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以戰促和

看完了蕭銑的“勸降”信函之後,杜伏威的臉色才更加凝重起來。因為倒沒有涉及毛文深,所以杜伏威也沒有瞞著自己的軍師,直接把看完的東西丟給毛文深一起參詳。

“想不到蕭銑這廝倒也洞若觀火,直言主公離不開輔公佑,也明言他沒有離間主公與輔公佑,給主公歸降他機會的意思。不過,這裏頭所說的‘隻要我軍無意死守,他盡可圍一缺三、縱我軍北歸齊魯之地’,倒也不能說假,這是明擺了要以力示威,讓我軍看到難處,然後向西北奔逃,與李密爭地盤了。蕭銑不臣之心已久,能夠將我軍擊潰的話,他但凡收複了徐州之地,與東萊留守連成一片,便是大功,主公是否覆滅,對於蕭銑著實沒什麽影響,若是主公能夠繼續與李密廝殺,正好也中了蕭銑的下懷。”

杜伏威默然不語,冷靜了一下,才對毛文深確認道:“如此,軍師是覺得蕭銑所言,句句都是陽謀,大實話了?可是他便不怕某真個敗了之後,直接投奔李密麽,那樣李密豈不是更加壯大,令蕭銑無力抗拒?”

“這就是蕭銑的自信之處了——他自認為他的所作所為,與門閥聲望、前途光景,定然遠勝於李密。所謂降者不受二番之辱,昔日鄧艾滅蜀,群臣多有勸後主東奔東吳;唯有譙周勸說後主:‘魏強而吳弱,魏既滅漢,不日當複滅吳,今既不免於降,則不如直接降魏。免受二番之辱’。蕭銑信中雖為明言,毛某卻能從字裏行間看出這番意思——唉。不得不說,蕭銑口口聲聲沒有離間主公和輔公佑的意思。實則已經極盡嘲諷之能事了,無非是嘲諷主公因為年輕望淺,受製於人,不能自專。”

對於這一點,杜伏威倒是不擔心,因為別的書信都已經當著眾將的麵燒了,不怕被人猜忌自危,所以當下隻是擺擺手:“雕蟲小技,無非挑唆某心浮氣躁而已。咱且不管他。不過既然可以確認蕭銑無意與我軍決戰是真,倒是不必貿然全軍渡過睢水了,還是要分兵穩紮穩打才是。”

……

下邳城下,僅僅半天之後,杜伏威軍主力在睢水河邊短暫停留觀望、隻派先頭部隊渡河試探的訊息就傳到了蕭銑耳朵裏,然而他所圖謀的,顯然不僅僅是杜伏威和毛文深所看到的那麽淺薄。

蕭銑馬上招來秦瓊,讓他帶著羅士信、尉遲恭全力出擊,不要留手。當夜進擊,次日佛曉之前把杜伏威渡過睢水的先頭部隊擊潰,並且務必要擒獲渡河部隊的主將,其餘將領軍校能活捉的也盡量活捉。

秦瓊有些不解。忍不住開口問道:“殿下,如此一來,豈不是把杜伏威嚇走了麽?到時候他隻會在睢水對岸與我軍相持。如何還有機會殲滅其主力?”

“何必急於一時呢,隻要殲滅了杜伏威渡河的哨探部隊。把帶兵將領都抓來,便可以放到下邳城下。對城內招降示威,展示我軍犀利。到時候再配合火藥炸門攻城,城內定然不戰自亂,縱有數萬守軍,也不過是一鼓而下。到時候我軍再銜尾追殺便是,務必讓下邳城內守軍片甲不歸。”

秦瓊愕然,如此看來,蕭銑根本就沒有一戰搞定杜伏威主力的打算啊。但是長官下令了,他也不再多問,立刻便去執行了。手下騎兵將領們,除了王雄誕留下,別的都可以派出去建功立業——蕭銑還是很照顧王雄誕和闞棱的心情的,沒讓他們和故主杜伏威正麵衝突,也算是籠絡人心的一種手段。

分派定了差事,蕭銑就沒有多問具體的戰況,因為杜伏威屬於純種的江淮本地軍閥,一點北方來的外援都沒有,所以騎兵的匱乏也算是到了一種令人發指的程度,這方麵的孱弱,可以說僅次於蕭銑原本消滅過的劉元進林士弘李子通二三流賊頭。因此秦瓊出馬在運動戰中必勝這一點,蕭銑一點都沒懷疑過。

果不其然第二天黃昏時分,秦瓊就來回報了,抓了約莫上千個俘虜,可見野戰中被斬殺和擊潰逃散的杜伏威軍起兵就更多了,按照秦瓊的匯報,杜伏威軍很是被朝廷軍隊的快速反應和時機精準的半渡而擊震懾到了,露出了遷延不敢向前的怯懦之態。

