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詢活活燒死了最後瀕死的數十名士兵?

蘇清痕聞言不由圓睜雙目,死死盯著信長風:“你說什麽?”

陸詢再次重複道:“我是說真的。我懷疑,那些士兵全都是被他活活燒死的。”

“懷疑?”蘇清痕道,“你別胡亂懷疑。”

“我沒有胡亂懷疑”信長風道,“我有證據。”

“什麽證據?”

“我今天出營遛馬,結果在一個很荒僻的地方,看到一截斷指。我很奇怪,就俯身想將那斷指從雪地裏撿起來,結果發現拿不動。接著,我就挖了下去,竟然挖出一具焦屍。那屍體被埋在了雪裏,隻露出一根右手食指。那屍體已經被熏得全身發黑,但依稀可辨是胤軍士兵。”

“哦?”蘇清痕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信長風繼續道:“那個士兵身下壓了幾個字,應該是臨死前拚勁全力劃出來的。”

“他刻的什麽字?”

信長風道:“刻的是:陸詢火燒士兵!”

蘇清痕道:“可是,單憑這幾個字就能說是陸詢燒死的人嗎?或者是栽贓陷害呢?”

信長風道:“我將那屍體剖開查過了,他的肺裏有被煙嗆過的痕跡。很明顯是活著的時候被人放火燒的。如果他是死了之後才被火燒成那副樣子,那他肺裏不該有東西。”

蘇清痕聽他這麽一說,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後避了避:“你……你確定那是被活活燒死的,患了吸血蟲病的士兵麽?”

信長風見他居然往後躲,不悅道:“屍體已經被燒成那個樣子了,我處理死屍的時候也很小心,你怕什麽?”

蘇清痕道:“那病傳染很厲害,我自然要小心。”

信長風偏偏就要往他身邊湊,還伸手作勢要去掐他脖子:“好啊,如果我真的得了病,那就非得傳染你不可。”

蘇清痕再次退了退,躲得遠遠的:“長風,這樣不好,損人不利己。”

信長風恨恨的坐回去:“我這麽小心謹慎的人,不可能被傳染上吸血蟲病!話說回來,如果坐在這裏的是蕭月,你就算明知道她得了吸血蟲病,估計也會義無反顧撲上來的。”

“喂,你別亂說話,你才得了吸血蟲病呢,小月好好的!”

“小月,小月,小月,叫得真親切,蕭月樂意你這麽叫她嗎?”

蘇清痕納罕道:“我就是跟你開個玩笑,你怎麽突然提起小月,還沒完了。”

信長風自覺情緒有些失控,收回心思,暗暗壓下去情緒,肅容問道:“說正事吧,我覺得這事很蹊蹺。”

蘇清痕問道:“屍體被你弄到哪裏去了?”

信長風道:“還在原地,我檢查完後就再沒有搬動,等你去看。”

蘇清痕道:“走,帶我去瞧瞧。”

二人說話間便一前一後出了營帳。

此時,正有人給蕭月母子送晚飯,蕭月正掀開帳簾接食盒,看到他二人行色匆匆的離去,很是奇怪,叫道:“蘇將軍,信將軍,這麽晚了去哪裏?不吃飯麽?”

蘇清痕對她笑笑:“我們有些事,回頭再來看你。”雖然腳下步履匆匆而過,心裏卻莫名的一暖,她還懂得關心自己有沒有吃晚飯。

他身側的信長風看得明白,嘲笑道:“怎麽?是不是很開心?心裏跟吃了蜜一樣甜啊~~~”

蘇清痕無奈道:“你今天真是有夠無聊。”

信長風撇撇嘴,不說話了。

二人各自牽了自己的坐騎,一路狂奔來到信長風見到屍體的地方。那裏已經瀕臨木梁鎮,屍體就在兩株光禿禿的大樹下,被雪堆半掩著。天際的太陽已經隻剩下最後些許光線,就著這光線,蘇清痕可以看到,屍身已經被信長風開腸破肚,隱約可見裏麵已經發黑的五髒六腑。

蘇清痕低下頭細細瞧了瞧,還伸手想去碰一碰屍體的肺部。信長風一把拉住他:“別**,你這樣徒手去摸屍體,容易被傳染吸血蟲病。”

蘇清痕道:“你就是在這裏發現屍體的?”

