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月聞言大怒:“王斯禮怎麽可以這樣?他是什麽意思?信不過你?”

蘇清痕搖搖頭:“這倒不是。”不是王斯禮不信任他,怕他對信長風手下留情,甚至反水。恰恰相反,王斯禮看他的目光中反而有些許關切和同情,他道,“王元帥應該是怕我不好受,所以才讓我回來。反正現在邊軍兵強馬壯,打贏隻是順理成章的事,也不差我這一個將軍。再說,看守後方一樣很重要。”隻是原定計劃裏,早已安排了妥善的守營人選,所以他才這麽閑,還有空來蕭月這裏。

蕭月一思量,也覺得自己剛才錯怪王斯禮了,歎道:“他這麽做也對。若是你真和信長風對上……”若是蘇清痕恨得下心還好,若是狠不下心,哪怕隻是一個疏忽,一個不忍,隻是一瞬間,他便有可能落得林鍾憑當初的下場。若是那樣,可怎麽辦?話說回來,不管他能不能狠下心,這件事對他來說,都不好受。

蘇清痕抿了抿唇,目中難得的帶出幾絲殺氣和淩厲:“若我真的和他對上,我絕不會手下留情!”說不定劉青鬆的死就和信長風有莫大關係。劉青鬆潛伏敵營那麽久才被揪出來,想來是因為知道劉青鬆是細作的人太少了,而信長風正是其中之一。若劉青鬆早早被揪出來,難免惹人懷疑,所以劉青鬆才遲遲沒有被宛昌拿下。但是也因為如此,劉青鬆一直沒能向大胤傳遞什麽特別有用的信息。蘇清痕以前隻以為是劉青鬆沒有機會,後來才想明白,定是宛昌人特地防著劉青鬆呢。到後來,因為胤軍主將幾次內部協商作戰,劉青鬆在宛昌做內應的事情知道的人漸漸多了,所以,劉青鬆的死期也就到了。除了死去的生死兄弟,還有上次胤軍潰敗時丟掉性命的兩萬四千名無辜的戰士!這一筆筆血債,若是沒有信長風,也就未必會發生!

想起這些,蘇清痕就一陣陣後怕。如果宛昌軍利用大胤安插在宛昌的細作傳遞錯誤消息,後果更加不堪設想。信長風,他到底是為了什麽要背叛自己的國家,背叛自己的兄弟?又或者,他有當自己是兄弟嗎?

蕭月看蘇清痕臉色不好,走到桌前倒了杯水,因天氣炎熱,她特地吹散熱氣,這才轉身遞給蘇清痕:“我不該跟你說這些。急匆匆趕回來累不累?先喝口水吧。”

蘇清痕接過杯子,唇角情不自禁彎了彎,在這緊急關頭,麵上竟然帶出了一絲笑意。她原來竟是這般貼心的人哪!

六年前在梧桐山上的時候,他就知道她不是真的性子刁蠻。他通過與蕭生財的交談了解過她,後來又與她見過兩次,知道她雖然執拗,但性子卻不壞。那時候,她隻是心裏有氣,雖然肯跟他走,可到底意難平,所以常常會亂發脾氣。他覺得是自己做錯了事,加之又喜歡她,隻覺得那少女連刁蠻任性的樣子也是帶著嬌俏的,所以就事事都順著她哄著她,隻盼她消氣後,自己就能和她好好在一起了。卻沒想到自己小瞧了她,她縱然對外麵的世界毫不了解,也絕不想再依靠自己生活下去,終是決絕的離去了。

再見麵後,他雖然知道她有了丈夫孩子,卻仍是忍不住打她主意,所以她還是很少給他好臉色看。在徹底冰釋前嫌後,她對他的態度越來越好。他這才發現,她還是很會關心體貼人的。她平日看著大大咧咧,加上下廚和女紅沒有一樣行,所以不會讓人覺得有什麽。可卻經常會在一些細微之處讓人覺得十分的舒服熨帖。怪不得林鍾憑會將她捧在手心裏疼。

蘇清痕一氣喝幹了茶水,蕭月從他手裏取過杯子放到桌上。看蘇清痕臉色好了很多,蕭月這才又想接著問,但怕惹他傷心,終是又悄悄閉了嘴。

蘇清痕早瞧見她神色變化,知道她心裏好奇,笑問:“你剛才是不是有話想問我?”

蕭月看他的樣子,似乎早猜到自己要問什麽了,幹脆大大方方問了出來:“信長風為何會突然投敵叛國?”

信長風是奸細的事,早已傳遍三軍上下,雖然有個小孩子在旁,蘇清痕也沒覺得有什麽好避諱的,對蕭月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我自問一直沒有虧待過他,以前嚴懷對他也是多有提攜。如果他投敵叛國,那隻有一個可能,就是他參軍之前就已經做了這個打算。那時候他的事情,我並不知道。”

蕭月又問道:“他那天突然擄我出營,想必也是察覺你們已經開始懷疑他了。你是什麽時候對他起疑的?”

