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蘇清痕難得來一次,蕭月還要板著臉給他臉色瞧,這會卻巴不得蘇清痕多來幾次,看到他進來,立刻換上一副笑臉:“蘇將軍,今天怎麽這麽有空,居然來看我們母子?你再不來,恐怕真的要等著給我們收屍了。”

“收屍?”蘇清痕煞是奇怪。

“是啊”蕭月道,“剛才我不是告訴你了嗎?都快悶死了!”她之前在軍營裏,也不怎麽出去,但那是自己不想出去,和被人關著死活不讓出去根本就是兩碼事。何況她那時候也不是從不出去溜達,哪像現在是一時半刻都出不去。

蘇清痕笑笑,不答她的話,隻是將手裏的一個大包袱丟在榻上,又上前抱起林亦:“小亦,乖,告訴叔叔,有沒有想我?”

林亦脆生生的答道:“想!”

“那想不想讓叔叔帶你出去玩?”

“想!!”林亦幾乎要眉飛色舞了!

蘇清痕卻忽然收起了笑臉:“那——在叔叔沒進來之前,你和你娘說什麽來著?”

林亦低頭對手指,沉默了半晌,才小聲道:“唔,娘隨便打人是不對的,不應該。”

蕭月惱道:“哎呀,你這麽快就背叛你娘了啊?”

林亦委屈的看著蕭月:“是真的很悶啊,很想出去溜達溜達……”聲音越說越小。

蕭月道:“你為了出去逛逛,就不惜出賣自己的娘親啊?”

林亦繼續委屈兮兮的低聲道:“難道你不想出去?”

蕭月一下子被問住了。好吧,她也很想出去的。蘇清痕剛才那句話,可真是福音哪。問題是,蘇清痕能說到做到麽?王斯禮那個老頑固……

蘇清痕見蕭月低頭不語,好笑道:“怎麽不說話?莫非你不想?”

蕭月道:“想是想,可是我怎麽出去啊?王斯禮會生氣的,誰知道他到時候會幹些什麽事出來。”

林亦忽然道:“咦,說不定他會將我們趕出去。”

蕭月道:“我倒是巴不得他能這麽想。那樣的話,我就大搖大擺的在軍營裏進進出出,正好可以被他趕出去。我就怕他想的是別的。”萬一不是將她們母子趕出去,而是將她捆起來揍一頓呢?

蘇清痕對蕭月道:“既然如此,不被他發現不就行了?”說著,他指指榻上的包袱,“我出去下,你換好衣服了叫我。”

說完,他放下林亦,轉身離開了。

蕭月上前解開包袱,發現裏麵居然是一身普通小兵的裝束。她大喜過望,忙脫掉身上的外衣,換上了胤軍的裝束。最後不忘在臉上塗抹一番,讓皮膚看上去粗糙黯淡不少。

等弄好了,她轉身看向兒子:“怎麽樣?”

林亦忙點頭,拍著小手笑讚:“很英俊!”

“跟你爹比呢?”蕭月得意的問。

“差遠了!”林亦嗤之以鼻。

蕭月不服氣:“你爹哪有我長得漂亮。”

林亦道:“你哪裏有爹長得有男人味!你這幅樣子,看上去娘娘腔腔的。不好啊不好。”

營帳外立刻傳來蘇清痕的低笑聲。他已忍笑好一會了,終於是憋不住了。這母子倆說話,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林亦聽到蘇清痕的笑聲,朝蕭月刮著鼻子道:“那麽大的人了,居然還和自己相公比誰長得好看,被人笑了吧?”

“咦,你這小破孩!”蕭月覺得自己這個娘做的也太失敗了,在兒子麵前簡直沒有絲毫的威信可言。

蘇清痕在外麵催促道:“好了好了,不要鬧了,若是準備好了,就出來吧。”

蕭月這才牽著林亦離開了帳篷。

外麵守衛的人有些為難。主帥親自下的命令,讓他們看好營帳裏的人,一點也不準出差錯。他們的職責是,照顧好營帳裏的人,同時也要看住營帳了的人,不能讓營帳裏的女子出來隨意行走,免得染了晦氣。可是縣官不如現管,蘇清痕也不是他們能惹得起的主。

