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千古影帝

隨著苗海潮、董景珍、雷世猛等二三流義軍頭目在蕭銑重整東南朝廷的過程中,紛紛被蕭銑縱橫捭闔的外交手腕與南朝遺族的身份地位所籠絡;整個淮南東部,以及荊楚地區的漢南、洞庭湖流域,總算是兵不血刃地納入了新朝廷的勢力範圍。

這種開拓,動輒也能收獲十幾個郡的疆域土地,卻不用怎麽動刀兵,實在是一件比較爽快的事情。曆史上,隋唐以前凡是占據南方的軍閥頭目們,往往也能輕易做到“拓地數千裏,地盡南海”,也多是由於最南方的地方開發太落後,幾乎沒有什麽強大的中央集權統治體係,所以隻要長江流域到手之後,嶺南閩地無不直接以羈縻手腕讓地方豪族名義臣服便算完事了。

曆史上,蕭銑自己占據了江陵八郡之後,就做到了“地盡南海”,嶺南的兩廣大部,直到林邑國都是他的地盤,高士廉等靠近交趾的大隋地方官也名義上改旗易幟投靠了蕭銑。不過因為曆史上江西的林士弘與蕭銑在南方並立,誰都沒能徹底消滅對方,所以林士弘也算是另一家“地盡南海”的軍閥,把福建地區和廣東最東邊的那一角武夷山區、也就是相當於今天潮汕地區的地盤劃入了林字旗下。

當然了,那段時空裏,無論是蕭銑還是林士弘,要說徹底征服南方那都是不可能的,畢竟醫學手段落後的時代,煙瘴之地的氣候條件始終對於北方來的人來說是一個致命的挑戰,所以嶺南本地統治了數代的大軍閥馮盎一直事實上保持著對地方的具體控製,隻不過看馮盎的心情,今天高興了就對蕭銑稱臣,明天想不開了就對林士弘稱臣。除了高士廉可以控製的交趾郡。以及少數隋朝派來的以高法澄為代表的流官短期控製的土地之外,其他地方都是馮盎事實上說了算。

至於馮盎的身份,也沒什麽好諱言的,他是冼夫人的孫子,而冼夫人是當年梁武帝末年就已經盤踞嶺南的豪傑,也算是兩廣統治的一個傳奇。這個冼夫人在梁武帝時期嫁給了高涼太守馮寶後來趕上了侯景之亂、南梁亡國那檔子事兒的時候。馮寶已經重病了,冼夫人一介女流和陳朝開國君主陳霸先合作,驅逐了嶺南地區的其他反陳派係官員和軍隊(當時吳地的陳霸先和楚地的王僧辯爭奪天下,嶺南原本在南朝分裂後,是支持楚地的那一派軍閥的)。為了表彰冼夫人在南陳立國時的功勞,陳霸先就已經冊封冼夫人為譙國夫人,相當於承認了冼夫人的獨立。後來隋朝滅陳之後,冼夫人名義上投降了隋朝,但是其實依然保持了對嶺南的絕對統治。

而且這冼夫人命很長。統治了足足五十多年,從南梁末年一直統治到仁壽末年才老死嗝屁,活得比她兒子都命長,結果她死後隻能直接讓孫子接班掌權,也就輪到了馮盎,至今馮盎也已經統治嶺南十三年了。

對於如今的蕭銑來說,隔斷江漢之後,花上幾個月時間把直到南海的整個南方地區整合到自己麾下。當然是一件必做不可的大事,尤其是在北方已經徹底紛亂如麻。各路軍閥相互血腥剿殺的當口,往南徹底鞏固統治明顯是一件投入小收益大的事情。

再加上,這個時空他早就提前數年和高士廉交好了,而高士廉作為北齊皇室遺族,在南方的流官當中身份門楣顯然不是別人可比的——

別以為北齊的地盤是在後世山東河北一帶,就覺得北齊的皇室遺族去嶺南做官會毫無影響力。事實上。因為隋唐時候的嶺南太殘破,隻有少數流人是漢人血統,其餘不是苗人就是潮寇,或者別的開化不徹底的山越人,所以土著對於有門第的漢人還是很尊重的。這一點倒是有點兒像19世紀剛剛暴發戶有點兒閑錢時候的米國。米國作為一個移民國家,毫無曆史和文化傳統,有點兒錢之後,其實也會動心思攀附門閥的。19世紀時,若是一堆暴發戶家的米國妹子,聽說某個同事或者同學是歐洲移民,而且是法國或者奧地利某某公爵/侯爵/伯爵的後裔,那妥妥地會媚眼如花狂擠事業線,因為在米國就是缺貴族,或許你窮的時候隻想要錢,不介意貴族不貴族,但是真等你有錢到了暴發戶階段,肯定是在乎這檔子破事兒的。

