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痕看著他一邊感慨一邊演戲的樣子,實在很想笑,哪裏還顧得上感慨過往。為了不讓蕭月看出端倪,他隻得勉力端正神色:“沒有你說的那麽糟糕,叔叔現在不是一樣很神氣?”說這句話的時候,他自動忽略了自打王斯禮來到邊關之後,自己的一身狼狽。

聽了蘇清痕剛才長長的幾席話,蕭月真心誇讚道:“我在軍營住的日子也不算短了,我覺得邊軍現在的情況很不錯,沒發現你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情況。看來都是你治軍有方!”

蘇清痕謙虛道:“我?我隻是矮子裏拔高子罷了。”邊軍條件艱苦,還隨時可能上戰場送死,凡是有門路的人家,即使送子弟參軍,也不會往這裏送。那些特別有辦法的人家,即使想讓兒子混這行飯,一般也都是在京城大營裏謀職。那邊的,全是少爺兵。邊軍中升起來的,大部分都是真刀真槍拚出來的寒門子弟。既然是寒門子弟,也就表示肚子裏一般沒什麽墨水,基本都是大老粗,幹架行,能拚命,但是治理軍隊製定戰術什麽的就靠邊站了。蘇清痕於這方麵卻是很有天分,靠著幾個蹩腳軍師的指點,他自己翻看兵書、治軍方略,加上嚴懷的放任不管,給了他大把的實踐經驗,於是他愣是自學成才。但是到底缺乏專業係統的學習,和“名師”指點,底子嚴重不夠。

蕭月哪管他在想什麽,她隻信自己所看到的情況,笑道:“你就自謙吧。”

蘇清痕道:“本來也沒什麽好值得驕傲的,不就是那點戰績麽,也沒太拿得出手的東西給人看,能混到如今的軍職,還是運氣多一點罷了。至於邊軍現在的情況,我不敢說不再有以前那種情況出現,畢竟我現在不可能時時處處去關注那些細枝末節的事情了。但我敢說,軍風確實比以前好很多了。我做到五品寧遠將軍的時候,就告訴自己,隻要有我在一天,絕不會再讓‘營嘯’的情況發生!”

蕭月仔細琢磨他這番話,道:“我現在終於知道你為什麽既壓製胤軍擾民,又不敢壓製的太死。也不僅僅是糧餉的問題吧?那時候胤軍好容易打下木梁鎮,國仇家恨疊在一起,加上憋了那麽久的緊張情緒需要宣泄,所以胤軍就拿宛昌百姓開刀嘍。”看來自己當初的想法確實天真了。反正原本就是宛昌侵略在先,胤軍既能很好的宣泄,又不必為此有太大的負疚感,簡直兩全其美。隻是她時至今日,依然覺得那些宛昌的平民女子很無辜。

蘇清痕點頭道:“就是這個理。”

蕭月卻忽然又道:“可是這關他們亂說話什麽事?你別以為你離題萬裏,我就忘記剛才問你的話了。”

蘇清痕道:“他們胡亂造主將的謠言,若稍微往重裏論罪,那就是死罪,即使往輕裏論罪,也要挨個幾十軍棍。反正是越描越黑的事,何必弄成這樣呢?我那時候好不容易才讓軍營的氣氛保持在夠嚴肅,但是又沒有緊張到變態的地步,這麽一罰,萬一大家又神經兮兮起來怎麽辦?反正在很多男人眼裏,其實不是很看重那些事,根本影響不了我的威信。馬馬虎虎,能過去就過去好了。”

“切~~”蕭月和林亦同時對這個解釋嗤之以鼻。

蕭月道:“說了這麽久,你還是在狡辯。那怎麽後來既沒見你打人也沒見你殺人,就沒人再說這事了呢?我看最初的時候,分明是你不想管。”她那會剛到軍營,什麽都不了解,還真以為蘇清痕對這種事也束手無策毫無辦法呢。

“你現在是秋後算賬嗎?問題真多,飯都涼了,你到底還吃不吃啊?快吃飯。”蘇清痕說著,夾了一筷子炸黃花魚放到蕭月碗裏。他當初是存了點私心,雖然那些人傳的話不是很好聽,可卻硬是將他和蕭月糾纏在一起了。他一半為公一半為私,不行嗎?誰規定蘇清痕必須大公無私來著。

蕭月看蘇清痕已經被問的答不出話來,也不好再逼她,要不好像自己總是在欺負他似的。她默默吞下蘇清痕夾給她的黃花魚,又道:“算了,太膩了。想想你剛才說的什麽‘監嘯’‘營嘯’,就沒胃口吃飯。”

林亦也對著啃的還剩一半的雞腿道:“我就更不想吃飯了。”本來他現在胃口就不宜太好,偏蘇清痕又講那麽血腥恐怖的東西。

蘇清痕也覺得自己剛才所說的一番話不合時宜,隻得道:“算了,以後吃飯不跟你們說這個。”

