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完工議賞

用圍堰引水解決了旱渠挖掘土質堅硬、運輸不便的問題;用爬犁、鏈鬥使挖掘速度陡增數倍;用分次普請的物質激勵和分部分項工程量審計的辦法激起徭役民夫的施工競賽;用複式記賬避免錢糧物料的大部分貪墨浪費……最後還用青蒿和消滅釘螺把江南地區威脅最大的血吸蟲病扼殺於萌芽。

用了這麽多手段,足以讓理論上的施工效率提高五倍不止,故而縱然在挖運河的過程中,依然遇到了重重險阻,但是工程的進度依然如同滾滾向前的曆史車輪一般不可阻擋。從一年前朝廷預期的需要十萬民夫全年勞作,到後來的五萬,再到如今承諾的三萬,預算雖然一減再減,進度依然進展飛速。

九月末,杭州三大平原縣城錢塘、餘杭、武康境內,秋糧如期進入了收割的時候。因為是靠腋芽通過消去頂端優勢補產的二熟稻,所以一畝地隻有平均六到七鬥的產量而已。不過這個數據已經足以讓農戶欣喜,因為這一趟收成按照往年慣例,那就是白白多出來的,隻要收夠兩鬥一畝,就可以和單季稻總產量持平了,多出來的四五鬥完全是純盈餘。拜秋糧收獲順利所賜,數縣的稅賦征收也很迅捷。

豐穰之下,結合蕭銑如今在幾樁大事上建立起來的威望,錢塘縣內幾乎所有的鄉佐豪紳對縣尊大人都是拜服得五體投地,納糧繳稅爭先早辦。靠著按照約定多收上來的那一季糧食,以及鄉紳們頗有眼色、打著報縣尊大人賜下《齊民要術》惠民的旗號攤派的捐獻,這一年來蕭銑開常平倉預支徭役民夫口糧、報酬帶來的虧空也算是徹底填平了。

解決了一切後顧之憂,農忙季節也再次結束了,十月中旬開始,數州之地的官吏軍民,投入到了運河工程的最後衝刺之中。反正到了這個點,也已經沒啥花巧的工藝安排可以做了,運河的河沿也修砌好了,寬度也徹底挖夠了,剩下的隻有一個最簡單粗暴的活兒——通過在兩條平行河渠之間調節水深,把兩邊的深度都挖溝。最後,再把中間隔離的堤防挖塌,並且也挖到一丈五尺深。

這是純粹的體力活,尤其是堤防被挖開之後,兩條平行河渠之間調蓄水位的功能就沒法用了,鏈鬥船因為吃水不可控,效率也會下降,所以最後那一段掃尾的活就是在拚人力。幸好秋糧入庫之後,人力前所未有地豐富起來,杭州、湖州等地兩月內短期投入的民夫達到了將近五萬人的峰值,完全不怕拚體力活。

……

兩個月後,臘月初三,京師大興。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

晉王府中,楊廣兢兢業業地準備著他的年終表章。去年年底他被立為太子之後,當今聖上楊堅是發布過一道上諭的,令楊廣“朕初以大興建基,汝今為皇太子,當出居大興縣一年,以明民情”。如今仁壽元年將盡,這一年之期的出居大興也快結束,楊廣自然要整理一番他這一年來執掌政務的得失功績,也好向父皇證明改立太子這個事兒做對了,他楊廣就是比廢太子楊勇要能幹。

然而,京師大興終究是天子腳下,平平淡淡,又能有啥奇功可以立呢?要想表章花團錦簇一些,少不得在他楊廣做太子時建言定策的大事上找點兒功勞簿。

一個宦官捧著一摞表章碎步走近楊廣的書房,偷眼瞅了一下,見楊廣隻是凝神思考,並未落筆辦事,想了一下,還是輕聲詢問:“殿下,這兒有揚州代總管、河間王統一送來的表章,四百裏的加急。都是江南今年的一些見聞上奏,您可要……”

楊廣愣了一下,才算是回神,一指案頭:“四百裏?那也不是很急,便擱在這兒吧,孤一會兒自會看,爾等先下去,不要打擾孤思考。”

宦官給香爐重新添上寧神的安息香,隨後才緩緩退下。楊廣開小差地隨手拿起最上頭的一本奏章先看起來——那是河間王楊弘本人的奏章,一般都是把吳地大事簡明扼要提綱挈領匯報一下。不過沒看幾眼,楊廣的眼珠便要凸出幾分一般,瞬間被驚喜所充塞。

“從杭州入太湖的運河,居然十一月便完工了?全年平均,隻用了三萬民夫徭役、十一個月工期?杭、湖、蘇三州存糧持平、新稅雖有減免,然可與支出持平?戶調絲帛收成一如往年、僅麻布折入?這不可能!這些修河的錢糧是憑空變出來的麽!”