蘇清痕看他二人實在為難,便道:“兩位不必多慮,林夫人此刻的裝扮根本不會引人注意。若是真要鬧出什麽事情來了,王元帥追究起來,我自會向他解釋清楚,絕不會叫你二人擔上半點幹係。”

兩個守衛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都不再阻攔。隻是其中一人道:“還望蘇將軍快去快回,免得有個什麽萬一,大家都難做。”

蘇清痕點點頭,牽著林亦,和蕭月一道離去了。蕭月此番並沒有精心易容,隻消被原本見過的人多看幾眼,便能認出她本來麵目。隻是路上遇到的大大小小的將士兵丁,都不願意得罪蘇清痕,認出來的也隻當沒看見。反正蕭月已經改扮成男人了,總歸還是給足了王斯禮麵子,也就沒人願意再多管閑事。

二人在軍中走了沒一會,遠遠走來一個膚色微黑,虎背熊腰,年約三十七八,滿麵虯髯,走起路來虎虎生風的將軍。這麽唬人的外形,一看就是一員猛將!蕭月暗歎,這才是武將的標準長相嗎!再看看身旁的蘇清痕,肩寬腰窄,身材頎長瘦削,沉靜的麵容上帶著些許風霜之色,唔,應該是在邊關這六年來,被風吹日曬出來的。再看他步履不急不緩,神色溫和內斂。如果剝了他這一身戎裝,怕是怎麽都看不出他也是個武將吧?

看到那將軍,蘇清痕麵上微微一動,低聲對蕭月道:“我們走另一條路,繞一些也不打緊,不要被他撞見。”

自打蕭月一年前和蘇清痕重逢後,她一直覺得他是在胤軍中橫著走的,還從沒有見他怕過誰。如今蘇清痕居然也有避著不敢見的人了,蕭月又是好奇又是欣喜,很有些想看蘇清痕笑話的意思。不過此時不是看熱鬧的時候,蕭月還是依言乖乖和蘇清痕拐往另一條出營的路上了。

蕭月邊走邊低聲問道:“剛才那位將軍看著好眼生啊,是誰?”

蘇清痕道:“是王老元帥身邊的家將,名喚餘恩備,你日後若看到他,尊他一聲餘將軍便是。”

蕭月好笑道:“你這麽怕王斯禮啊?連他麾下的將軍都連帶著如此敬畏。”

蘇清痕低聲道:“這是軍營裏,你不要胡亂稱呼人。”

蕭月扁扁嘴,不吱聲了。

軍營裏沒什麽可看的,除了帳篷就是帳篷,除了兵還是兵。蘇清痕一路帶著二人往軍營外麵去了。

出了軍營,便是一馬平川的茫茫雪海,隻能遠遠瞧見木梁鎮威嚴的城門,隻是那城門已經小得好像火柴盒了。距離軍營不太遠的村落也都能看清,遠遠看著,那些村落稀稀疏疏,屋舍很有些渺小之感。幾十裏外的扶連山,山勢溫柔,連綿起伏,偏偏卻蘊育無數危險,山頂至快到山腰處則是終年積雪。此刻天朗氣清,藍天白雲與扶連山頂的白雪幾乎已經融為一線。

蕭月望著外麵一片銀裝素裹,大氣豪邁的北國風光,這才長舒一口氣。麵對扶連山千年不變的積雪,她高聲吟道:“綠水本無憂,因風皺麵。青山原不老,為雪白頭。”

蘇清痕暗暗觀察她神色,本來以為她一開口,定是一串豪邁的句子,沒想到竟然念了這麽兩句酸了吧唧,還帶點小小哀愁的句子,不由“噗嗤”樂了。

蕭月奇怪的看向他:“你笑什麽?”

蘇清痕忙道:“沒什麽?想好去哪裏逛了嗎?”

蕭月道:“就是想出來透口氣罷了,邊關戰亂多年,百業蕭條,有什麽可逛的?”特別是這一場仗打輸以後,原本已經開始有些熱鬧的小鎮一下子便頹敗下去了。

林亦卻道:“我想去集市上玩。”

蕭月道:“現在哪裏還有集市?”

蘇清痕想了想,道:“有的,不過要再往南走個二十裏路了。你走得動麽?”

