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狹路相逢
滎陽不過是小城,街市本不繁華,第二天一早,沈光挨到開市,去騾馬行轉悠了一圈,卻發現馬匹居然全部被昨日一夥豪商買光了。隻好拿出幾十貫錢‘弄’了一頭牛、兩匹騾子,不倫不類地出城趕路。四人不敢再走沿著黃河的大路,隻好往偏南邊嵩山山區邊緣盡挑著小路走,一路上注意是否有人盯梢。如此耽誤了大半天,才趕到一個小鎮勉強找到鎮上豪‘門’莊戶有馬。
掏了八條二十兩的銀鋌,順帶著拿出蕭銑的官憑,買回了四匹看上去還算過得去的馬匹。
蕭銑當然不想暴‘露’他買了馬的信息,但是拿出官憑給人看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因為若非如此的話,別人根本就不敢收你的銀鋌,這裏不是京師,也不是西域胡商聚集的所在,商人都還是本分人,何況民間豪族呢。
換了馬,已經是午後了,四人策馬上路,不再體恤馬力,而是持續中速小跑,兩個時辰便飛馳出百裏那種,同時跑滿百裏便尋驛站換馬。
他們的馬匹本不是驛馬,按說驛站當然是不給換的,但是這些馬質量又略微高出驛站的馬匹一些,加上什麽年代銀子賄路總歸是可以起作用的,驛丞、驛卒都是天天迎來送往的營生,哪裏能不食人間煙火,但凡有好處,又能平得掉賬目,便算不得風險了。價值幾十貫錢的東西送出去,四匹馬便全部換了下來,而且還都有了官驛的印信,如此這些馬便算是有了官府驛馬的身份證明,到了下一站便可以免費換馬,不必再掏一筆賄路。
蕭銑也暗中慶幸宇文化及的人果然勢力還不夠龐大,除了軍中有眼線之外,倒還沒能耐把局布得太大——當然,也不排除對方是害怕太多人知道這件事情,行事不密帶來隱患,畢竟至今為止,都還沒鬧出什麽大事兒來,就算不成功,也還不至於反噬到宇文閥身上,屬於有棗沒棗打一杆子的狀態,做成了固然最好,做不成也不會虧本。
蕭銑無暇感慨這個驛站驛丞“斷同行財路”的行徑,隻管自己上路。許是單位速度比前一日還快了一小半,早上耽誤的時光差不多追了回來,當日在嵩山山麓一處小縣‘露’宿過夜,第二日又趕了一個上午,居然就可以遙望洛陽城了。
蕭銑望著遠處的城牆,拿鞭梢一指:“咱不進城,洛陽城目標太大,又是四方必經之地,咱繼續趕一趕,到前頭陝州邊境尋個小縣過夜。後麵便體恤一些馬力,反其道而行之,滿了百裏也不換馬,如此,縱然有人此前跟蹤咱,也會失了節奏,說不定能‘混’過一夜。”
說完,揮鞭策馬繞城而過,張出塵獨孤鳳畢竟是少‘女’,縱然練過武藝,身子畢竟皮‘肉’嬌弱,本有些不堪其苦,也隻好咬咬牙,在馬背上吃幹糧喝水,頂過這一陣。許是蕭銑這一招果然有效,到了陝州邊境,當夜歇宿並無異常。蕭銑心說,如此一來,在到函穀關之前應該沒什麽大礙了。
……
八月初四,午前,崤山北麓的山道上。四野許久不見商旅蹤跡,然而登山極目遠眺,函穀關似乎隻有二三十裏遠了,蕭銑的心情,似乎也放鬆了一些。此前一路的把戲,居然大多都奏效了。
“加把勁兒,過了函穀關,便好些了。實在不行,就去新豐渡換船走水路。”
沈光與張出塵答應一聲,正要策馬跟上,孤獨風卻臉‘色’略微一變,跳下馬來,伏地把耳朵貼在地麵上,作凝神細聽之狀。
“少爺,似乎有數十騎馬蹄聲,從前邊來的!”
蕭銑心中一驚:“什麽?還是被盯上了麽?”
沈光聞言,也是有些詫異,趕緊學獨孤鳳的樣子聽了一下,許是距離更近了一些,連他這麽對這些軍陣伎倆不熟悉的人也聽得清了:“不好!蕭大哥,要不你還是先去一旁林中躲避,我和張‘女’俠在外頭候著,看看風‘色’——若是尋常小賊,咱自然打發得了,就怕若是敵人有弓弩的話,廝殺時卻不能分心護著你周全了。”
蕭銑與三人對視一眼,點了點頭,讓獨孤鳳拉著他縱入道旁林中。他並不是迂腐之人,會覺得臨陣脫逃很丟人,反正本來就不是武力獸,勞心者治人嘛;當下三下兩下上了一棵分叉頗多、枝繁葉茂的大樹,若不仔細看,從下麵還真不好辨別。獨孤鳳看蕭銑藏好了,又看看外頭勢單力薄,重新下了樹出去候著。
做完這一切,對麵已經有一票‘蒙’著兜帽、葛衣麻巾的粗夯漢子出現在山道拐角之處,看數目足有二十多人。還在數百步外,便可以看見當先前排的都揮舞著雪亮的橫刀。不過令人安心的是,知道衝進百步之內,依然沒有人放慢下來保持距離的意思,可見對麵沒什麽遠程武器,倒像是行劫的山賊作風一般。不過也不能排除是故意裝成這樣的。
事實上,蕭銑有八九成把握,對方就是裝的,山賊怎麽可能這麽不長眼來搶自己,倒是那些真想對他下手的人,忌憚官麵上的關係網絡,不敢留下把柄,便讓人在山野荒僻之處假扮。
那群賊人當先之人停在沈光麵前約‘摸’三十步,不太標準地大吼一聲:“兀前頭那漢子——呦嗬,還有兩個小娘子——速速把盤纏馬匹留下,爺爺饒你們不死。若是廢話半句,教你們一刀一個剁了下馬,踩作腳底下的泥!”
