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白蘇扼腕

時間,眼看轉入了蕭瑟的十一月,江南雖然溫暖,但是最多再有一個月也就要下雪了。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往昔時光,這些時候百姓都該進入農閑時節,無所事事地宅在家裏,如同即將冬眠的獸類一樣減少體力和脂肪的消耗,然後每天就吃兩頓稀的,勉強挨到過年。

不過今年卻頗有不同,杭州城外,好幾處似乎都成了大工地。疏浚西湖的埋頭深挖;疏通西溪河地疏通西溪河;在城北尋址打井的打井,足足籌集了八千多丁壯搞著各種各樣的建設,處處幹得熱火朝天。

作為新官上任後的第一次試探,官府也沒有許諾工錢,隻是提了幾點:

首先,今年朝廷規定的二十日徭役,折算至這一番折騰裏麵,所以每一個按律令應當服徭役的丁壯,至少二十天是躲不過去的。

其次,今年幹活由朝廷負責口糧,無需百姓自備幹糧,不過若是選擇隻幹二十天的人,便不能領導代表著好菜好飯的竹籌,官府隻管兩頓稀的,吃不飽隻能自己另想辦法;而若是認了願意多幹些天數的,在官府那裏備案畫押、摁了手印,就可以享受管飽的夥食,而且不管幹多少天,都是這個夥食標準。如果有特別出力的,每個村的丁壯還可以推出前五名,得到每日帶掣一妻一子吃大鍋飯的資格,別的各種幹活激勵另算。

整個過程,一點錢的事情都沒談起,但是依然引來了那麽多人幹活。不過這倒不是說蕭銑如今花不起這點小錢,隻是這個口子目前還不是開的時候,萬一被人攻訐就麻煩了,可以試試水了解民情的抗壓能力,也是好的。而且在工程籌備中,他們好歹還用了點兒別的手段,最主要的便是按照民戶的戶口住地,把百姓盡量分配在距離自己家鄉近的地方幹活,並且讓鄉佐士紳們宣傳:這些水利修了之後,來年都是本村本土的農戶自個兒灌溉方便、田畝增產,都是在為自己幹。這樣一來,部分工地的施工積極性就更高了,隻有西溪河那邊因為農田稀少,本就多是沼澤地,隻能從遠處的鄉村隔著一二十裏地找人來幹活。

或許有局外人路過杭州,看到這幅景象,定然會以為是做了地方官的蕭銑私下違規開了常平倉什麽的,才為這麽些人籌齊了這麽多口糧——畢竟一個縣城裏的壯勞力,起碼被他拖來了三分之二為他打工,這個規模可是不小了。s173言情小說吧

但是實際上,為這些施工籌糧的事情完全沒有這麽艱辛——上個月接見各處鄉佐的酒宴上,蕭銑雖然隻說了來年的一些安排,並且送了農書,絕口沒提攤派的事情,但是能夠做好地方上實際基層工作的人,誰也不是沒眼色的人,縣尊出了至少價值兩三千貫本錢的誠意,他們好歹也得想辦法找補一些錢糧回去,不說是攤派把,那至少是“主動募捐”也行。

眾人都是心中有度的,明白如今一整套新出的《齊民要術》,至少也要值三五十貫錢。但是做鄉紳的自然不能說官老爺送你多少禮你就回多少,而且書是雅物,不比那些明擺了勒索的財物往來,至少也要添個幾倍回禮。幾十家鄉佐和士紳,以吳山鎮的顧老莊主和近江鄉的沈員外最為勢大富足。顧老莊主足足納捐了八百石稻米作為回禮,沈員外出了六百石,加上五口豬、羊慰勞;其餘往下的鄉紳有出四五百石的,有出三百石的,不過三百石也就是最低標準了,並沒有再少的。

江南富庶,糧米價錢低廉,剛剛秋收的時候,鬥米隻要十幾錢出頭,所以一石也就一百多錢,一貫錢足可買七八石糧食。便是到了過冬後春荒的時節糧價起來一些,也才突破鬥米二十錢。五十貫錢在十月末入冬的時節,直接買都能買到將近三百石了。鄉紳們的捐贈自然不好意思再少。

縣中大戶,為了蕭銑義贈廣撒《齊民要術》這件事兒,居然便籌集了總數將近兩萬石的糧米,這個規模也著實頗為可觀了。就算按照每日供應一萬人飯食,每人每日供米一升半,那都夠這些民夫吃小半年的了。

當然了,對於這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蕭銑也沒有盲目樂觀。現在可以隻談管飽不給發錢糧就讓人幹活,那是因為這些水利都是本來利民的——確切地說,是利本鄉本土之民,所以他們願意幹。但是如果來年開工修運河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那些力氣花下去,受益的可不一定是本鄉人。

……

錢塘門外,城北的連片農田阡陌之間,蕭銑帶著劉三刀和沈光坐在馬車內,匆匆從一個工地趕到另一個工地巡視,總有一些此前想不及的細節需要指導。

“又是一口六丈才出水的深井!嘿,果然還是甜水,真是神了!”

