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痕一路縱馬逃亡,這情形,似極了他們臨別那晚,不同的是,此時的蕭月已經是奄奄一息了。相隔不過大半月而已,早知如此,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騙她。

蘇清痕心知袁府的人很快會再追來,而自己的馬馱著兩個人,速度不夠快,早晚會被追上。袁府護院多為江湖人士,多數人甚至比衙門裏的捕快還要擅長追蹤,自己必須盡快帶著蕭月躲開他們。他心道,還好自己早料到這情形,所以早有準備。

一念轉過,那馬已經奔至梧桐山下。此時,一條路通往山上,另一條路則平坦至極,一直通往外縣州府。

蘇清痕抱著蕭月下馬,將已經昏迷的蕭月放在一棵大樹下,讓她倚著樹幹坐下。他自己則從山路下麵提起兩桶石頭,每一桶都有百十來斤重。

他將這兩桶石頭綁到馬鞍上,又取下馬鞍上的包裹,再一拍馬屁股:“去吧。”

那馬馱著兩桶石頭,向著平坦的小路跑了,踩下去的馬蹄印,跟馱著兩個人也差不多。

蘇清痕將這番折騰留下的足跡用葉子和花草匆匆遮擋一番,再抱起蕭月,提起踏雪無痕的輕功,上了濃蔭密布的梧桐山。

蘇清痕輕功雖不弱,但也說不上太強,隻勉力奔行了一段之後,便再也施展不開那樣高明的輕功,不過隻這一段便已足夠了。袁府的護院來到此處後,發現上山的地方沒有腳印,而馬蹄遠去的方向,那馬蹄印的深淺,仍與先時無異,那些人必然去追馬。等他們追上馬,發現上當了,再返回頭來追,他早帶著蕭月入了深山。他自幼便常走山路,還常在山裏過夜,一旦上了山,那些人就未必追得上他了。

蘇清痕所料不差,他帶著蕭月很順利的上了山,一直走了兩個時辰也沒人追來。在經過一處山洞時,蘇清痕放下蕭月,趴在山路上側耳細聽,確定此時仍無人追過來。看來那幫蠢貨根本沒料到他會帶著人進山,想必安全了。

蘇清痕這才抱著蕭月進了山洞。他倒是沒什麽,可蕭月這副樣子實在需要好好休息一番。

蘇清痕將身上所謂的“火藥包”全取了下來,裏麵塞得不過都是些沙子。他將外套解下來鋪到地上,抱了蕭月過來坐在那薄薄的外套上。蕭月便倚著一塊大石頭,坐著蘇清痕的外套,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蘇清痕燃了一堆篝火驅寒,借著火光細細瞧蕭月臉上的傷——那些青紫都是被人掌摑出來的。他在鏢局裏也曾被人這麽欺負過,對於這種傷,他再清楚不過了。尤其那種被人一掌一掌,迎麵大力摑來時的痛楚和打擊,實在讓人不堪忍受。

蘇清痕從包袱裏取出藥膏,將蕭月攬入懷裏,給她輕輕塗抹傷藥。她大紅嫁衣下的脖頸一片白膩,衣服其餘撕裂處,均可見雪白肌膚。蘇清痕不由有些心猿意馬,他暗罵自己混蛋,可眼睛不由自主就有些不規矩的亂看。忽然,蕭月腰際一道橫亙的紫痕引起了他的注意。蘇清痕一驚,撩開蕭月的衣衫細看,這才發現,她背上青紫痕跡斑駁交錯,全是藤條抽打留下的傷痕。得下多重的手,才能把人抽成這樣?蘇清痕不由握緊了雙拳。

蕭月忽然動了動,尋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窩在他懷裏,隻是眉頭微皺,囈語般道了聲:“疼。”

蘇清痕將蕭月緊緊抱住,在她耳畔一遍又一遍的道歉:“小月,對不起,對不起……”

蘇清痕再沒有別的心思,隻專注的處理蕭月身上的傷,為她塗藥時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弄疼了她。

待將蕭月一身的傷處理完,蘇清痕又從包袱裏取出一件外套,裹在蕭月身上。做完這些,他仍將蕭月摟在懷裏,自己則靠在粗糲的山壁上休息。不知不覺間,他自己也垂了頭,沉沉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蘇清痕的下巴被什麽東西一頂,疼得他直抽氣,一睜眼,發現竟已天光大亮。

原來是蕭月醒了之後,頭一動,頂上了他下巴。

此時的蕭月早已離開他懷裏,縮在不遠處,那樣子像隻受驚的小羊羔。

蕭月看著他,眼睛裏漸漸漫出薄薄的水汽,半晌,才道:“袁子其……”似乎是覺得這麽叫不對,她又改口道,“蘇清痕……”

蘇清痕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接她的話茬。

蕭月淒婉一笑:“我到底該叫你什麽啊?”