沈光掃了一眼,對麵果然沒有弩,為首數人倒是有弓箭,不過還不足五張,他便稍許鬆了一口氣。沈光少年時本就是在京師道上‘混’的,江湖險惡還是頗知道些,如今跟著蕭銑幾年,‘奸’計的機靈勁兒也學了三五分,當下聽對方的切口喊得不倫不類,更加認定是扮作盜賊來找茬兒的,於是神光靈機一動,便發聲喊道:
“是宇文化及那賊子派爾等假扮賊人來攔截蕭某的吧?”
“啥?你便是蕭……年紀不對……呀呸,兀那賊廝鳥瞎說些啥,爺爺見神殺神,見佛殺佛,管你是誰,不留下買路銀錢馬匹,便納命來吧!”
很顯然,那一下使詐頗有效果,對方肯定是看過蕭銑的畫像,或者說至少是知道蕭銑的年紀,然後沈光一‘誘’供便差點讓對方穿幫。不過從反麵來看,那些賊人中肯定沒有人真見過蕭銑真人,否則便不會在那一刻猶豫了。至於看過畫像的,並不代表真能認出真人來,古代的人物畫除了個別名家大師的之外,其他實在是太過‘抽’象,用來做刑偵辨認,實在是有夠坑爹。
十數騎‘蒙’麵盜賊策馬衝了上來,沈光見那三四個拿了弓箭的人押陣不動,心中也有三分警醒,心念電轉之間,對張出塵低聲說道:“這些嘍囉‘交’給你們了,某便作戲做到底,扮作蕭大哥不懂武功,退後盯著那些拿弓箭的。”
一句話說完,對麵的人已經衝過這三十步了,沈光擺出一副狼狽樣子,發一聲喊:“芸妹,鳳妹,快快護我!阿也,卻是嚇死本官了。”一邊喊,一邊**馬匹步伐淩‘亂’地連退了七八步,獨孤鳳的橫刀和張出塵的佩劍卻已經舞出一團銀光,截住了對麵人的勢頭。
沈光隻看了兩三眼,便確定對麵的人不過是尋常府兵騎卒的武藝罷了,許是紀律嚴整一些,氣力壯實一些,但是張出塵和獨孤鳳都是有名家指點過的,一個對付七八個短時間還沒有問題。果不其然,刀劍相‘交’十幾招之後,對麵衝上來的賊人已經有三個中劍倒下馬來,張出塵被圍攻時施展不開,當下也朝後淩空一躍跳下馬來,身在半空還橫批一劍,撩倒了一個猝不及防的賊人。如此一來,五六匹失主的馬匹‘混’雜錯步,卻是讓所有人都失去了依靠騎兵衝鋒的力道衝刺殺敵的機會,獨孤鳳也跟著跳了下來,與張出塵背靠背接敵,外頭有馬群‘亂’跑護住敵人的衝刺路線,顯然是暫時無虞了。
“一群沒用的東西!”馬上那個腰囊裏‘插’著弓箭的為首賊人唾棄了一口,這便打算張弓搭箭,然而心中又有些猶豫——今日的事情,若是可以劫走對方的盤纏馬匹,讓對方趕不了路,那自然是最好,若能再順勢以賊人的姿態打斷他們那麽一條兩條的‘腿’,那就更美了。但是‘弄’出人命的話,隻怕就算眼下沒有證據,將來也會招來雷霆之怒的徹查。
而且,聽豫章王提供的情報說,那兩個‘女’子裏麵,有一個是太子妃的母舅的孫‘女’,另一個才是生死不足惜的奴仆‘女’‘侍’衛,若是能夠知道那個是主子,哪個是奴才的話,‘射’傷了奴才倒是不打緊。
便在瞄著二‘女’猶豫了些許時候,對麵沈光看出了這邊的動向,一改此前畏縮在後之態,突然策馬加速迂回衝了過來,幾名帶著弓弩的賊人注意到時,已經不足二十步了,他們幾乎是下意識地便張弓搭箭‘射’去,然而沈光似乎早有預料,一個仰麵藏身,整個人上身都掛到了馬尾後麵。弓箭‘射’來時,兩箭‘射’偏,另外兩箭沒偏的也是‘射’在了沈光坐騎地‘胸’頸二處。
馬匹慘嘶便倒,沈光卻在馬背上一個鯉魚打‘挺’搶過身形,同時一蹬馬鐙,飛身躍起,他之所以敢如此,無非是知道敵人來不及‘射’出第二箭了。身形下落之間,橫刀還來不及出鞘,已經猛擊在最近的一名持弓賊人頭上,“鏗”地一聲,居然包的頭巾裏麵,還戴了銅釘皮盔!
不過,沈光淩空躍起擊下的力道何其霸道,那賊人有頭盔護住也沒卵用,隨後便“噗”地脖子被砸進了兩肩之間,深深窩進了腔子裏,汙血迸‘射’,已然斃命。
“小六!呀呔!休要猖狂!”賊首見麾下幹將居然一個照麵便被擊殺了一個,也是少年氣盛,血衝腦殼,拔出橫刀殺將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