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月清楚記得蘇清痕出征前的英姿,一身銀亮鎧甲,身披玄色戰袍,頭盔上的紅纓在風中飄舞,端坐在馬上的身姿修長挺拔,麵容清俊,神色堅毅。可隻是一天不到的功夫,竟然天地驟變。

她怎麽也沒想到,蘇清痕居然真的可以在同一個坑裏栽倒兩回。重蹈覆轍這種事,怎麽看也不像是他這種人能辦出來的蠢事,可他就是辦了。

仍然是對地宛昌,死守木梁鎮城門,仍然是被人……暗算。

宛昌人拉開強弓勁孥,直接對準木梁鎮城頭上的士兵。本來對方的打算是,不但要射殺城樓上的人,還另外派出大隊人馬不停撞門,不惜任何代價,勢要大破城門。

怎奈大胤並沒有給他們這個機會,這次,胤軍直接大開城門,在一望無際的荒野上,直接與敵軍正麵交鋒。

大胤的情況,宛昌未必清楚,但是蘇清痕等人很清楚。深冬時節,邊關苦寒,軍餉不足,加之新兵水土不服,藥材奇缺,大胤軍中又開始傳播血吸蟲病。新兵打仗經驗不足,老兵生病的生病,餓肚子的餓肚子,大胤戰鬥力急劇下降。在這種情況下,一味死守不是辦法,否則拖不了幾天,恐怕就會城破。唯一的法子是速戰速決,一戰打得宛昌短時間內不敢輕易來犯。

硬碰硬,以大胤人的體力對抗宛昌人,恐怕勝算不大。是以,蘇清痕布置了周密詳盡的陣法——玄襄陣。玄襄陣是一種迷惑敵人的假陣,隊列間距很大,多數旗幟,鼓聲不絕,步卒聲音嘈雜,好像軍隊數量巨大,使用各種辦法欺騙敵人。蘇清痕這是想以聲勢唬住對方,在對方心怯膽寒之際,發動猛烈攻擊,殺他個措手不及。

讓胤軍將領沒想到的是,最後的結果卻是宛昌軍大破玄襄陣。宛昌人好像瞧穿了胤軍玩得鬼把戲,根本不將玄襄陣放在眼裏,兩軍對陣不久,胤軍便潰敗下來。

城樓上觀戰的蘇清痕,情急之下,也不知是忘記設防還是沒防住,再次被人暗算受傷。蘇清痕一受傷,胤軍軍心大亂,即使嚴懷嚴令全軍拚死抗敵,也抵擋不了頹勢。再後來,一直害怕死在戰場上的嚴懷,再不敢在城樓上坐鎮指揮,丟下受傷倒在城樓上的蘇清痕,自己匆匆跑下去,後撤逃命。

局勢大亂,胤軍潰敗後退,大小將領敢在這時候奮勇殺敵的,不願這時候白白枉死,本就膽小怕死的,更是跑得比誰都快。

不過,這些都是大胤兵敗以後,蕭月從倉皇撤退的敗將口中得知的。

此一戰結果:胤軍大潰敗,主將蘇清痕失蹤,木梁鎮失守。

怎麽會這樣?直到此時此刻,蕭月才覺得,自己從來就是不希望大胤人輸的。她生在大胤長在大胤,又與邊關百姓生活在一起這麽多年,她一直就是希望宛昌不要打過來的。至少,別傷害那些她不想被傷害的人。可是,木梁鎮失守,胤軍潰敗,蘇清痕失蹤……怎麽會是這種結果?怎麽可以是這種結果?蘇清痕的不敗神話結束了嗎?

蕭月和林亦在被消息震驚得頭腦還沒清醒時,便被信長風等人帶著,稀裏糊塗的火速向後方撤離了。

蘇清痕和蕭月到底是什麽關係,已經沒人探究了。大家唯一記得的是,蘇清痕很在乎她,如今蘇清痕下落不明,他在乎的女人,大家必然也會重視一些。這些人畢竟和蘇清痕共同戍邊多年,袍澤情深。反正嚴懷也沒提出反對,又有信長風帶頭,而蕭月和林亦又是大胤百姓,自然是能救便救,能幫就幫一把了。

一定是有人泄露了軍機。蕭月牽著林亦,一路頭昏腦脹的跟著大軍撤退,可是心裏卻一直有一句話很清晰的回響著。

是的,一定是的。若非有人泄露軍機,宛昌人哪能那麽容易識破蘇清痕的陣法?若非有內鬼,蘇清痕怎麽可能一而再的被人暗算?那人一定是大胤邊軍內部的核心人物,否則不會知道的這麽清楚。要知道,就因為防著有內賊,蘇清痕表麵不動聲色,其實防人防得死緊。除去被他仔細排除了可能是內奸的人,其他人絕無機會知曉一星半點的對敵策略。

雪紛紛揚揚下著,大軍所過之處,一片狼藉。

蕭月看著逃命的人群,亦是第一次深切的發現,自己一點也不願意讓蘇清痕出事——可蘇清痕卻是凶多吉少。他救過自己,幫過自己,她是個感念恩情的人,不願讓他就這麽死得不明不白。

蕭月一邊牽著林亦,跟著大軍狼狽的逃跑,一邊問身旁的信長風:“你怎麽也跟他們一起跑呢?你不是和蘇清痕的關係一向都最好嗎?”

信長風亦是又悲又怒,他冷眼掃向前麵幾個逃跑的大胤高品階軍官,低聲咬牙切齒道:“別讓我知道內賊是誰,否則定將他五馬分屍,挫骨揚灰!”

蕭月聽他答非所問,再次催問:“你真的不打算管蘇清痕死活了嗎?”

信長風道:“不是不管,是……”他也不知該如何解釋,片刻後,這才理清思緒,答道,“他受傷了,人明明都已經倒在城樓上了,連嚴懷都跑了。可沒過多一會,他卻站起來了,還堅持下去迎戰敵軍,我便陪著這個不要命的一起下去了。結果,我和他被衝散了。我比誰都想讓他好好活著,可這會若返回去找他,無疑是送死。我們必須想到妥當的法子,安排了足夠的人手,才好去救他。否則,不但救不了他,還會白白丟了自己性命。”

蕭月回頭看看烏壓壓的大片大片的人頭,這些驚慌失措的胤軍,猶如潮水一般一波一波向後方湧去。至於主將的死活,有幾個人會在乎呢?

雖然明知信長風說的有道理,可蕭月仍是不願意拖下去,多拖延片刻救人的時間,蘇清痕就多一份危險————假如蘇清痕還活著的話。她當機立斷,咬咬牙,一狠心,將林亦推到信長風麵前:“你幫我照看他幾日,我要回去找蘇清痕。我欠過他的恩情,是時候該還了。”說完,她朝大軍相反的方向急掠而去。

信長風不曾料到她竟有一身如此絕妙的輕功,隻能急得在原地跺腳:“這個蠢女人,你去了不等於送死嗎?清痕就算沒死,也會給你這種蠢人氣死了。你雖然欠了他,可他也欠過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