“這都是這一帶第十五口了!真了不得,蕭縣尊莫非真是能掐會算的,怎得連這些都懂?”

幾個力壯的民夫正在歡慶打井出水,一旁監工本工段的鄉佐紳士便過來吆喝著:“快把井簷拾掇幹淨再廢話,砌了口子!可別汙了水質。你們這些個懂啥?這尋脈找水的本事也是‘堪輿’的一種,啥能掐會算,不懂就別瞎說。唉,不過說來也是邪了,原先這些年,咱本鄉本土的,也都找地質酥鬆、容易出水的地方鑿挖了,這州城裏水井何止上百?大半都是苦鹹之水。別說喝了,便是澆地都不如蘇州那邊的打糧食多。”

民夫鄉佐們正在歡慶之間,有眼尖的看到蕭銑一行視察的官員來了,又是一陣歡呼,少不得有百姓簞食壺漿過來噓寒問暖,探聽消息。

蕭銑聽了眾人的疑問,當然不會去解釋什麽了,唯有故作高深繼續保持神秘感而已。

其實杭州城裏水鹹土堿的問題,他前世大致上也是知道的。一方麵是距離錢塘江太近,地質又疏鬆,加上錢塘潮經常可以把海水倒灌入江,所以杭州相當一部分砂質的淺層地下水都是帶點苦鹹的飲用灌溉都不太好。要想用清水,就隻有想辦法在有相對堅硬地盾型構造的地方打深井,讓周邊滲過來出水的地層都足夠深、經過足夠多層的表層過濾與吸附,把地質過濾的潛力充分挖掘出來。

不過按說蕭銑不是學地理和地質的,所以就算知道這點粗淺的原理,按說應該也不會找這種地質結構。可惜的是,他後世畢竟在杭州城裏打拚了十幾年,也知道城北武林門附近有一個地段名叫“百井坊”,相傳是唐末吳越王錢鏐在杭州穿井惠民的遺跡所在。如今開皇末年,雖然城北還都是低窪地,城牆最北麵距離後世的武林門也還有三個街區,但是靠著估計,蕭銑好歹可以估摸出百井坊大致在哪一代。把這一塊地方指給民夫們去努力掘井隻算是一個試點,隻要試點成功了,解決了地下水的深層濾淨後取用問題,後麵就可以找專門看地質堪輿的風水先生按照這個結構勘測便是了,蕭銑也就搭不上手了。

連續打井成功後,蕭銑在這一方鄉民眼中幾乎成了神人一般,城北數萬畝田地眼看著便能來年品質提升一個台階。蕭銑卻也沒空多留,勉勵了一下,就往西沿著西湖北岸,折向西湖疏浚的工地。

在那裏,後世唐宋兩朝本該由白居易和蘇東坡修築的白堤和蘇堤,如今已經開始動手了,每一條堤至少有兩千壯丁幹活。按照蕭銑估計的趨勢,這冬天兩個月下來,隻怕將來白居易和蘇東坡的冠名權都要遭他毒手。

疏浚的活計,也算是最接近修運河的工程了,對於來年的大事也算是重要的練手機會,尤其是對於希望了解這個時代一些施工技法基礎的人來說,就更需要好好觀察。

蕭銑趕到工地,也顧不得別人的客氣謙遜,親自在剛剛成型了幾百步的土堤上行走,查看眾人的進度。

這個時代的西湖淤潛得很厲害,其實就是個大沼澤而已,很多地方還沒不到人腰。岸邊和堤邊的民夫,都是一杆鏟子、一個木質的挖鬥便開工了,純粹靠著人力把一鬥一鬥的淤泥土方挖起來,然後堆在堤上;十一月的冬日,照樣有幹得光膀子揮汗的。

再往稍遠的深處一些,還有駕著竹筏、木筏的人,或兩三人一組,在筏子上用套在長竹竿上的木挖鬥往湖底掏。挖了一鬥,還得提著杆子拎起那麽半丈高,好吧土倒在木筏上堆起來,一艘木筏裝不了幾石淤泥便堆得滿滿當當,吃水都漫過了民夫腳背,便需要劃回來把土倒了,再駛出去。一開始挖的地方距離新修的堤不遠這麽一次次折返還看不出問題,但是後麵效率便明顯低下了——挖不到五分鍾,就要花十幾分鍾甚至更久的時間折返一次把挖出來的淤泥堆放後再返回,顯然太沒有效率了。

“看來疏浚湖泊和疏浚運河還不一樣,運河最寬也就四十丈,挖了的泥最遠也就隻要運二十丈遠。這湖麵如此廣大,這般操作,湖心何時才能疏浚完?不行,看來得讓將作監的人鼓搗一下,能不能弄些耙犁一般的器械,用來把遠處的淤泥往近處刨。嗯,要不便是讓官府出資造船也行,用上載量更大的船來運淤泥。”

蕭銑一邊走,一邊看,一邊讓人在一旁拿紙筆記下。他的腦洞也是越開越大,一條條憑著後世包工頭可以想到的節約成本的點子,紛紛從他的腦海中冒了出來,旁邊書記的人也很快就記了滿滿當當好幾頁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