他看看營帳內的沙漏,道:“時辰不早了,我該去巡檢了。”

蕭月道:“急什麽?隻是巡檢而已,又不差那一會,你多歇歇罷。王斯禮真是太壞了,他一來,你剛剛結束沒多久的受苦受難的生活,又開始了。他要折磨你到什麽時候才肯罷手?你八字是不是跟他犯衝啊,他不挑別人專朝你下手。”

“啊?”蘇清痕失笑,“這些事情總要有人做的。”

林亦也道:“可是堂堂雲麾將軍去指揮人挖茅廁,怎麽聽都覺得別扭。”

蘇清痕樂了:“那是王元帥故意那麽說的。你仔細想想,按照王元帥的說法,軍營整個都要大動,幾乎等於重新安營紮寨,麵積要擴大幾倍才行。他不是讓我去指揮人挖茅廁和垃圾池,他是讓我重新安排駐紮。以前的駐紮基本也是我布置的,老邊軍的情況我最清楚,所以我才是做這件事的最佳人選。如今糧草豐足,兵器、戰車、戰馬、戰衣,都統統在往軍營送,又正趕上水草豐茂的時節,戰馬可以少吃很多輜重,以前的格局確實不大合理,而且不夠用。其實即使是以前的邊軍,也應該用王元帥說的格局。那樣的格局,才是標準的軍營。方便管理、調度、操練、出兵,也方便士兵休息,還能盡量減少一些不必要的疫病。隻是以前人手少,軍費少,連幹活的東西都不夠用,想采買都沒錢。”

林亦看著蘇清痕,兩眼直冒光,對他佩服到不行:“以前的條件那麽差啊?那你還能打勝仗,蘇叔叔你真了不起!”

蘇清痕苦笑:“小亦,你不用一頂又一頂的給叔叔戴高帽子。”

蕭月琢磨一番王斯禮的命令,還真是等於讓蘇清痕重新安營駐紮。她道:“王斯禮這到底是想做什麽啊?他明著說不就行了?何必弄得你好似被他踩著一樣。他那命令,乍聽之下,大家還真以為你被貶去挖茅廁了。”

蘇清痕道:“我猜這跟我擅離軍營有關。王元帥這個人雖然脾氣暴躁一點,但沒有什麽壞心眼。他為人嚴厲刻板,可越是這樣的人越講求有功必賞有過必罰。我犯了這麽大的錯,沒道理不罰我,可是卻有人不知道用了什麽方法,讓他沒辦法處罰我。他心裏一定老大不樂意,隻好變著法整我嘍。”

蕭月好奇起來:“你是說有人暗中幫你,讓你不必被罰?是誰這麽好心?”

蘇清痕本就與她坐得近,聽她這麽問,幹脆湊到她耳垂旁,一臉的神秘兮兮,小聲道:“這個……是秘密,暫時不能說。”

蕭月本來支起耳朵,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想聽他說什麽,沒想到他隻說了這麽句廢話,當即不滿的將他推開:“你這個壞家夥。”

蘇清痕大笑著站了起來:“不跟你鬧著玩了,我真的該走了。你和小亦若不吃了,東西我就讓人撤走了。”

蕭月看看剩了將近一半的東西,道:“還是別了,就這麽撤下去,萬一被王元帥發現,肯定要罵你浪費糧食。放在這吧,今天中午大家吃的都少,估計過會就該餓了。到時候我讓外麵監視我的人拿到火頭營裏熱熱,接著吃。”

蘇清痕再次苦笑:“什麽監視?不要說的那麽難聽,還故意說的這麽大聲。小心那兩位撂挑子不幹,沒人伺候你這姑奶奶!”

蕭月卻不置可否。

林亦插嘴道:“蘇叔叔,陸叔叔下午會來給我診脈,到時候可以讓陸叔叔悄悄幫你捎些吃的。”

蘇清痕笑道:“隨你們,我先走了。”

他大步出了營帳,抬頭看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陽,不但不覺得晃眼,反而覺得溫暖的可愛。周身連續幾天積累的疲勞,居然盡數散去。原來吃飯是一件這麽開心的事。居然到今天才發現!

待蘇清痕走得遠了,林亦這才躺回**休息。

蕭月看到兒子這副樣子,甚為擔心,走到床前坐下,問道:“小亦,有沒有覺得好些?”

林亦搖搖頭:“還是覺得渾身酸酸軟軟的。”

“不會吧?我看你剛才很精神的樣子。”

“我也不知道啊,我跟蘇叔叔吃飯的時候就是覺得很開心,很喜歡聽他講話。我看你剛才也很精神,很開心嗎。”

有嗎?蕭月暗自嘀咕。我剛才很開心嗎?我明明是被那個壞家夥氣到了一下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