蘇清痕被她問的無地自容,半晌才道:“我……我把你從袁家帶了出來,以後,他們再也不能欺負你了。”可是,她以後該怎麽辦?她是袁家三媒六證娶過門的媳婦,戶籍也在袁家,如今既非和離又非被休,她若跑了,以後就是黑戶,她該怎麽生活?這少女的大好一生,全被自己毀了。縱然他很想好好照顧她一輩子,給她最好的生活,可她願意跟玩弄過她的人走嗎?

蕭月聽了他的話,隻是點點頭,垂了眼皮不再說話。她不知道這男人此刻打的是什麽心思,隻是衡量下自己的體力,再想想對方的功夫,覺得還是不要妄動的好。

蘇清痕問她:“你餓不餓?”

蕭月點點頭。蘇清痕忙又解開包袱,取出一包牛肉,兩個白麵饅頭,又將水袋遞給她。

蕭月踟躕了一下,終是接過來,先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咬著吃,剛吃了沒兩口,再也忍不住,也不管什麽形象麵子,狼吞虎咽起來。

蘇清痕看著她這樣子,不由心裏發酸,她這是讓人餓了多久啊?他道:“你被人打傷,氣色又不好,吃飽了就好好休息,我去獵些野味來給你補身子。”

蕭月邊啃手裏的饅頭,邊望著他點頭。蘇清痕這才拿起地上鋪著的外衣,起身離開。他一走,蕭月吃的更猛,她將手裏的一包牛肉和兩個饅頭都吃完了,依然覺得餓,眼睛不由自主又去看蘇清痕的包袱。

蘇清痕走的時候並沒有將包袱係上,此刻那包袱還是大敞著口,裏麵有幾塊散碎銀子,兩個狹長的木匣子,幾件男人衣裳,四五個饅頭,兩包牛肉。蕭月猶豫了一下,又拿過一包牛肉和兩個饅頭吃起來,這次她隻吃了大半包牛肉,一個饅頭,便吃不下了,水袋裏的最後一滴水也被她喝光了。

蕭月吃飽喝足了,便坐在原地休息。昨夜發生的事,她都記不大清了,就記得袁止朋欲對她施暴之際,一個黑衣蒙麵人出現了,然後她便昏過去了。睡夢中,她總覺得不舒服,渾身上下都疼,但隻要一動,便能感覺到身後那個壁壘分明的胸膛,溫暖又堅實。

想到這裏,她才發覺自己周身居然不疼了,臉上的痛楚也沒了。她伸手去摸自己臉頰,發現上麵幹巴巴的一層,也不知是些什麽東西。

她正胡思亂想之際,蘇清痕回來了,手裏提了一隻野兔,一隻野雞,懷裏還包了一兜子圓滾滾的東西。

蘇清痕將手裏的衣衫在地上鋪開,裏麵是好多野果子和野山菌。

蘇清痕將那些野味丟在一旁,走到她身旁,遞給她一方濕絲巾。那是他從她的嫁衣上撕下來的,正好拿來當毛巾給她淨臉。

蕭月抬眼看了看他,此刻,他身上退卻了那份偽裝出來的優雅貴氣,多了幾分英氣和誠懇,隻是蕭月不知該不該相信他,更不願再接他手裏的東西。若非餓得實在受不了,她連方才那吃的也不接。

蘇清痕也不多說什麽,蹲在蕭月身前,細細揩去她麵上變得幹硬的藥膏。蕭月麵色一緊,整個人似乎都變得僵硬起來,卻也未曾躲開。藥膏被一點點擦去,露出她原本雪白嬌嫩的肌膚。蘇清痕似是有意緩和氣氛,笑說:“我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剝雞蛋殼。”

蕭月卻隻是呆呆的任由他擺弄,一點回應也不給他。

蘇清痕又道:“怎麽樣?我這特製的藥膏還好吧?以前我就經常用這個來……”他本想說,他以前常用這個藥塗在自己的傷上麵,好得很快,話到一半卻又閉了嘴。他幼年的時候,被人虐打的多了,運氣好的時候有藥擦,運氣不好的時候沒有藥,即使有藥,那些藥多半效果不好。他疼的受不了,便自己東配西擦,慢慢的便有了這獨家秘製的藥膏。這些年,已經沒人再打他了,他的日子越來越舒坦了,但仍是常備了這種藥膏,以備不時之需。哎,還是不說了,那些不開心的事,跟她說來做什麽?

蕭月的臉很快被他擦拭幹淨。蘇清痕看了她幾眼,滿意的笑道:“好了。”

無論蘇清痕如何說笑,蕭月始終一言不發。

蘇清痕也不介意,隻是問她:“吃飽了沒有?”蕭月悶聲不語,垂了眼皮連看也不看他。

蘇清痕看看包袱裏剩下的吃食,料想她是飽了,便柔聲道:“我獵來的東西,和你胃口嗎?如果不合心,我再去找別的,如果合心,等中午和晚上再吃,行不行?”

蕭月仍是不開口回話。蘇清痕又欲開口,卻忽然變得麵色凝重起來,道:“有人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