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子其一番話,說得蕭月心如鹿撞,但她麵上卻隻是呆呆望著袁子其,不知該不該點頭。微涼的風夾雜著濕氣吹來,絳宵花在風中雨落繽紛,花雨中的二人執手相對,卻是一言不發。

林外忽然傳來女子的叫聲:“月兒,月兒,是你在林子裏嗎?”聲音愈來愈近。竟是桃花等的著急,在庵裏四處找蕭月,沿著角門找到這裏來了。

聽到有人來,袁子其竟嚇得忙縮回了拉著蕭月的手。

桃花尋入林子裏,看到蕭月披頭散發的樣子吃了一驚,再看到蕭月身旁還有男子,那男子居然是袁子其,更是嚇了一跳。

袁子其像是被人撞破隱私一般,一張臉紅得像櫻桃,人早已規規矩矩站到一旁。

蕭月忽覺好笑。這人到底是能裝啊?還是單隻對自己才敢放肆啊?方才分明還是一副登徒浪子的模樣,此刻卻又害羞了。

桃花上前抓了蕭月的手,急問:“月兒,你沒事吧?”

蕭月搖搖頭。

“那你這頭發……”

蕭月去看袁子其。

袁子其臉雖紅,卻是神色從容。他對桃花道:“在下方才在林中練劍,不成想蕭姑娘突然進來,在下一時不察,不小心削斷了蕭姑娘的頭繩。”說完,不再理桃花,拾起長劍,歸入劍鞘。

胡扯,他明明是故意的。蕭月不由又暗暗白了袁子其一眼。

桃花聞言,對蕭月道:“沒事就好,月兒,我們該回去了,那會天氣還好好的,這會眼看著就變天了。”

蕭月聞言點點頭:“那我們快走吧。”

袁子其抱拳一禮:“如此咱們便別過了。姑娘,後會有期。”

蕭月這才注意到,袁子其手裏居然一直捏著那朵絳宵花。她忍不住噗嗤一笑,笑完又覺不對,忙拉著桃花跑了。

袁子其看著兩個女子匆匆離去的背影,呆立在當下很久。回過神之後,輕輕走至蕭月方才跌倒的地方,拾起那根藍頭繩看了很久,唇角的笑,竟有些發苦。

江南多水,從慈雲庵回去柳林寨,要經過秋葉湖。蕭月和桃花行至秋葉湖時,天已經淅淅瀝瀝下起雨。幸好二人來時早有準備,從隨身的布包中拿出兩把油紙傘撐開,站在岸邊等船家。

就在等待之際,袁子其竟帶著一把綢布傘匆匆趕到。他雖是帶著傘來的,但卻並未撐開,周身衣衫被雨水打的有些潮,連頭發都是潮潤潤的。

桃花識趣的退到一旁。

袁子其這才上前對蕭月道:“我怕你沒帶傘,專程給你送傘來的。”他但見蕭月此刻用一方手帕束了頭發,簡單隨意,卻更好看了。

袁子其撐開手裏的綢傘:“你看,合心嗎?”

他手裏的淡紫綢布傘上,一枝枝白梅開得淡雅高華。蕭月望著他在雨中略顯溫潤的眉目,點點頭,口中卻道:“喜歡,但是,我已經有一把傘了。”

她手裏的,不過是一把傘麵土黃且沒有任何花哨的普通傘,可卻是用慣了的。猛地有人遞過來一把那樣好看貴氣的傘,她不知道該不該接。若接過來了,總覺得心裏不踏實。那東西,怎麽看也不該是自己的啊。這一切太突然,又太美好,蕭月隻怕是一場鏡花水月,到最後不過都是虛幻。

這一日,真的好像做夢一樣。哎,該不該接過來呢?

袁子其驚問:“你是說,你已經有一把傘了?”

蕭月望著他點點頭:“是啊。”

袁子其麵上神色黯淡下來:“他……是什麽人?比我強很多嗎?”

“啊?”蕭月想了想,這才明白他是誤會自己話裏的意思了,忙解釋,“我是說,我已經習慣用我手裏這平凡又普通的傘。你突然給我一把這樣好的傘,我怕用不慣,心裏邊兒總覺得不踏實。”

袁子其明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拿過蕭月手裏的傘,又將自己手裏的傘塞入她手裏:“小月,我不逼你。你回去之後好好考慮,如果你同意這門親事,等雨停了,你再去慈雲庵的絳霄林裏將傘還我。如果你不同意這門親事,那就不必來了,我們就將對方的傘留下,各自做個念想。你放心,你若真覺得委屈,我自有辦法讓我爹退婚。”

