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月牽著馬,與中年胖婦人一道走,她沒有馴過馬,隻趕過騾子車,所以手生。後麵的黑衣精瘦漢子幹脆上來代勞,從她手裏接過馬車,幫她牽著走。蕭月跟著那婦人左拐右轉,進了一條無人的巷子。

那車夫忽然開口道:“花媽媽,怎麽樣?我給你推薦的,是個好貨色吧?”

胖婦人道:“不錯,很合心。”

蕭月一時會錯了意,道:“原來是車夫大哥介紹媽媽來買這馬車的呀?”

一旁的小丫鬟聞言,不由“噗嗤”笑出了聲。胖婦人望著蕭月,但笑不語。

蕭月也不知自己的話有什麽好笑,隻向那胖婦鄭重道謝,福了福身子:“剛才真是多謝媽媽了!”

那媽媽忙牽了她的手,讓她起身,細細打量她精致的眉眼:“哎喲,這丫頭長得真俊呢,是個好苗子!”

那車夫道:“媽媽放心,昨夜我仔細探問過這丫頭了,她壓根沒見過世麵,菘江府和嵩向府都分不清,身上連個戶籍文書也沒有。聽她談吐,也不是什麽大家小姐,倒是認得幾個字,可也不是書香門第。收了這丫頭,媽媽絕不會惹麻煩的!”

蕭月這才警醒起來,原來這車夫向那胖婦人介紹的“好貨色”根本不是她的馬車,而是她自己!她神色一緊,身子向後退去:“你們是什麽人,要幹什麽?”

那媽媽朝身旁的黑衣漢子一努嘴。黑衣漢子垂首道了聲:“是!”,便麵目猙獰的朝蕭月走來。蕭月轉身想跑,卻被人一指點在肩後,整個身子登時僵硬在地,動也動不得。黑衣漢子抓住蕭月肩頭,輕輕鬆鬆便將蕭月整個人舉了起來。

蕭月急道:“放開我,你們要幹什麽?啊——”她話未完,便被黑衣漢子直接扔進了車廂裏。蕭月那聲痛叫還沒叫完,便又被那黑衣漢子封了啞穴,整個人躺在車廂裏,動不得也說不得。

花媽媽輕聲抱怨那漢子:“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對姑娘們要溫柔點,你看你,又使這麽大勁兒!”

黑衣漢子隻是側身站到一旁,垂首不語。另一個黑衣漢子則去了馬車前頭,準備駕車。兩個俏丫鬟則一前一後上了馬車,坐在蕭月身側。

花媽媽對那垂首站著的漢子道:“傻站著做什麽?拿銀票出來,給了劉大哥!”

黑衣漢子伸手從懷裏摸出兩張銀票,交與車夫,那車夫接過銀票,看了看上麵的數目,謝過花媽媽後,匆匆離去了。

花媽媽這才扭動著肥碩的身軀上馬車,她身後的黑衣漢子恭謹的扶著她,車廂裏兩個小丫鬟也搭手去拉她,花媽媽那胖身子這才進了車廂。那黑衣漢子這才去了前邊,和另一個同伴合力趕車。

馬車緩緩駛出巷子。車內,花媽媽先是打開蕭月的隨身包裹,看到裏麵的東西立刻眉開眼笑,隨後便將包袱交給了身後的小丫鬟。接著,一張發麵餅似的臉又對著蕭月笑,蕭月這才覺得,這張臉真夠可惡,臉上那粉擦得也是又多又厚,簡直惡心至極。

花媽媽也不介意蕭月刀子般剜人的目光,隻是笑眯眯對她道:“怕蕭姑娘心內驚惶,所以我老媽子今日就將我們的身份說給你聽聽。我本是綠綺樓的鴇母,這兩個小丫頭子都是我的貼身丫鬟,那兩個漢子,都是我綠綺樓的護院。至於你麽,是被那個車夫賣到我綠綺樓的。我瞧你身段好,模樣又美,好好培養下,興許能做我綠綺樓的花魁也說不定。哎喲,你怎麽這副表情呢?我跟你說,我綠綺樓的花魁也不是那麽好當的,一旦真成了紅牌,多少富商巨賈甚至高官厚祿之人都會捧著你呢。那日子,比一般的女子精彩多了,而且吃得好穿得好,包你過得舒服滋潤!”

蕭月真想掐死她,讓她再也笑不出來,可偏偏一動也不能動!

出了巷子後,馬車速度立刻加快,很快便到了綠綺樓,直接從後門駛入了綠綺樓後院。此時已近晌午時分,妓院裏安靜得緊,丫頭夥計姑娘們統統都歇下了,預備養足了精神晚上好接客。

蕭月被那漢子從車廂裏一把拎出來,挾在肋下往一處暗屋裏走。蕭月隻見這偌大的園子,卻是鮮見人跡,似乎連蒼蠅都懶得嗡嗡,隻有一個滿臉濃密胡子,體型高大的灰衣大漢在灑掃。那大漢似乎也被這仲夏的太陽曬得有些發蔫,掃帚有一下沒一下的晃著。看到有小姑娘被人這麽虜進來,那大漢隻是表情淡漠的往這邊瞅了一眼,便又垂了頭去掃地。這種事在妓院裏,那是司空見慣了!

黑衣漢子一路挾著蕭月進了一間狹小陰暗的屋子,將她往椅子上一按,她便坐在了椅子上。

花媽媽和那兩個小丫頭這才在後麵,慢悠悠進得屋子中。黑衣漢子隻垂首肅立一旁,花媽媽和兩個小丫頭則對著蕭月一番打量。最後,三人竟開始商量該如何培養一下這棵好苗子。

那個綠衣尖臉小丫鬟道:“真是恭喜媽媽了,這樣的美人兒,若真出去接客,那開、苞費得喊到多高啊!”

