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上官、刺頭與狗腿

蕭銑看著麵前這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人,心中不由得有點兒小激動——前世作為一個包工頭,這輩子居然見到了曆史上在這一領域聲名顯赫的大神,誰能不激動呢。

雖然蕭銑前世對隋唐這段時間的曆史不算太好,但是作為一個對古代奇技**巧頗為好奇的技術宅,蕭銑當然不會不知道宇文愷的大名了。

宇文愷,時年四十三歲,精神頗旺,頜下一小撮精明的修尖短須。一副帶點兒古銅色的褶皺皮膚飽經風霜,與尋常文官武將都頗不相同,卻讓蕭銑頗有親切感——這是實幹家獨有氣場的一部分。

他出生於將門世家,出生於西魏十二大將軍之一的家族,父兄都頗好武功兵法,唯有宇文愷獨好工巧。開皇三年時,大隋需要新建國都,便以當時的尚書左仆射高熲為新都監,但是高熲不管具體設計和施工管理,隻是拿大的,具體事情都是宇文愷這個將作少監、新都副監操辦,最終修成了宏闊的大興宮和大興城;此後幾年,宇文愷又負責了開廣通渠運河,連接大興與黃河;開皇十五年,皇帝楊堅要修仁壽宮的時候,仁壽宮監變成了右仆射楊素,但是副監依然是宇文愷,他也不負所望,成功把仁壽宮按期建成了當世最為宏麗的皇家宮殿所在,並且因功升到將作大匠。

這簡直就是一部包工頭終身成就奮鬥獎的活曆史。對這樣的人行禮,蕭銑心中也是沒有任何抵觸,純粹發乎內心。

“下官拜見宇文大人!下官年少識淺,初來乍到。還需大人多多提點!”

宇文愷一個箭步過來扶住蕭銑的手臂,製止了他行禮,也不虛言客套,直切主體地拉著他往大堂內走,一邊說道:“蕭署令的應試策論,本官這幾日可是反複讀了多次了,深得我心!想來陛下交代吏部把你分到我將作監,也是頗經深思熟慮,想要人盡其才物盡其用的了。

疏浚河南之地自古便有的運河故道之法,本官這些年來也曾經有在陛下麵前提及過,隻是本官身處將作監,許多言語說出來自然令陛下覺得有貪圖權柄錢糧的意味,而且也不如蕭署令那般提到南陳故地之安穩上來,這才遲遲不得實施啊。”

兩人說著,已經要走進正堂,宇文愷示意蕭銑在一旁打橫坐下,蕭銑才追問道:“聽大人的意思,陛下此番竟是被下官的策論打動了,真要疏浚邗溝、鴻溝故道了麽?”

“也沒這麽快,把你放到將作監來,無非也是先曆練曆練看看你的才能。朝廷興建仁壽宮不過三四年,而仁壽宮徹底建成才不過兩年,國帑耗費頗巨,陛下曾經定下仁壽宮畢後三年不大興徭役的宏願,所以想來朝廷今年是沒機會大興土木了。若是咱將作監果有可行的方略、勘測翔實,今年又表現頗佳的話,或許明年朝廷會把這樁事情分段分批提上日程吧。”

宇文愷平易近人地大略提點了一番蕭銑,隨後沒多久今日在將作監的各位其他官員也都得了宇文愷的通知來大堂接受新上任的蕭銑拜見。一名將作少監。三個將作丞、兩個將作主簿都在,這些人個個品級都比蕭銑要高一些,蕭銑自然不能吝惜禮數,好在混官場的都是人精,到了蕭銑的任命下來的時候,這些官僚們好歹都知道當今聖上對這個蕭銑不反感,對其才能還有一些好奇。而晉王殿下則是蕭銑的姑父,是在背後力挺蕭銑的。故而隻要不是鐵杆的太子一黨,基本上也沒有上官為難蕭銑。

拜見完了上官,下一步自然是平級的同僚,什麽左校署令、右校署令、甄官署令一個抖不能少。這些人分屬平級,平時工作中也相互不會統屬,很少合作,自然隻是點頭之交。忙完這些虛禮應酬混熟人臉告辭出來時,已經是差不多午時時分了。

蕭銑決定一次性把這些繁文縟節的事情搞定,便徑直衝到中校署辦公府衙——也就是他這個中校署令將來分管的一畝三分地——準備請那些日後要給他打工的屬官狗腿子吃一頓好的。

中國人擅長混酒桌交情,所以雖然是剛剛認識的人,還是新到任的上官宴請下屬,也沒有什麽人覺得拘束或者說敢不來的。三個正九品的中校署丞一個不少,全部在午餐時間被蕭銑拖到了橫街東頭的崇仁坊,尋了幹淨的雅間,開始了觥籌交錯的自我介紹。