此時已到江南的梅雨時節,這雨一下,也便等於拉開了雨季的帷幕。要等雨停,恐怕是一個月以後了。袁子其給了她一個月的時間讓她好好考慮。

蕭月鄭重的點點頭。

此時,艄公搖著櫓將船劃至湖邊。蕭月和袁子其就此別過,與桃花一前一後跳上了小小的烏篷船。

袁子其捧著油紙傘,看著蕭月站在船頭,手中撐著淡紫白梅的綢傘,在雨中的湖麵上漸漸遠去。

袁子其的麵貌在蕭月眼裏也漸漸模糊。看著橋頭的挺拔身姿,蕭月心頭泛起一股暖意,唇角不由輕輕揚起。那笑容,在這略顯清冷的雨季,溫柔了整個秋葉湖。

回到家後的蕭月,像變了個人一樣。用桃花的話說是“變得溫柔了,有女人味了”。用後母的話說是,“變得神神叨叨,動不動就對著灶台發呆”。

蕭月喝水的時候,氤氳的水汽便讓她想起了他溫熱的吐息。

蕭月出門的時候,掛在門邊的綢布傘便讓他想起了他在橋頭佇立的模樣。

蕭月梳頭發的時候,便想起他惡作劇般的一劍,讓她一頭柔媚青絲散落在大片紅花上。

那個忽而輕佻,忽而正經,忽而多情的英俊男子,在那個梅雨時節牢牢占據了她整顆芳心。

蕭月坐在屋裏聽著窗外沙沙的雨聲,心想,這是不是就叫相思呢?誰說相思苦,相思是溫柔寧靜中帶著一點酸酸澀澀的甜。

這場雨,一下就是一個月。直到一個雨夜過後,蕭月一開房門,便看到了外麵湛藍的天。梅雨時節在她對他的思念中,悄悄過去了。

蕭月學著城裏姑娘的樣子,鬆鬆挽了個發髻,拿起掛在門後的綢布傘,悄悄離了家。她來到慈雲庵外的絳霄林裏等袁子其,從晌午一直等到夜裏,這才等來他。多年後,蕭月怎麽也想不明白,自己當年為何會等了他那麽久。那幾個時辰格外漫長,但她卻安安靜靜的等著,仿佛早早預料到,他一定會來。

袁子其匆匆趕到相約地點,看到她還在等自己,當真是又激動又驚喜。袁子其抱歉的向她解釋:“我爹今日讓我去跟別的老板談生意,我原以為可以很快談完,誰知那幾個老板定要拉著我喝酒,不放我走。”

蕭月道:“跟人談生意,自然是要緊的,我等一等不算什麽。”

袁子其又是緊張又是期待,問道:“小月,你既然等我這麽久,那自然是答應了?”

蕭月卻道:“我來,隻是想問你一句話。”她不是糊塗人,縱然意亂情迷,起碼的理智還是有的。

“什麽話?”

“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何認定了我?”

袁子其笑道:“怎麽了?對自己沒有信心麽?”

蕭月道:“可是,好人家的姑娘那麽多,袁家大可以跟門當戶對的人家結親。人家說……說袁家門風不正,所以才沒有姑娘願意……”

袁子其有些失望:“你不相信我?”

蕭月道:“不,我相信你才來問你,我要聽你親口說。”

袁子其望著她,目中盡是溫柔誠懇:“你可知道‘樹大招風’是什麽意思?那些都是別人眼紅袁家,故意造謠的。我以前的三房妻子,都是病逝的。”

蕭月點頭道:“好,我信你。”

袁子其笑了:“人家都說我克妻,你不怕嗎?”

蕭月搖頭:“不怕,我不信那個。”

袁子其釋懷一笑,拉過蕭月一隻手:“這麽說你是同意了?”

蕭月含羞點頭。

袁子其也笑了,另一隻手中變戲法似的多了一朵絳宵花。他將那朵絳宵花輕輕簪到蕭月鬢邊:“你今日這發髻真好看,是為我梳的嗎?”

蕭月奇道:“這時節了,哪還有絳宵花。”說著,手往鬢邊一摸,原來是朵堆紗的假花。

袁子其道:“我初見你那日,就覺得你頭上若戴一朵絳宵花一定很好看,如今看來,果不其然。”

蕭月嗔道:“又來了。”這人,又開始沒正形了。

袁子其忽然收了嬉笑的神色,鄭重道:“小月,以後記得時時戴這朵花。這花裏有我的祝福,希望能保你時時平安。”

“怎麽突然說這個,好像生離死別似的。”

“可不就要生離了嗎?我們的婚期在半月以後,柳林寨又那麽遠,很難見麵。”

他這麽一說,蕭月急道:“哎呀,不好,天色都這麽晚了,我可怎麽回去呀。”

這時辰,秋葉湖早沒有擺渡的了。可若繞過秋葉湖,那得多走好長一段路才能回去,非累死不可。

袁子其道:“不怕,這附近有個馬場,我騎馬送你回去。”

那一夜,她二人在月下共乘一騎。蕭月在前,袁子其在後。她輕偎在他懷裏,他一手摟著她腰畔,一手持韁。白色駿馬在潮潤潤的土地上撒蹄狂奔,夜風拂麵吹過,輕輕的,溫溫柔柔的。

袁子其一直將蕭月送到村口,二人這才依依不舍的道別。

蕭月依舊是抱著那把紫綢傘回了家。子其說了,要等到大婚後才從她手裏接過這把傘呢。她想,她的幸福,是真的到了。

半月時間轉瞬過去,袁家鋪就十裏紅妝,大擺流水席,將親事辦的隆重盛大。迎親的隊伍一路上吹吹打打,熱鬧非凡。蕭月成了袁家三媒六證,八抬大轎迎進門的媳婦兒,可謂嫁得風風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