蕭銑沒空理會杜伏威究竟怎麽想的,馬上讓秦瓊把人押到下邳城下,次日一早就展開了攻心戰。俘虜當中居然還有兩三個杜伏威的幹兒子,可見杜伏威收義子之多之濫,一支騎兵部隊裏頭都能搜羅出這些——杜伏威因為自己年輕,威望有點兒瑕疵,所以治軍時特別喜歡以收義子的方式鞏固自己的統治,當年被蕭銑慢功細活兒收服的闞棱和王雄誕,名義上原本也都是杜伏威的義子。而且杜伏威的義子往往年紀都比杜伏威本人還老,也算是一個奇葩的現象了。

下邳城內的守軍將領當中,自然也有杜伏威的義子級別的存在,彼此之間自然都是認識的。隻不過那些將領太沒名氣,所以蕭銑一個都沒聽說過,也懶得去了解。朝廷大軍一陣鼓噪勸降之後,便準備展開攻城。同時還讓人反複喊話,說是杜伏威已經喪膽,放棄了繼續救援下邳郡,而是帶著主力部隊撤退了。

城內本就士氣不高,被這麽一番打擊之後,自然更是士氣**。今日的攻城部隊主力是沈光麾下那些原驍果軍中的南方舊部,這些部隊因為歸順蕭銑不久,此前並沒有使用新式裝備作戰的經曆,此番也隻是更新了部分攻堅死士的甲胄佩刀等物,而火藥炸門的作業依然需要蕭銑軍的多年嫡係來操辦。

一通蝦蟆車和壕橋車的配合,壕溝陷坑被填平開辟出了一大片缺口,隨後包裹了鐵皮內以厚實硬木構建的巢車便在車內士卒的推搡下靠上了下邳城牆與城門。

城上滾木礌石燕尾炬飛射而下。還夾雜了一鍋鍋煮沸的麻油。不過如同所有窮苦的農民軍一樣,下邳城雖然也算是淮北重城。牆高城厚,工事堅固。可麻油這種奢侈品實在是不多,燒毀了僅僅三四輛巢車之後,就隻能換狼毒糞水與烏頭附子之類汙穢毒物燒得滾沸之後潑下來。這種攻擊對於攻城部隊就幾乎毫無影響了。

半個時辰之後,一串密集的巨響,幾輛已經撤空了人馬的巢車猛然炸開,聲響驚天動地。當然,在爆破之前,巢車已經挖開了牆、門一定厚度,把火藥填塞進去夯實過了。完全可以確保爆破的威力不被宣泄浪費。

雖然杜伏威軍已經知道世上有火藥兵器的存在了,反應好歹沒有一年多前林士弘軍那樣狼狽,但是巨響和震動依然讓群氓為主的底層士兵惶恐不安。官軍奮勇登城之後,因為此前早已士氣低下到了極點,知道己方外無援軍,已被拋棄,所以幾乎沒有組織起巷戰來。

沈光如今也是身居高位了,雖然年紀才堪堪而立之年,卻也不好再衝殺在第一線。直接帶領先登死士了。不過多年身先士卒的廝殺習慣讓他依然英勇,等到己方部隊在城頭站穩腳跟之後,就跟著第二梯隊撲殺了上去。

他的身上,披掛著的當然是蕭銑軍當中最精良的全身板甲。手上的五尺橫刀更是水力鍛錘反複疊鍛了上千次的上等精鋼鑄就。而且如今蕭銑軍因為徹底控製了嶺南之地,加上此前布局讓高士廉協助開發朱崖洲上昌化江邊的石碌鐵礦一事也已經有三四年了,如今總算是修成正果。讓蕭銑軍的高層精銳可以使用優質的海南島富鐵礦石冶鐵鍛造的兵器甲胄,質量上反而比兩年前蕭銑軍最初普及的第一批精鋼兵刃和板甲更加精良堅韌。

最初看到蕭銑賞賜這套鎧甲給自己的時候。沈光第一反應是不喜歡,因為他的武藝本來就是走的輕靈路線。他的輕功騰挪本領自問是天下第一的水平,穿上了如此整塊精鋼鍛造的甲胄,還如何施展得開長處?可是一穿之後,他才非常驚訝地發現,這種看上去夯實可靠無比的堅甲,居然比明光鎧還輕便,而且活動便捷靈活。

