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軍後撤百裏後,在信長風、沈從榮等主將的建議下,嚴懷下令安營紮寨,全軍擺開隊列,準備再次禦敵。然而宛昌人並沒有急著追來,隻是守住木梁鎮後,在木梁鎮附近的村鎮燒殺搶掠一番,便沒了動靜。根據胤軍一幹主將分析,宛昌應該也是國力漸漸衰弱,軍資不足,所以才不急著追來。以他們現在的軍事力量,還不敢**,追入大胤腹心。一旦戰線過長,胤軍很難保證軍事供給,且大胤的國力還沒弱到任由宛昌宰割的地步。寧王已率軍將內亂平定,若宛昌真的膽大到攻入大胤腹心,朝廷大可以調兵過來反擊宛昌。

信長風派出探子打探宛昌軍的消息。根據探子回報,宛昌再次占領木梁鎮後,便開始在城內大舉搜索蘇清痕的蹤跡。嚴懷及一幹主將得信後,皆是欣喜不已。由此看來,蘇清痕還活著,而且沒有落入宛昌手中。隻是大家的反應幾乎都一模一樣,沒有任何人的反應有絲毫的反常,所以,也沒有任何人看著像宛昌的細作。也正因為如此,宛昌幾個主將間,看似依舊同心協力,實則早已離心離德。所有人都在懷疑別人,所有人都在被別人懷疑。

與此同時,宛昌人嚴密封鎖木梁鎮,恨不得掘地三尺,也要將蘇清痕找出來,隻是蘇清痕卻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不知所蹤。

無人知曉,在靜謐無人的扶連山覆雪的山脈上,蘇清痕正一個人躺在林鍾憑曾經待過的山洞裏,靜靜的等死。

早先曲猶揚留下的柴草早已燒完,如果再沒有人來救,他就隻能等死了。受傷,沒有藥,沒有吃的,幸虧天寒地凍,傷口反而容易結痂,不然光失血就夠他受的。石洞裏很涼,可他卻隻能躺著,根本站不起來,連翻動一下身體都困難。

胤軍大敗,必然倉皇後撤,還有誰敢留下來救他?還有誰有本事留下來救他?

信長風必然會全力設法搭救他,但信長風武功不濟,即使猜到他逃到了扶連山上,也根本上不來這山。其他將領,就算有人來救,可身手也不過跟信長風一個水平。還有一個人可以輕而易舉的上山,但是那人會來救他嗎?陸詢,你那麽深藏不露,到底是什麽人?

神智漸漸開始渙散,如果……如果能有一碗熱粥該多好。不需要多麽舒服的床,哪怕是一堆爛草也成,他不想躺在這冷冰冰的地上。那種涼意,冷得徹骨,卻又讓人躲不開。

也不知過了多久,山洞外,傳來遙遠的呼喚:“蘇清痕!蘇清痕!你在哪?能不能聽到我說話?蘇清痕——”

是蕭月的聲音。她居然找到了這裏?她的輕功居然這樣好?這麽危險的地方,她為什麽要來?

蕭月的聲音已經有些沙啞,卻依然在高聲叫著:“蘇清痕!蘇清痕!”

蘇清痕的手指艱難的動了動,想將身旁的小石子扔出去,好提醒蕭月,卻是半分力氣也沒有,連一塊小石子都沒有力氣。

蕭月此時早已鬢發散亂,嘴唇幹裂發白。她在山路上奔走時,用了最大的努力,不發出聲音,生怕動靜一大,驚動了山林裏休憩的猛獸。以她低微的功夫,可是半隻猛獸也應付不來的。這麽一來,便更加費力了。不過好在是平安經過了山林,上了高處的冰雪覆蓋之地。

