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三品規格的將軍營帳前,一站一跪兩個大胤軍官。

校尉蔣鴻隻著一身素白中衣,跪在夜風中的身姿再不見了白日的威風,就連鬢發也有些淩亂。

站著的年輕將領狠狠甩了他一耳光:“知不知道什麽叫軍紀?”

一句話說完,又是一耳光重重摑下來:“大胤的女人你也敢搶?”

蔣鴻的身子被打的直晃,卻不敢倒下去。

打人的猶自不解恨,一巴掌跟著一句話,第三巴掌又甩了下去:“還敢說你不知道那是大胤女人?你當別人都是傻子?”

蔣鴻被打的滿嘴鮮血,終於忍受不過這番痛楚和折辱,在第四巴掌落下來之前,扯住打人將官的衣袖:“信將軍,求您幫末將向蘇將軍求求情吧。”

信長風甩開蔣鴻的手,厲聲道:“本將沒臉幫你求情,手底下出了你這種校尉,本將還得請罪呢!”

旁邊幾排士兵各個垂著腦袋,身姿卻站得筆直,不敢多發一言。

一彎新月悄悄爬上遠方的扶連山頭,本該在月色籠罩中靜謐下來的軍營,因這一處的擾攘,顯得格外鬧心。營帳外麵如此吵鬧,帳簾內卻無一絲聲響傳來。可裏麵越是安靜,越叫人覺得可怕。

一個身著青衫的年輕軍醫,肩挎藥箱,隨兩名侍衛兵自夜色中走來。看到營帳前的情形,他清俊的麵容上不由多了一絲不滿。遊騎將軍當眾掌摑致果校尉,這叫什麽事?

信長風掌摑完蔣鴻猶不解氣,又命人道:“來人,將致果校尉蔣鴻拖下去,重打一百軍棍!打完關禁閉,聽從雲麾將軍發落!”

“是!”立刻有兵士領命上前,拖了蔣鴻下去。

信長風處置完蔣鴻,一抬頭看到軍醫已至近前,忙道:“陸軍醫,快隨我來。”他說罷,也不等人通稟,拉起軍醫就入了營帳。

營帳內燈火通明,蘇清痕雙目赤紅,緊緊握著榻上女子的一雙手,神情焦慮的已近似呆滯。榻上的女子,周身大片血跡,身下也是一灘血漬,一張臉慘白如紙,不見半分血色,整個人看來沒有一絲生氣,簡直就是個死人!

蘇清痕察覺有人進來,目光從女子身上移開,看向來人。這陸軍醫名喚陸詢,年紀輕輕卻醫術了得,被胤軍奉為“神醫”。蘇清痕多次聽聞陸詢妙手回春之名,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人!

陸詢向蘇清痕行禮道:“小人參見雲麾將軍!”

蘇清痕忙起身托住正要下拜的陸詢,語氣甚是焦急:“陸軍醫,你一定要救活她,一定要!”那樣子,不見半分昔日指揮若定的風采。

陸詢隻微一點頭:“小人自當盡力!”說完,從蘇清痕手中抽出身子,到榻前仔細去看受傷的女子。

這一細看,倒叫他吃了一驚,衝口而出:“蕭月!”

蘇清痕一怔:“軍醫也認得蕭姑娘?”

陸詢略一思忖,道:“有過一麵之緣。”他隻知道雲麾將軍十分看重的女人受了傷,急召他給人治傷,萬萬沒想到這女人竟是蕭月!他心中不由暗自忖度:蕭月怎麽跑來胤軍大營了?林鍾憑又去哪了?不跟她在一起了嗎?

蘇清痕顧不上探究他二人過往交集,隻問道:“軍醫,蕭姑娘怎樣了?”

陸詢探了探蕭月頸上脈息,搖頭道:“此女命薄,恕小人回天乏術!”

蘇清痕聞言,身子一晃,麵色陡然變得慘白,竟比那榻上的女子還要白幾分。

一旁的信長風忙道:“陸軍醫,如果你都說沒救了,別的大夫就更救不了她了,無論如何,你總該勉力一試!”他雖然不知道這蕭月到底是什麽人,但看蘇清痕那副模樣,如果這女人真有個三長兩短,蘇清痕隻怕也要發狂了!