信長風道:“不錯”想了想,又補充道,“我為了方便驗屍,將屍體從雪地裏挖出來了。臨走的時候,又怕屍體被人發現,就埋了雪在屍體身上,所以這些雪才會這麽鬆。如果將屍體扒出來,就可以看到屍體壓在身下的字跡了。”

“不必再動這屍體了,我相信你。”

蘇清痕看了看四周,目測了下此地距離以前胤軍營帳的距離,感覺瀕死的人爬這麽遠,也不是沒有可能。他幽幽道:“你可真行,遛馬居然遛這麽遠。”胤軍現在的營帳,比以前遠了不少呢。

信長風歎了口氣,道:“心情不好,一個人騎著馬,就不知不覺跑遠了。”

蘇清痕奇道:“你有心事?”

信長風怔了一下,道:“剛打了敗仗,又被人當細作防著,誰的心情好得了!”

蘇清痕道:“也是。”

信長風道:“你真的有同感?我看你心情很好嗎,還和美人一起去逛集市。可惜那美人不是你的老婆啊,你醒醒吧蘇清痕!”

蘇清痕道:“我很清醒!”

“那你還……?”

“我確實不想打她的主意,但是這並不代表,我不打算對她好,明白嗎?”

信長風搖頭表示不明白:“真是奇怪的邏輯,不打人家主意,還要對人那麽好。”

蘇清痕道:“算了,不說這個了,做正事吧。”

“什麽正事?”

蘇清痕看著反應遲鈍的信長風,歎了口氣,搖搖頭。然後,對著足下的屍體,運氣,一掌揮出,那屍體便自雪堆中竄出來,落在身旁光禿禿的樹下。一掌揮出後,並未收回,反而拐了道彎,又一掌拍向樹幹。他的力道很奇怪,並沒損傷樹幹分毫,隻是一些大大小小的枝椏紛紛落下。

信長風忙躲到一旁:“你想砸死人哪?玩花樣也不說一聲。知道你功夫好,也不用這麽顯擺吧?”

落下的枝椏埋在屍體上。

蘇清痕扭頭看向躲到一邊的信長風:“火折子借我用用。”

信長風從懷裏摸出火折子遞過去:“你怎知我會帶火折子出來?”

蘇清痕道:“我自然知道,你難道不想在我看過屍體後,立刻焚燒掉?”一邊說著,一邊將火折子打開,丟到一旁光禿禿的樹枝上。

信長風道:“自然想啊,總不能一直留著這麽危險的屍體,所以才帶了火折子來。”剛回完話他便想明白了,“哦,難怪你會猜到我帶了火折子。”

蘇清痕看了他一眼,不滿道:“我有時候真懷疑,你到底是真的笨呢,還是裝成反應這麽遲鈍。”

信長風被他說的愣住了,琢磨半晌還是沒琢磨透他在說什麽。我有那麽遲鈍麽?

很快,小火燒了起來,慢慢的變成大火。

蘇清痕拍拍信長風肩頭:“走吧。”

“啊?不看著屍體被燒成灰麽?”

“他這次已經死了,肯定爬不了了。再不走,等火勢更大了,你不怕惹宛昌人注意麽?萬一他們打開木梁鎮城門,放幾隊騎兵出來圍攻我們,到時候我們兩個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信長風聞言忙和他一道騎馬返回去了。二人一邊揚鞭打馬,信長風問道:“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

“難道你還不懷疑陸詢嗎?”

蘇清痕有些莫名其妙:“隻是看到一個死屍而已,怎麽能斷定他是內奸?”

“你不相信那個士兵臨死前刻下的話是真的?莫非……你覺得有人使詐?可是,我看過了,那個士兵的手指已經被烤成了那樣,隻有那樣的手指才能刻下那樣的字跡。你若不信,可以再返回去看看。”

蘇清痕道:“就算陸詢真的幹過這麽喪心病狂的事又怎麽樣呢?能說明他就是內奸嗎?”