直至到了這茫茫白雪覆蓋的高處後,蕭月才鬆了一口氣。她沿著蜿蜒曲折的小徑,一步一步走去,邊走邊喊蘇清痕的名字,以期得到回答。她猜想,如果他還活著,那麽,最安全的藏身之地,便是上扶連山。她之前聽蘇清痕和陸詢說過,他二人找林鍾憑時,生怕在山林一帶迷了路,便在走過的岔路口都係了一根青布條作為標記。她便沿著標記,一路平安的尋來了。離開山腰後,她沿著最近的一條小徑,一路向上走來。老天保佑,希望她的猜測沒錯,蘇清痕確實在扶連山上。隻是不知鍾憑當初是被曲猶揚安置在哪個山洞,自己選最近的這條小徑上山,也不知到底對不對。若是不行,這麽大的扶連山,單憑自己找人,找到的希望恐怕十分渺茫。

小徑很窄,既沒有圍欄,又無樹木,往下一瞧,晃得人眼暈。蕭月隻好目不斜視往前走,見到山洞就進去看一眼,堅決不往山下看。

就在她走得筋疲力竭之際,忽然看到一處山洞入口處,有幾滴暗色的血跡。蕭月忙拐入山洞內,山洞深處光線很暗,但卻可以清楚的看到裏麵躺著的頎長身影。

“蘇清痕!”蕭月驚喜的叫了一聲,背著身後笨重的包袱,匆匆跑了過去。沒走兩步,腳下一絆,幾乎摔倒。她早已筋疲力盡,隻被一塊小石頭輕輕一絆,便如此狼狽。

蘇清痕往山洞口瞧去,洞外的光線跟他這裏比,甚是明亮,在他看來,蕭月幾乎是從光明世界翩然而至的女神一般。他勉力開口,叫道:“小月。”聲音低沉嘶啞。

待蕭月走近了,他這才看清她早已是一身的狼狽。

蕭月將背後沉重的大包袱丟到一邊,俯下身子去看蘇清痕:“你怎麽樣?”

蘇清痕道:“我也不知道。我感覺自己全身都僵硬麻木,根本動不了。”也不知是因為受傷嚴重,還是被凍僵了。他最初討來這裏時,是因為累得動不了,實在堅持不住,便不管不顧就躺了下來,一覺睡了過去。再醒來,身子還是動不了。

蘇清痕看著蕭月髒得花貓一般的臉,便知她上山不容易,急切的問道:“你怎麽會上來?不知道這裏很危險嗎?有沒有受傷?是不是很累?以後不要幹這種傻事!”萬一她在山路上出個什麽意外……那麽嚴重的後果,他連想也不敢想。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放心吧,我好得很,一點皮兒都沒擦破。剛見麵就跟個老太婆似的嘮叨人,真煩!”蕭月不耐煩的回了一句。再看看他身上,隻有心口和左肩之間有一片血漬,麵色雖然白裏發青,但是精神尚可,比她想象中的好多了。她抱怨道:“都受傷了,還要去戰場上拚命,真不知道你怎麽想的。難道你衝到戰場上,胤軍上下就一定能給你打勝仗嗎?”

看她精神頭這麽大,蘇清痕便放心了,虛弱的笑笑:“至少可以鼓舞士氣,讓大家不要急著後退。隻要再堅持個一天半天,我就不信扛不住宛昌。他們的情況沒比大胤好太多。隻可惜……還是不行。”

“誰要你把自己想得那麽厲害?你以為自己是神仙麽?想贏就贏?”蕭月一邊說著,一邊打開包袱,從裏麵取出一件紫貂鶴氅蓋在他身上,並開始在他各個關節間揉、搓,幫他回暖。

蘇清痕道:“沒用,我覺得……地上很涼……我整個人都快凍成冰了。”

蕭月也覺得地上的涼氣直透腳背。她看看已經去了半條命的蘇清痕,再看看蓋在他身上的紫貂,心裏不由盤算起來。最終還是道義占了先,哎,救人要緊,不管那麽多了。她將紫貂鶴氅鋪到蘇清痕旁邊,再費力的將他拖到一旁的鶴氅上。雖然那鶴氅的長度不足以讓蘇清痕全身都躺下來,但好歹比剛才已經強太多了。

