結果不得不直接麵對杜伏威這個牛逼得多的大亂賊,剿賊至今五個月了,卻沒能建功。楊廣頗為焦躁,見江南民變已經平定,便允許蕭銑過江協助王世充。王世充也是久旱甘霖一般,急切需要外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