“廢話,我要是連二十裏路也走不了,也就上不了扶連山了。”

“那好”蘇清痕抱起林亦,對小家夥笑道,“那叔叔現在就帶你去逛集市。”

蕭月一怔,沒想到他真的會答應林亦,一時間竟傻在原地。

蘇清痕走了幾步,發現她沒跟上,回頭叫道:“小月,怎麽了?到底還去不去?”

蕭月忙跟了上去,邊走邊問道:“你不是一向都很忙的嗎?怎麽現在突然這麽清閑?”

蘇清痕道:“王老元帥做事循規蹈矩勤勤懇懇,不像嚴懷那般不負責任。從他到了這裏的第二天,我就輕鬆多了。”

蕭月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原來你是被人削權了!”

蘇清痕糾正道:“不是削權了,隻是解除一些本來不該由我負責的職務。”

蕭月道:“解除職務和削權有什麽區別嗎?”

蘇清痕不說話了。

林亦道:“這麽說來,那個王元帥也挺好的嗎。”

蕭月問道:“怎麽好了?”把她軟禁起來的人,她兒子居然說好?

林亦道:“當然好呀。不用蘇叔叔幹活了,難道還不好嗎?如果蘇叔叔不是這麽有時間了,哪有人帶我去逛集市?”

蕭月無語望天。這什麽邏輯?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外表看著再古靈精怪,其實還是差了點心思啊。

蘇清痕被林亦一番話逗得直樂。

蕭月從蘇清痕麵上,居然看不到一絲一毫的不甘心或者不痛快,忍不住問道:“蘇清痕,你是真高興還是假高興?”

蘇清痕道:“怎麽突然這麽問?”

蕭月道:“你現在真的很開心麽?”

蘇清痕想了想道:“老實說,這麽多年了,我都沒有好好逛過集市呢。本來覺得沒什麽,你這麽一說,我還真的挺想逛逛的。唔,自然是真開心了。”

蕭月狐疑道:“你別以為我整天被人關在營帳裏,就不知道王斯禮是怎麽對你的。他剛來就給你下馬威,讓你麵子上十分難堪!”

蘇清痕道:“他來接手軍防,自然要立威。他訓斥我的那些話,也都句句占理,我無話可說。反正我也不看重麵子,不如賣個人情給他,這樣,他接手順利些,我肩上的擔子也輕鬆些。兩全其美!”

蕭月道:“他是新來的統帥,自然需要立威。可你是一直在邊軍中擔任要職的主將,莫非你就不需要給他一個下馬威?你不怕王斯禮不懂見好就收,反而柿子揀軟的捏,以後有個什麽事,都先拿你開刀?”

蘇清痕道:“你能不能不要總是王斯禮王斯禮的?王老元帥怎麽說也曾經為了大胤的安定東征西討,如今年紀又大了,你直呼人家名字不好吧?”

蕭月撇撇嘴:“人家都把你欺負成這樣了,你居然還能如此鎮定的幫他說話!蘇清痕,你少在我麵前裝道德楷模!你以為你奉公守法,打仗拚命,體恤下屬,嚴於律己,斯文和氣,舉止規矩,我就真的不知道你是什麽人了?”

若說蘇清痕這輩子對不起過誰,除了那被他活活氣死的老爹,恐怕就屬蕭月首當其衝了。蘇清痕無論在誰麵前裝道德楷模,也不敢在她麵前裝,當然,即使想裝也是裝不起來的。聽她如此說話,他隻好夾起尾巴做人,將教訓人的麵孔收起來,換做一張溫順可愛的小白兔麵孔:“啊,小月,我們好歹也是要出去玩,就不要說這些掃興的話了。換個別的話題吧!”

蕭月看看他已經被自己打擊得臉色發青,這才覺得滿意了,很大方的道:“恩,你說聊什麽就聊什麽吧!”

蘇清痕大喜過望:“好啊,那不如就聊聊,你是怎麽發現我那麽大一堆優點的吧?”她剛才可是隨口就報出了一大串他的優點呢!

蕭月麵不改色道:“這話題不好,換一個!”

林亦忽然插嘴道:“蘇叔叔,不如你給我講故事吧?”