“啊?”信長風道,“我覺得他既然這麽壞,那他應該就是內奸吧?隻有內奸才會想著害死我們的士兵。”

“內奸額頭上會刻著‘壞人’兩個字讓你看到嗎?幹壞事的人就一定是內奸嗎?”

信長風道:“你怎麽回事?今天說話這麽嗆人。是不是蕭月給你氣受了?”

蘇清痕麵色大窘:“不是,我不過跟你開個玩笑,你亂猜什麽。”

信長風道:“不開玩笑了。我問你,這件事怎麽辦?總不能裝沒發生過吧?根據我的判斷,那個屍體大約死在二十三天以前。也就是胤軍大撤退的第一天。換句話說,陸詢根本一天都沒有護理病人。他肯定是趁別的軍醫都走了以後,活活燒死了所有的得病士兵。留這種人在軍營裏做軍醫,簡直太可怕了。我不知道他還會做出什麽來?這是草菅人命的行為。”

得得得,馬蹄踏在幹硬的雪地上。伴隨著有節奏的馬蹄聲,蘇清痕沉吟道:“這件事,你先不要張揚出去,我自有辦法。”

信長風驚道:“你不會是想包庇他吧?我知道他救過你,而且前前後後救過蕭月三次,可是這樣的人……”

“不要再說了”蘇清痕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就按我說的辦,回去後,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可是……”

“長風,你是不是信不過我?”

“好吧,我相信你能處理好這件事,我就當今天一天在營帳裏睡大覺好了,我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沒發現。”

蘇清痕滿意的點點頭,一揚馬鞭,加快速度,朝軍營裏奔去。信長風也緊隨其後,二人一前一後,漸漸遠離身後的木梁鎮。

二人於暮色中回到軍營,皆是又餓又累。

信長風問道:“你想好怎麽做沒有?”

蘇清痕道:“想好了,先回去吃東西。”

“吃東西?”

“對呀,難道你不餓嗎?”蘇清痕將韁繩交給走過來的養馬官手中,“我反正是又餓又累,我先回去吃東西休息了。”

信長風有些著急,但想起他交代自己的話,也不便聲張,隻和他一道回去了。

蘇清痕的營帳近一些,是以,蘇清痕先一步回去營帳。信長風看他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幹脆也不再操心,回了自己的營帳,該吃吃該睡睡去了。

信長風走了不過片刻,蘇清痕卻忽然又出了自己營帳。他瞧瞧信長風已經不在了,這才舉步往軍醫的營帳方向走去,走了幾步又覺不妥。軍醫的營帳裏,俱是每間睡著七八個人,問話根本不方便。想到這裏,他又退了回去,對守衛在帳前的親兵道:“將陸軍醫請來,就說我要見他。告訴他,他要是敢囉嗦或者向上次那樣不來,我就按軍法處置他!”陰著臉下完命令,蘇清痕便回自己營帳裏等人去了。

他緩步踱到桌後,大馬金刀坐了下去,這才發現矮桌上竟然擺著一碟白糖糕。那會他隻顧著聽外麵信長風的腳步聲,根本沒注意到多了這麽一碟糕點。

他喚來外麵還在當值的親兵:“小孫!”

外麵的親兵應聲而至:“蘇將軍。”

蘇清痕問道:“白糖糕是哪來的?”

小孫回道:“是蕭姑娘帳外的洪三送來的,說是林亦留給你的。”

蘇清痕揮揮手:“知道了,下去吧。”

他看著麵前的一碟白糖糕,麵上不禁浮起幾絲笑容。這小家夥,難怪這麽招人疼了,又聰明又可愛,又會裝哭又會撒嬌賣乖,可是該有的禮數偏偏又一點也不會落下。

他拿起一塊白糖糕,剛要往嘴裏放,就聽見外麵傳來腳步聲。蘇清痕隻好又將白糖糕放了回去,站起身來靜候來人。

陸詢被帶進來之後,蘇清痕便示意兩名親兵退下去。

陸詢皮笑肉不笑的看著蘇清痕:“蘇將軍今日好大的脾氣呀,我不來還不行了。”

蘇清痕卻是滿麵怒容:“你少打哈哈,我問你,那些得了吸血蟲病的士兵,是怎麽死的?”