楊廣愣了足足十幾秒鍾,才想起找更多詳細的資料,當下也不顧整潔,對著那一疊表章便是一頓亂翻。表章是按照官階品級放的,所以江南河監李敏的奏表還算容易找,但是麻叔謀和蕭銑因為官太小,幾乎翻到最底下才找到。楊廣匆匆打開那幾份奏表仔細閱讀起來,劇情還真如長江三疊浪一般層層遞進,*迭起。

李敏的東西寫得很空泛,隻是報喜報功,無非是把每個階段的工期進展進一步細化陳述給了楊廣,和楊弘寫的也差不了多少,寡淡乏味。而麻叔謀和蕭銑的表章就要詳細得多了,把施工過程中種種新手段的運用、弊政的革除、重大事故地處置,都條分縷析寫了明白。饒是蕭銑出京之前給楊廣大致說過他的手段,如今依然少不得有驚喜之感。

“能吏!不對,何止是能吏,這至少是不輸於宇文愷了啊。想不到愛妃娘家居然有如此治國賢才,當真是社稷之幸啊。嗯?麻叔謀這表章裏,怎麽還寫了……”

楊廣感慨完之後,又往下看去,原來是麻叔謀在奏章裏申訴了揚州水曹參軍柳括竊據朝廷征收的吳地民船、種種阻撓不配合修河所需等事,最後還是蕭銑承諾了借船後進一步立軍令狀減少開支才撥給少量船隻等事。

“這個麻叔謀……膽子倒是不小,不過也正七品上的人,居然敢彈劾上官。但是此事也不可不查,柳括這廝卻是想幹啥?想要拖孤的後腿不成。”念及此處,楊廣眼中閃過一絲厲芒。

他當然不知道柳括背後的派係問題,事實上,以楊廣之尊,也沒空去理會一個五六品的小官究竟是傾向於誰的派別。這種蟲豸一樣的東西,和灰塵一樣彈掉就是了。心中想著,筆下便直接在另一邊的紙上朱筆批複:“麻叔謀居功自傲,越級彈劾,著功過相抵,不予拔擢。柳括營私舞弊,殆誤要政;免其揚州水曹參軍事,改任……閩州部郡從事,以觀後效。”

閩州便是後來的福州,也是揚州總管治下之地。隻是隋朝年間,整個福建地區都是很落後的地方。所以福州一個州基本上就相當於後世福建一個省的大小了,將近八萬戶、三十萬人口。福建地區第二個“州”級行政單位泉州,都還要楊廣登基之後,才在大業初年劃分出來;而漳州、汀州、建州如今都還隻是閩州下麵的一個縣而已,曆史上要到中唐時期,才因為福建地區的移民繁衍、人口增多,逐步細分州境。

被發配到福州當官,在大隋朝基本上算是丟進邊境蠻荒之地,與山越、潮寇為伍了。而且這事兒還沒得申訴,因為太子雖然理論上沒有直接不經過聖意就罷免朝臣的權力,但揚州總管的名義如今一直在戴在楊廣頭上,以揚州總管身份罷免僚屬,在隋朝是合法的。

一條幫著宇文述濫咬蕭銑、還咬得技巧太差、落下太多把柄的走狗,就這樣被秒殺清理掉了。

楊廣看完全部表章,確認沒有遺漏,隨後讓人傳來自己的小舅子、內史舍人蕭瑀,吩咐蕭瑀根據報上來的功績,挑選一些要點評的內容,整理進他自己給父皇的奏折中。等蕭瑀寫完,楊廣便心滿意足地入朝找父皇報喜去了。

……

入夜時分,出宮回府的楊廣一改早上焦慮的起色,一副得到父皇讚許後驕矜的誌滿意得之色。倒也不是說楊廣這人沒內涵不低調,實在是重壓之下突然揚眉吐氣,再是故作謙虛的人也會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

毫無疑問,隻用三萬人一年的勞力就修好了江南運河南段,還幾乎不影響稅賦戶調、沒有要求非沿途州縣支援,這樣的工程,怎麽看都是巨大的功勞。宇文愷當年修廣通渠之前還是將作少監,而修成之後,馬上副職轉正升到了將作大匠,可見朝廷對這些大項目的政績考評、賞賜有多慷慨。如今單從效率而論,江南運河南段的效率可是廣通渠的三倍之多。

用晚膳的時候,楊廣猶然忍不住喜色,以至於同席的蕭妃都忍不住詢問:“大王今日為何如此歡欣,可是又得了父皇母後的嘉許了麽。”

“怎麽?愛妃還不知道麽——恰才午後進宮時的奏表,可是瑀弟為孤代寫的。瑀弟居然沒給愛妃通風報信麽?”楊廣聽了蕭妃的詢問,一開始還以為蕭妃是故意嬌嗔撒嬌,想為娘家人求好處,但蕭妃神色不似作偽,楊廣與她夫妻十八年了如何看不出?,當下便信了,“唉,瑀弟這人呐,還是太實誠,自己家裏的事情,來道個喜有啥不好的,還保密。”

楊廣感慨完蕭瑀的大公無私,轉頭對蕭妃說道:“是你那好侄兒,去到杭州任上,多方綢繆,地方整肅儼然,而且隻用了十一個月工期,朝廷最初預算的三分之一,便把河給修好了。而且聽說期間還遇到了瘟疫、風雨不調,也照樣逢凶化吉處斷得法,既壓住了疫情,也確保了豐收,本地水利修繕亦井井有條。這樣的賢才不重用才是朝廷的損失呐。”

“啊……那大王準備怎麽賞賜倫家呢……哦不,臣妾是說怎麽賞賜臣妾那乖侄兒呢。”

一邊說著,蕭妃一邊自然而然地挪過翹臀,往楊廣大腿上一坐,眉目流波地用層層波巒蹭著楊廣,兩人很快連飯都沒法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