蕭月又取來白狐鬥篷,將包在鬥篷裏的水袋放到一旁,隻將鬥篷蓋在蘇清痕身上,一邊幫他揉、搓四肢回暖,一邊問道:“現在是不是好多了。”

蘇清痕頓覺周身一股暖流漸漸竄起,僵硬麻木的感覺也漸漸被各種不適應的麻疼取代,四肢和身體都有了知覺,他道:“好多了。”

蕭月又取來水袋,喂蘇清痕喝水:“這裏麵是我裝的滾燙得水,外麵包著鬥篷、鶴氅,又放在包袱裏,一路背來的,我摸著還是熱的呢。”

水袋裏的熱水雖然不再燙,可還是溫熱的,喝下去後,周身就更加舒坦了。

蘇清痕又累又餓,一口氣喝了不少,剩下約莫還有一半的時候,他說什麽也不喝了,隻讓蕭月喝。蕭月道:“我帶了四壺呢。”

蘇清痕道:“得留下幾壺啊。我們還不知道要在山上呆多久,再說,下山的路上也要喝水。也不知山腰下麵的山林裏有沒有水,即使有,我們最好也別進去找水源,太危險。”

蕭月想想也是,便坐在展開的包袱一角上,咕嘟嘟灌了一通水,可算是解渴了。

蘇清痕又道:“地上涼,不要隨便坐”說著,盡力將身子側躺著,露出一片紫貂,“你到這來坐吧。”

蕭月早已累極,根本站不住,坐到包袱上後,也覺得很涼。考慮片刻,她起身,抱起包袱,走到蘇清痕身邊,緊挨著他坐了下來。剛坐下,就不由心疼道:“我可憐的衣服。”

蘇清痕好笑道:“等離開了這鬼地方,我再送你一件。”

“免了吧,鍾憑不會讓我收的。再說,我又不是為了衣服。這鬥篷和鶴氅,都是鍾憑送我的!我原本是想給你披在身上禦寒的,結果卻要鋪在地上。萬一磨壞了……”

蘇清痕麵上笑容僵了一下,繼而苦笑道:“那還真是多謝你肯忍痛割愛了。”

蕭月道:“誰叫你救過我呢,到底隻是一件衣服罷了。”說完,將手裏的包袱鋪開,裏麵有一個紅色錦囊,幾件古怪的衣服,另有幾包吃食,還有一堆瓶瓶罐罐。

難怪她要背著這麽大的包袱上山了,裏麵的東西還真多。

蕭月將一堆瓶瓶罐罐推到蘇清痕眼皮子底下:“我上山前經過一個藥鋪,裏麵的人都跑光了,我隻好自己隨便拿了些。也不知道你能用哪個。”

蘇清痕伸手在一堆藥瓶裏翻翻揀揀,還不時讓蕭月幫他打開幾個藥瓶聞一聞。最後,他指著兩個最不起眼,做工也最簡陋粗糙的藥瓶,道:“這兩個瓶子裏,一瓶是藥膏,一瓶是藥粉,若是混起來塗抹傷口,效果最好不過了。”

蕭月有些驚奇,她拿起兩個青花細瓷藥瓶,對蘇清痕道:“你確定不是這兩瓶混合起來效果最好?隻看藥瓶就知道裏麵的藥很貴。你剛才指的兩個,怕是最便宜的藥了。”

蘇清痕笑道:“受傷的是我,我怎麽會騙你?聽我的,沒錯。”

蕭月狐疑:“畢竟你不是大夫,你真沒弄錯?”

蘇清痕想了想,不自然的笑了笑,為了讓她放心,隻得低聲道:“沒有弄錯。我以前給你抹過這種藥膏。”

蕭月麵上神情陡然變了。良久,方才回過神來,道:“你那時候給我治的是瘀傷,可你現在是被利器刺傷的。”

蘇清痕將她麵上神情盡收眼底,聽她說話,也不回答,隻是緩緩伸出一隻冰涼的手,慢慢握住她一隻尚有幾絲溫度的手:“小月,你是不是還在恨我?對不起,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