蘇清痕歎道:“我很早就對他起疑了,隻是一直不願意麵對這個事實,我希望是自己猜錯了,錯怪他了,但是最後事實證明,我猜對了。”如果不是陸詢一定要將事情說破,他恐怕還在磨磨蹭蹭不願做出進一步動作來證明自己的猜測,好讓自己徹底死心。打了這麽多年仗,他自問關鍵時刻殺伐決斷還是很果敢理智的,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居然也會在這麽大的事情上有了婦人之仁。然而自己其實是最沒有資格在這時候仁慈的。是他的錯信,才將胤軍帶入了上次潰敗的境地!無論是為公還是為私,他都不可以再手下留情!

蕭月“哦”了一聲:“你居然很早起疑了?”那為什麽自己在胤軍大營這麽久,一點不妥也沒發現?蘇清痕發現信長風不妥當,總歸不會在她來胤軍大營之前就發現。蘇清痕再心軟也不會留著一個細作在軍中那麽久,更不會有了後來落難的事。隻怕他對信長風起疑的時間也不會特別早。

這事也不是什麽機密,蘇清痕也不瞞蕭月,見她想知道,便道:“我被困在扶連山,後來你去救我。那段日子,我便想明白了。”

蕭月奇問:“你是怎麽生疑的?信長風輕功不濟,他沒去救你也說得過去。”

蘇清痕道:“我不是因為這個才起疑的,我是因為後來下山後,發現宛昌還在搜捕我才起疑的。”

“為何?”

“你想想,胤軍中有誰知道你那時候去找我了?”

蕭月想了想道:“我當時去的很急,隻跟信長風說了一聲。不知道信長風後來有沒有告訴過其他人。不過,那些將軍為了你,各個都想護我周全。若事後發現我不見了,一定會找我。信長風多半會告訴他們我的行蹤。信長風這麽做,雖然有可能是故意製造假象迷惑人,但也有可能是真的被人問及此事,才說了出來。”

蘇清痕麵色漸漸凝重,道:“你去找我,若是早早回去,那麽有三種可能,一是找到了我,我和你一同回去。二是我死了,你一個人回去。三是,你沒找到我,中途放棄了,還是你一個人回去。可你若過了那麽久都不回去,那麽,隻有一種可能。”

蕭月思量片刻,這才道:“我可以隨便扯塊布當麵紗假扮宛昌人,宛昌人隻會將我當做一般的百姓,所以我不大可能會落在宛昌人手裏,我很有可能是安全的。我既然遲遲不歸,那麽隻有一種可能,就是我找到了你,和你在一起。你受了重傷,所以我們遲遲無法回去。”

蘇清痕道:“當時我就在想,一定是胤軍中的內奸看你遲遲未歸,所以斷定我還活著,然後再向宛昌送信。當時我們是在木梁鎮外北麵的原野上作戰。戰後我既然失蹤了,那麽木梁鎮,木梁鎮北麵的原野,還有再北麵,也就是秋葉城,都有可能成為我的藏身之處。所以,他們才會在秋葉城裏貼了那麽多通緝我的告示。”

蕭月點頭道:“有道理。我既然是去找你了,那麽就事關你的行蹤,所以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你受傷失蹤雖然是瞞不住,但是我去找你的事,陸詢應該隻會將這件事告訴嚴懷和幾個主將。那時候,原本嚴懷和主將之間就開始互相猜忌,即使他們當中有內奸,想往宛昌那裏送信隻怕也不容易。”

蘇清痕道:“可是大家卻絕不會懷疑信長風。信長風隻是粗略認識幾個字,看到書本就頭疼,宛昌話更是不懂,就算想傳遞消息,也不太容易。何況他又一直偽裝的那麽好,被所有人都看做是我的親信。所以那時候,信長風可能會做一些逾矩的事,明目張膽的打著防內賊的幌子大肆監視其他將軍,別的將軍卻不大會費太多心思來監視他。”

蕭月道:“這件事上,信長風雖然可疑,但其他幾個將軍同樣可疑,沒道理你隻懷疑他一個啊。”

蘇清痕苦笑一聲:“有些事你是不知道的。其實王元帥沒來之前,我們幾個將軍都對嚴懷十分不滿。但是這份不滿都藏在肚子裏,明麵上誰也不表露。隻有信長風,他總是抓住一切機會在我麵前說嚴懷的不是。那語氣,字字句句都是在為我抱不平,但是若換了一個耳根子軟的人,很可能會因為他的話就對主帥心生怨懟。”

蕭月道:“他居然挑撥將帥不和?”

蘇清痕仍是苦笑:“他不隻是挑撥,而且挑撥的十分明顯。可正因為如此,反倒讓我從來沒有起過疑心。”

蕭月咋舌:“真是看不出來,他居然藏得這麽深。我還真隻當他是個莽撞勇武卻又待人赤誠的家夥呢。”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啊。

林亦坐在床榻上,默不作聲的聽著他們兩個你一言我一語。兩個人雖然十分守禮,姿態上也不十分親昵,可偏偏就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和諧感。自己坐了這麽久,卻好像被人遺忘到了一邊。

林亦想了想,故意發出“咚”的一聲,重重倒在**,拉過單薄的被單,蓋在身上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