蕭月道:“多大的人了還聽故事。”

林亦卻不理她,隻是對著蘇清痕道:“我娘給我講的故事都很悶,不是才子後花園夜會佳人,就是佳人拋繡球砸中貧寒書生。要麽就是翻來覆去的白蛇啊、牛郎織女啊、嫦娥啊、梁山伯與祝英台啊,沒有比這更無聊的了。”

蘇清痕啞然失笑:“你娘給你講了這麽多故事你都覺得悶?那叔叔更沒有什麽好講的了。”

林亦忙道:“你可以給我講講你以前的事啊!娘前天告訴我,說爹從軍以前是做捕快的。蘇叔叔,你從軍以前是做什麽的?”

蕭月一怔,剛想打斷小孩子,就聽蘇清痕不緊不慢道:“叔叔以前是個鏢師!”

“鏢師?鏢師是幹什麽的?”

“就是押鏢的。”

三人就這麽一路走一路說,看上去倒也其樂融融。

蘇清痕說的集市,是二十裏外的一個柳葉鎮,巴掌大的小鎮子。因為這裏還有個小集市,幾乎已經成了逃難之人在這附近,唯一補充物資的地方。

小小的集市上,竟然擠得水泄不通。許多暫時不敢北歸又不願南下的人,全逗留在這小鎮上,五天一開的集市剛剛開始,那些菜攤肉攤前便都擠滿了人,賣米的賣麵的也都賺得盆滿缽滿。

蕭月看著這陣勢,不由皺眉:“我們要不要擠進去?”

林亦立刻可憐巴巴的望著她:“要啊要啊,不然不是白來了嗎?”

蕭月道:“擠進去幹什麽?你要買肉還是要買菜?還是買大米和白麵?”

林亦掰著指頭數了數:“我要買風車、風箏、糖葫蘆、豌豆黃、炸豆腐、麥芽糖、胡辣湯……”

蕭月把他手拍了下去:“不許數了,你要這麽多東西,我們怎麽帶回去?出來逛已經給蘇將軍添麻煩了,你還要帶東西!再說,裏麵有沒有你說的這些東西,還說不定呢。”

“不麻煩”蘇清痕對蕭月忽然表現出來的明白事理感到十分滿意忙道,“而且不用擠。就我們兩個這身打扮,隻要往裏麵一走,就會有人自動讓出路來了。”

蕭月心虛道:“那就更不要進去了。”

蘇清痕道:“我也是這麽想的,我寧可擠來擠去,也不喜歡有人一看到我,就自動讓路!”

林亦苦著臉道:“我真的很想進去玩玩。”

蘇清痕道:“沒說不讓你進去,不過叔叔要先找個地方,把衣服換掉。”

林亦這才露出笑臉。

蘇清痕帶著蕭月母子二人來到緊挨集市的一戶人家,花一兩銀子買了人家兩套普通的舊衣衫。

蕭月不由感歎,蘇清痕可真是個超級敗家子。

兩個人迅速換了衣衫,一個成了普通的農家漢子,一個成了荊釵布裙的普通美貌婦人。

林亦從蘇清痕懷裏脫身後,便不肯再讓人抱著,怎奈蕭月怕他被人擠著,不準他一個人亂走。於是,林亦隻好又繼續被蘇清痕抱在懷裏逛集市去了。

一圈集市逛下來,林亦覺得開心極了,因為他想要的東西,除了玩的,其他居然全都有得賣。而且蘇清痕說了,回軍營之後就幫他做紙風車和風箏。

蘇清痕也覺得開心極了,雖然被人踩了好幾腳,但是每次有人不小心推擠到蕭月時,他都會及時的“英雄救美”,一把將蕭月拉過來,不僅不用得蕭月的白眼,還能得她幾句感激。蘇清痕簡直開心的要死。他一邊開心一邊覺得自己有病,一邊覺得自己有病卻又一邊忍不住開心!

三個人裏,隻有蕭月十分鬱悶。有沒有搞錯啊?這些人有沒有長眼睛?看到他們是三個人來的,就總是要誤會是一家三口。一會有人道:“這位娘子,給你家相公和兒子買匹布吧。”一會又有人說:“三位也是新搬到我們這小鎮上的吧?居然一家三口一起出來趕集,難得啊難得。”再一會,又有人說:“這位相公,給你娘子買朵花戴吧。”

對於這些誤會,蘇清痕保持了自己的一貫涵養,一直笑眯眯的盡數接納。

蕭月卻是越來越不高興,終於買齊了林亦要的東西後,她一聲令下:“回去吧!”

於是,蘇清痕一手抱著林亦,一手拎著一堆東西,滿載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