隋唐時候的嶺南地區,一個道理,因為南來的有文化涵養,又身份尊貴的漢人太少了,所以當地人一旦遇到這樣的機會就想攀附。高士廉的出身在北方讓他處處被朝廷忌憚,但是流放到了嶺南之後,簡直是如魚得水,後世從廣州到桂州(桂林)之間,頗有一些州郡因他而從馮盎的直係控製之下脫離下來,有了“改土歸流”的趨勢。

所以,對於征服嶺南,蕭銑顯然有兩手準備,而且兩個爪子都要硬。對於高士廉,自然是多打打感情牌,施恩讓其歸順,並且永遠免除廣州等將來可以開辟為對西域海商貿易的海港城市被土司化世襲的風險。對於其他高士廉控製不到的地盤,則還是要籠絡馮盎,暫時照樣給馮盎許諾原本楊廣給他過的自治權力,隻求馮盎名義上先歸順,別的實際行政權問題麽……隻能是先擱置爭議,等到大梁一統天下了再徐徐圖之。

……

不過,收複南方雖然重要,眼下卻還有別的急迫的事情一樣不能放下,需要提前布局起來。

這一日,已經是九月初六、初七的樣子。深夜時分,蕭銑在丹陽的原江南經略使府邸內,秘密接見了從江陵一帶回到丹陽述職的武士彠。新皇登基馬上就有二十天了,遷都也已經五六日,蕭銑還沒有更換府邸宅院,甚至都還沒有讓新皇給自己上新的官爵,而是先讓別的文武升職,這份厚積薄發的謙遜。也著實令朝中許多人覺得感佩,當然也不免有一些人認為這是“王莽謙恭未篡時”。

“從江陵回來的時候,先帝被宇文化及弑君謀害、朝廷遷都丹陽、另立新君的訊息,都已經傳開了吧?”

陰暗的燈火下,蕭銑也不看武士彠,就用呢喃一樣的語氣輕聲問道。武士彠強忍住不寒而栗的反射。心中自我安慰了一番:武士彠啊武士彠,梁王肯讓你看到他這樣的一麵,是他信任你的表現,旁人麵前,梁王殿下還不敢露出這種神態呢。

收攝心神之後,武士彠才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回答:“回稟主公,都已經散布出去了。我們自己派出的信使,已經通過襄樊一帶,北通宛、洛。西至房陵而通漢中,把新皇登基、先帝被害的訊息傳遞了出去。以王世充的耳目,不用數日就能從南陽方向得到這條確切訊息,而李淵雖然會晚一些,卻也不會超過十日——主要是漢水上遊、秦嶺之間那一帶,道路難通,從房陵到漢中至少要七八日才能傳到,畢竟我們如今隻能用細作散播。沒法使用朝廷信使斥候。”

“快慢孤不管,孤隻要確保。新皇登基的訊息,不可能被李密、杜伏威等流賊所截斷,要確保南北消息暢通。”

“這一點絕對可以保障,相信不用多久,王世充與李淵都會摁耐不住,舍不得這個與主公並立的千載難逢良機。直接擁立越王、代王為偽帝,與殿下分庭抗禮。”

“那就好,這次的事兒,你辦得不錯,孤將來不會虧待於你的。”

“主公!臣有一事不明。主公既然草立新君,諸事未穩,為何不暫且封鎖消息,讓朝廷穩固、新君地位名分無礙之後,再讓王世充、李淵知曉?如今便草草引誘他們另立傀儡,對於朝廷北伐……殊為不利啊!”

“放肆!這些話不是你該問的!好好回去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吧,孤念在你也是不明真相,一心為國,便不追究了,該賞的照舊賞,你好自為之,退下吧。”

武士彠不敢再說,一言不發地退下了。

蕭銑目送武士彠離開,心說這種事情哪能是武士彠這樣的人看得明白、並且自作聰明的?若是暫時封鎖楊廣被害的消息,以如今杜伏威和李密的存在,對於大運河沿線官方邸報的阻隔,還真有可能讓北方群雄晚那麽一兩個月才知道江都已經換了主子。當然,民間的小道消息是沒有辦法徹底封鎖住的,隻是光憑小道消息,李淵和王世充還沒辦法直接說服下麵的人,有了官方求證渠道之後,一切才能正式名正言順。