陸詢道:“啊?得了吸血蟲病的士兵?不是差不多都被救活了嗎?”

“我是問最後確定沒救了的那七十個!”

“既然已經沒救了,那就是病死的呀!”陸詢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蘇清痕看他沒有絲毫悔意,忍不住上前,一把揪住他前襟:“陸詢,你再不老實回話,小心我辦了你。你摸著自己良心告訴我,那七十個人,真的是最後病死的?”他已經在信長風麵前掩飾了半天了,這會是再也裝不下去了。七十個人,七十條人命,都是大胤的大好男兒,在沙場上拚死殺敵,最後竟落得如此下場。人命,有時候竟真的賤如螻蟻!

陸詢拍拍蘇清痕的手:“蘇將軍,冷靜,請你冷靜一下,把手拿開。那七十個人若不是病死的,那你倒是說說,他們是怎麽死的?”

“你敢說不是你放火燒死的?”他並非仵作,驗屍也並不如信長風在行,可他也見識過種種死法,知道剛才那屍體的死狀絕不會有假。

陸詢掰開他的手:“蘇將軍,你記住,那七十個人,都是病死的,病入膏肓,我盯著他們咽下最後一口氣!”

“你胡說!”

“我沒有胡說。如果不是他們得了那種病,而且已經藥石罔效,加上後有追兵,我又何苦燒死他們?”陸續語氣平靜,麵不改色。

“很好,你夠膽子,居然敢承認!”

“我承認了又如何?蘇將軍,如果你想軍法處置我,恐怕也不會將我叫到你營帳裏來和我私下談這件事了。”

蘇清痕氣急:“陸詢,你還有沒有人性?”

陸詢望著他,目中決然,並無半分悔意:“我告訴你,燒死那些人,我一點都沒有後悔。是宛昌人害死他們的,不是我。那些人裏,有年過半百的老者,有十五歲的少年。如果不是宛昌人,他們根本不會上前線打仗,他們會守著自己平凡的小家,過普通安定的生活,哪裏會得這種怪病?如果不是宛昌人再次攻打木梁鎮,他們就算病了,我也能一直照顧他們,直到最後一刻。可是宛昌人就要打來了,他們就算隻剩下幾天的命,也要縮短成隻剩一天,甚至一刻鍾!這件事裏,你也有責任。嚴懷向來不管事,你是主將,如果不是你指揮不力,打了敗仗,胤軍也不用後撤,他們一樣可以安安心心走完最後那幾天時間!”

蘇清痕被他說得愣在當場!這番話,看似沒道理又實則有道理,字字句句都叫他無法反駁。

陸詢繼續道:“蘇將軍,你也不要急著罵我沒人性。如果你我易地而處,你敢說,你就不會像我一樣做?大軍倉皇後退,無人敢碰那些得病的士兵,既不願意帶他們一起後撤,又不願意為此擔個不仁不義的惡名,於是,就留下幾個不會武功的軍醫守著那些病人。真是可笑啊可笑。他們的命是命,軍醫的命就不是命嗎?士兵隻管打仗,軍醫隻管救人,這叫各司其職。將幾個軍醫丟到很有可能會隨時追來的宛昌大軍前,算怎麽回事?換了你,你能甘心陪著那些注定要死的人,守到最後一刻?”

蘇清痕被他問的心神一震,身子不由自主後退一步。

如果換了是自己,要怎麽做?守著那些人,留到最後一刻,一旦宛昌大軍追上來,自己死是小,可是那些病人落在宛昌軍手中卻是大。誰知道宛昌人會利用那些得了疫病的士兵做些什麽事出來!

陸詢冷漠的看了他一眼,冷冷道:“蘇將軍慢慢想,王元帥有些頭痛,召我過去診治,我先走一步了。”

他說完,抬腳就要出去。

蘇清痕忙道:“等等,我還有事要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