明光鎧要實現如此防護,好歹也要五十多隋斤的分量,隻能騎馬時穿著,步行時穿了便走不快了,耐力也會受到嚴重挑戰,而且隻是正麵甲葉的防護,那些接縫疊隙的地方實際防禦效果還要差得多。而這套全身鋼甲居然才四十隋斤還不到一點兒,輕了兩成不說,其分量還是充分分攤到身體各處承受,比如下肢和手足的分量,就完全是腿腳和腰部承擔了,兩肩承受的隻是區區胸背甲胄的分量而已,肩膀上挑著的負擔最多隻有明光甲的三分之一而已。

今天也算是沈光鳥槍換炮之後的第一戰,殺人殺得順手之後,他幾乎很快跟上了這行雲流水一樣的節奏,還沒湊夠五十人斬,就發現眼前已經是一片通衢,杜伏威軍殘部擁塞著湧出了下邳城北門,瘋狂地奪路而逃。地上留下了血糊糊地一片自相踐踏而死的屍首。縱然驍果軍戰力強悍,此前也沒有打過如此犀利迅猛的攻勢,沒有過如此一氣嗬成的勝利,何況還是攻堅作戰。

要想堅定敵人逃命的決心,那麽顯然不能在城池周圍包圍得太嚴密,在杜伏威軍逃亡的過程中,下邳城西麵和北麵兩個方向上一直顯得很是空曠,蕭銑軍就是用這種態勢堅定杜伏威軍出城逃亡的意誌。不過既然有秦瓊所部騎兵部隊再側,哪怕給杜伏威軍潰逃部隊提前個把時辰逃命,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靠著戰馬的速度優勢,在下邳守軍逃到睢水之前追殺其主力,顯然還是很輕鬆的事情。

所以僅僅兩個時辰之後,下邳城裏逃出來的軍隊就再次陷入了致命的恐怖之中。所有規模超過千人以上的軍陣都被一陣陣迅雷一般的背後衝刺殺得血肉模糊,一團崩潰,好不容易被軍官們收拾起來的陣勢,又徹底分崩離析了。直到這支部隊被打得全部成了分子狀態的散兵遊勇,漫山遍野四散奔逃,連一股百人以上規模的部隊都凝聚不起來,秦瓊才算是結束了追殺——因為實在是找不好繼續追殺的目標了。

……

睢水對岸的杜伏威,是最後一個得到如此噩耗的。他有想過,如果他的援軍被擊退,顯然會對下邳城內的守軍士氣產生影響,隻是沒有想到這個影響可以被官軍如此迅速地利用,而且利用得如此徹底,甚至於如此短短數日之內,堅城便土崩瓦解,輕易被敵人奪取。

這也讓杜伏威充分認清了蕭銑直接帶領丹陽朝廷的軍隊之後,隋軍的戰鬥力比之楊廣時期究竟增強了幾倍!一個天天泡在後宮和美人飲酒等死的喪誌之君,和一個銳氣上進勵精圖治的統治者,竟然可以讓全軍的精氣神和戰鬥力有如此大的差距,實在是令杜伏威不得不正視。

經此一敗,他已經知道蕭銑此前書信中的內容不全是虛張聲勢:以蕭銑如今表現出來的戰力,確實沒必要和他杜伏威這種段數的賊頭玩什麽花活兒,蕭銑說隻要把杜伏威趕到李密的地盤上和李密互相殘殺虎口奪食,那就說明蕭銑真是這麽想的。

杜伏威知道李密口中的食不好奪,他的威望資曆還太淺,以李密謀殺了翟讓的名聲和心胸,自己去了是什麽下場,很容易就可以想見。而蕭銑這般滿不在乎的樣子雖然讓人厭惡,但對方從苗海潮到董景珍,對投降的農民軍首領優待招安的名聲卻還在,讓杜伏威不得不重新考慮議和招安的選項了。

既然曆史上他可以歸順李淵,如今為什麽又不能歸順蕭銑呢?如果輔公佑不願意,要鬧分裂,那就給輔公佑一些權柄好處,暫時穩住對方便是……

杜伏威自認為他還算是了解輔公佑的,所以,他一如曆史上那般,尋找了一條致命的道路,再次去找輔公佑商議和談的事情了——他準備開出的安撫條件是,一旦和丹陽朝廷談妥了議和事項後,他杜伏威本人入朝為官,接受閑散官職安置,而輔公佑留在彭城郡,繼續帶領杜伏威的部隊在外保持威懾,免得蕭銑下陷害他杜伏威的心思。因為在杜伏威的劇本中,隻要他手下還有人在外領兵、治理地方,那麽蕭銑要動他杜伏威就會投鼠忌器,唯恐逼反他的部下。至於牽製輔公佑的問題,杜伏威自會再留下幾個可靠的幹兒子來辦。

如果蕭銑可以在場、聽到這個建議的話,隻怕會從睡夢中笑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