可惜的是,新皇楊倓在養傷期間,多次使用破傷風杆菌浸出液洗過的繃帶包紮這件事情,蕭銑是絕對隱秘著做的,武士彠當然不可能知道。蕭銑也隻需要武士彠打探外頭的情報,而對於宮闈之內,蕭銑本人既是太皇太後的侄兒兼女婿,又是皇帝的姑父兼未來嶽父,如今的丹陽皇宮還不是任從蕭銑來去?宮闈之內的秘聞,蕭銑當然要全部親手操辦掌握,絕不假手於人,免得增加後患泄密的環節。

楊倓受傷至今,二十天都不止了,開始使用破傷風杆菌浸出液的繃帶換藥,也超過了半個月。以如今的醫學手段,如果是化學毒藥下毒,太醫們還是有辦法檢測出來的,但是對於微生物型的感染,則完全沒法跟蹤其來源了。

古人把破傷風又稱作“七日風”,卻不是說破傷風這種病從感染病菌開始後七天就會有嚴重症狀,而是說從症狀明顯確診之後算起,還能有六七日的挽救期,至於破傷風杆菌剛剛感染時的潛伏期,古人是不懂的。

太醫們不懂,蕭銑卻是心知肚明,他雖然後世醫學知識不算豐富,但是好歹知道破傷風杆菌是厭氧性細菌,所以如果暴露在空氣中是很容易死的,隻有在比較深的傷口當中,而且是閉塞的悶熱環境才容易滋生,所以他也沒指望楊倓剛剛包紮的前幾天就感染成功。不過為了助推加力,他宗室暗示女兒蕭月仙和陪同的太醫在給陛下包紮的時候要“好生用心,包紮得緊密一些”。這些建議哪怕是內行人看來,也都是絕對出於善意的,是一個準嶽父對準女婿無微不至的關懷,誰能想到其背後至陰至損的歹毒呢?

所以,這些日子以來,蕭銑可是很仔細地觀察著自己準女婿的病情,到如今,二十天過去,皮肉外傷已經斂瘡了,骨折部分也定位好了,外表愈合隻等著靜養後骨頭長好,估計還要一個多月不能動彈。從皮肉斂瘡那天起,再想讓楊倓感染新的破傷風杆菌已經沒什麽可能性了,隻能依靠楊倓體內已經醞釀下的那些細菌努力了。

不過蕭銑對此倒是一點都不擔心,因為就在前幾天,楊倓已經出現了一些外傷和傷寒之外的別的症狀,太醫們還沒有確診,隻當是那日受傷後被寒冷江水浸泡帶來的傷害風邪等並發症的反複,需要再過一陣子,才能排查出來是“七日風”。

正是因為如此,蕭銑才急著讓武士彠把楊廣已死的官方消息盡可能快地散播到北方。因為他必須引誘李淵和王世充在楊倓也死掉之前,就把楊廣的另外兩個孫子越王楊侗和代王楊侑立為新君,和楊倓分庭抗禮。

因為楊倓是被楊廣帶在身邊的,楊廣南下江都的時候,隻帶了長孫楊倓和幼子趙王楊杲,可見楊廣生前的時候,對於傳位的考慮明顯是做了兩手準備:如果楊廣自己可以活到趙王楊杲成年的話,那麽說不定就會傳位幼子趙王,而如果楊廣死的早,或者遇到了意外,那麽就傳位給長孫燕王。因為燕王比趙王年紀大了幾歲,在天下已經是亂世的時候,國有長君也是很重要的,隻是楊廣沒想到他死得比他自己預想的最早可能要死的時間還早了好幾年,所以哪怕是燕王都隻有十二歲,沒機會再長大一些。而楊廣生前之所以遲遲不立太子或者太孫,顯然是想留個後手,看他自己本人的壽命酌情而定了。

這番道理,朝中貴族無論南下的還是留在北方的,都是心知肚明。所以如今局麵下,哪怕楊廣沒來得及留下正式遺詔,在在世的三個孫子裏麵,嫡長孫楊倓的合法性都是不容置疑的。隻要楊倓還沒死之前,李淵和王世充就坐不住了,跳出來另立新君,那麽新君就是叛逆、偽帝,蕭銑當然有資格名正言順地討伐這兩個偽帝背後的軍閥。

可是,要是李淵他們動手晚了,蕭銑手頭楊倓這顆棋子先破傷風發作死了,那情勢可就完全逆轉了,到時候,東都的越王大興的代王,都有了合法繼位的資格,他蕭銑總不能再對別人手上的傀儡低頭吧?

如果出現那種情況,就隻有直接扯旗造反,那樣雖然還是很有可能成功,蕭銑此前極力營造的正統合法性可就大受打擊了,實在是劃不來。

所以,楊廣被殺的消息,要越快傳播越好,而楊倓患了破傷風這件事情,卻要越隱秘越好,隻有楊倓的兩個弟弟都被逼成了叛逆之後,才能讓天下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