那個粉衣圓臉的小丫鬟道:“呸,瞧你那點出息!這樣的美人,怎能隨便出去接客呢?瞧瞧這身段,這要是跳舞,那得多麽婀娜多姿,聽說還是個識文斷字的,培養培養,保不好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得這樣多才多藝,卻又隻賣藝不賣身的姑娘,才能給咱們綠綺樓賺更多的銀子!”

綠衣小丫鬟不服氣:“你說的是好,可萬一真來個咱們得罪不起的客人硬是要她身子,難道還不給嗎?”

蕭月聽得一陣氣悶,真是好不容易逃出了虎穴又入狼窩,她上輩子是做了什麽孽,這輩子竟如此倒黴!

花媽媽對她那兩個心愛的丫鬟道:“你們兩個也別爭了,就先按素紅說的辦,先教她跳舞和吟詩作對,這樣色藝雙絕的姑娘容易紅,賺得銀子也多。若真有財大氣粗或者實在位高權重的主兒看上她了,就像碧草說的那樣,咱們便給她開、苞,一準賣個好價錢。”

素紅和碧草皆拍手叫好。

素紅又對蕭月道:“我說姑娘啊,往後你也是咱們園子裏的姐妹了,可別老這麽瞪著人,你倒是說說,願不願意學跳舞啊?”

碧草斜睨蕭月一眼:“她不樂意也得學,到了咱們這裏,萬事便由不得她了。”

花媽媽打量蕭月幾眼:“這都十五六歲的年紀了吧?這時候學跳舞,多少有些晚了,可得盡心盡力學呢!”

蕭月心裏那叫個窩火,真想跳起來一人賞他們幾耳光,偏偏是身子動不了,嘴巴張不開,隻剩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死死瞪著人。

素紅忽然道:“哎呀媽媽,咱們糊塗了,姑娘開不了口,她不出聲,咱們哪知道她樂意還是不樂意?”

花媽媽聞言,朝身後的黑衣漢子使了個眼色,那漢子便上前解了蕭月的啞穴。

花媽媽對蕭月道:“我說姑娘,你也別給我耍那烈性子,既然進了綠綺樓,多硬的骨頭也能被媽媽我揉捏軟了,所以你還是識相點好,也少受些皮肉之苦。媽媽我今日隻要你一句話,你是打算先受一番非人苦楚才肯好好配合,還是一開始就聽從媽媽我的安排,以後賺快活錢,過富足的生活?不過在你做決定之前,媽媽我告訴你一句話:我這綠綺樓與別個妓院不同,凡在我這裏用心做事的姑娘,往後,我花媽媽絕不會虧待她們半分,必叫她們下半生過得安穩富足!”

此際,外麵那灑掃的漢子剛好掃到此處。他抬眼看了看那關的嚴實的小門,心道,今日這個姑娘與往日的姑娘大有不同啊,不過不是因為男裝,這姑娘,咳咳,主要就不同在那張臉上————今日這個格外好看了些!隻是不知這個姑娘會受什麽罪。這花老鴇手段百出,每回有不聽話的姑娘,她都能用不同的手段給馴服了。也不知她一個女人,哪裏想得出那麽多整女人的可怕花樣!

他正猜測著花媽媽的手段,就聽到裏麵一個清脆婉轉的聲音道:“花媽媽雖然隻要我一句話,可我卻有三件事要說給媽媽聽,這可如何是好?”

花媽媽道:“姑娘但說無妨!”

蕭月勉強壓製住怒氣,慢悠悠吐字:“第一,聽說跳舞的姑娘身段都是又嬌又柔,舞姿煞是動人,所以我覺得學學跳舞挺不錯。”

花媽媽一聽,覺得這姑娘倒是個挺圓通的性子,眉眼不禁笑開了些。

蕭月繼續道:“第二,‘餓死事小失節事大’這句話,在我眼裏就是個狗屁。貞操有什麽用?憑什麽要女人為了保住所謂的貞操,連命都可以不要!”

素紅和碧草兩個在妓院呆久了的人,聽到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說這話,都不禁麵麵相覷。花媽媽心中雖然納罕,但到底不是平常人,麵上笑得更高興,拍手道:“說得好!那話本來就是個狗屁,都是臭男人編排出來壓製女人用的!”

外麵那灑掃的漢子聽了這話,眼睛睜得溜圓,這是個什麽姑娘啊?怎麽敢說得出這種話來?

蕭月繼續道:“第三,本姑娘我有個脾氣不大好。那就是不喜歡讓人家逼我做事。就算那事本來是合我心意的,可若不是我自願,而是別人騙著我逼著我去做的,我就是死了也不叫她如願!”

花媽媽的臉立刻拉了下來:“姑娘,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媽媽不懂嗎?我不覺得女人守節是多麽高尚的事,也不覺得靠出賣身子從男人那裏賺點銀錢花用是多麽可恥的事。至於學跳舞嗎,這事實在是太和我心意了。若媽媽當初和我有商有量的,我興許就答應了,可惜媽媽是將我連騙帶強擄弄來的。所以,恕我不能叫媽媽如願了!”

花媽媽的麵色陰寒下去:“看來是非讓你受些皮肉之苦不可了!”

蕭月昂首冷笑:“我說媽媽,你看到我那包袱裏那麽多上乘貨色的金子,就該想到我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你也不打聽打聽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