酒過三巡,蕭銑便記住了他手下的三個中校署丞分別名叫潘一鳳、武二國、劉三刀,三個人分別分管造船、挖溝疏浚、製造其他官用木器(也就是除了船以外的)等活計。略一仔細觀察,就可以看出那個叫潘一鳳的署丞似乎不怎麽鳥蕭銑,蕭銑勸酒他也就是應個景兒,絕對沒有主動討好地角色。酒桌經驗無比豐富的蕭銑當然也不會去多熱臉貼冷**,裝作沒看見便是了。另外兩個人裏麵,武二國木訥沒啥主見,但是也可以看出並不是抵觸蕭銑,而是真的沒啥來事兒的情商;最後那個劉三刀,似乎頗有逢迎上官的意思,也不知道是原來混的不好想趁著這次洗牌的機會大翻身還是咋地。

用完午餐,蕭銑帶著三個名義上的狗腿子回到了將作監內的中校署內,開始了他第一天的正式辦公。三個狗腿子被安排繼續各幹各的,蕭銑則準備花半天讀一讀中校署此前的卷宗賬目,了解一下自己掌管的一畝三分地的產能和原材料儲備情況。不過才拿起兩個卷軸看了沒多久,蕭銑便發現劉三刀又借故蹭了回來,試圖向他單獨報告一些什麽。

蕭銑知道定然是這三個署丞本來就有些小矛盾,這顯然是快速了解情況的好機會,蕭銑自然不會拒絕。

“啟稟大人!今日那潘一鳳如此不給大人麵子,酒桌上都撥一撥動一動,下官心中很是不平呐!恨不能為大人出氣。不過大人雖然不在乎那潘一鳳,卻不能不防小人蓄勢而發。若是大人不棄,下官願意為大人解說一切來龍去脈。”

“說著便是,究竟怪不怪罪你,本官事後自有公斷。”

“是是是,大人公允,下官自然是沒有絲毫懷疑的,那下官便說了——在去年年底時,中校署令還是如今已經改遷到右校署令位子上的麻叔謀麻大人。但是因為原右校署令馬元方馬大人年老致仕了,空出了一個位子,麻署令才平調了過去。麻署令調走後,我中校署便空出了署令一職。

當時因為朝廷新下旨以漢王任並州總管、並州行營元帥、討伐高麗,朝廷急需大量漕船運輸兵員存糧軍器等物至河東,在存船被大量征調走的時候,那潘一鳳主持的造船處頗為賣力,潘一鳳也監督得力,造船頗速,很快就補上了漕船的相當一部分缺口,甚得上峰讚揚。原本他便是衝昏了頭,以為自己可以兩升兩級,直接爬到署令的位子上。結果大人科場得利,直接舉官成了署令,那潘一鳳便耿耿於懷,覺得是大人您堵了他的升遷之路。”

靠,蕭銑還當是什麽大事呢,原來隻是一個賣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來擺資曆的怨人啊。後世這種盤算著升遷之路,然後出缺後卻被空降過來的新幹部填補了漏洞,因而變得暴躁失控的官吏多如牛毛,蕭銑根本不會往心裏放。

不過,在行業圈子裏混了多年的蕭銑,很明顯是深諳這個領域的官員考核方法的,所以他聽完劉三刀的告密之後,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緒,點了點頭,便直奔重點地問道:“那潘一鳳既然是分管造船的署丞,那豈不是本官若是把中校署的大部分人力物力調集到造船方麵,多快好省的造出很多大船,就會讓潘一鳳那廝也搭上順風車獲取不少業績考功?”

“大人真是知微見著、見一知十啊!不過這也是朝廷製度、吏部考功,沒有辦法的事情……”劉三刀偷覷著蕭銑的表情眼神,見蕭銑沒有一絲惱怒,才覺得心中安分了一些。

“那也沒什麽,本官如何會計較這些——何況征伐高麗需要大量造船這種事情,尤其是隨時都能遇到的?朝廷沒有需求的時候,咱將作監也不能自說自話不是?這幾年朝廷修完仁壽宮、又打了高麗,這都是寅吃卯糧的活計,往後用度都會緊張,哪能再有預算大弄。”

劉三刀明顯是情商高智商低,聽了蕭銑的言語,完全可以理解蕭銑的態度傾向,但是卻猜不出蕭銑要怎麽做:“大人這是想……既然咱中校署既沒有造船的任務,也沒有疏浚運河的經費,咱還能幹啥呢?”

“不必心急——就你分管的木器這一塊,咱有的是辦法為朝廷創收,又幫著朝廷安撫民心,待本官弄幾樣東西出來,你看著便是。”

“哎呀,大人真是聖明!不說的話,外人誰敢相信大人您才十四歲啊:那真是百年一出的天縱奇才了!下官日後就全聽大人調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