陸詢卻搖搖頭道:“她傷的太嚴重,血流的太多,看她這樣子,身上的血已流了十之七八,救不活了。”

蘇清痕聞言,一把抓住陸詢胳膊:“把我的血給她!”

信長風聞言道:“你瘋了嗎?”這也太荒謬了!怎麽可能把一個人的血,給另一個人呢?

陸詢心中也自有一番計較:要是讓林鍾憑知道自己在蕭月病危的時候,丟下一句治不好就不管了,估計不是好玩的。想了想,他對信長風道:“其實蘇將軍說的法子未嚐不可。”

蘇清痕忙問:“真的行嗎?”

陸詢道:“其實用這法子給病人治傷,小人也是不久之前才想到的。但是這法子小人並沒有真的在人身上試過,不敢保證一定能救活蕭姑娘!”

陸詢來之前,已經有五個軍醫判了蕭月“死刑”!那幫庸醫,連血都止不住,最後好不容易止了血,卻又說沒用了,救不回來了。陸詢所在營區,相距這裏最遠,所以到的最晚。可沒想到,陸詢來了後,也是這麽一句話。蘇清痕本來已經絕望了,卻又聽陸詢說或許還有救。蘇清痕咬咬牙,一字一字道:“那就試試,死馬當活馬醫!”

信長風急勸:“蘇將軍三思,為了一個女人,值不值啊?”

陸詢翻個白眼,無奈的解釋:“信將軍多慮了。都是行軍之人,誰還沒負過傷流過血?隻出一點血不會有大礙,每個人出一點血,就夠這姑娘救命用了。”

信長風聞言長出一口氣:“這樣啊,那沒關係,本將當仁不讓,也貢獻點血出來!”

陸詢搖搖頭,再次解釋:“不是什麽樣的血都能用。我用傷兵的血實驗過,不同的血質不能混合在一個人體內,否則隻怕更麻煩。”

蘇清痕急了:“那到底要怎麽做才行?你就不要再賣關子了。”蕭月現在情況很不妙,他再這麽慢吞吞說下去,等他說完了,蕭月也該一命嗚呼了。

陸詢肅容道:“找些身體健康強壯的兵士來,小人馬上開始采血。”

信長風聞言,立刻出去調集士兵,片刻後,便招來三十名年輕精壯的兵士。

陸詢知道已是情況危急,迅速采集血樣觀察,最後確定下來三個人的血能用。一個是蘇清痕,一個是信長風,另外一個————是他自己。

真是浪費時間,早知道就不用這麽勞師動眾了。陸詢在心底罵了聲娘後,轉眼去看蘇清痕和信長風:“讓在下貢獻點血給蕭姑娘自然是不成問題的,隻是不知兩位將軍貴體……”

蘇清痕忙道:“我沒問題,軍醫要多少隨便取就是!”

陸詢聞言死命憋著,唇角還是不禁抽了幾抽。這人還真夠……大方!感情林鍾憑是遇上情敵了!

接著,他又去看信長風。信長風猶豫片刻,瞅了一眼蘇清痕,咬牙道:“本將也沒問題。”

那還等什麽,如今已到刻不容緩的境地。陸詢從藥箱裏取出幾個銀碗和一些針線開始動手,動作相當嫻熟。看這情形,這小子指不定在背後偷偷用多少昏迷的兵士做過實驗了。

三個人足足放了九碗血。這邊一邊放著血,陸詢那邊已經將血通過幹淨的棉線送入蕭月體內。他也是初次用這方法救人,不太清楚該如何掌握分量,便道:“先這樣吧,一旦發現血量不足,再馬上召集人來重新采血。”

蘇清痕道:“不用再耽誤時間了,這血量若不夠,我身上還多的是。”

陸詢納罕的看了看他略顯蒼白的麵色,實在不明白這位從三品的大員,為何對別人的女人如此上心。他兀自歎了口氣,道:“蘇將軍,小人知道您體魄健康氣血旺盛,但如果失血過多,即使是鐵打的人,也要出事的。”他心道,這都是常識啊常識,行軍打仗的人怎麽可能不知道?蘇清痕這算是關心則亂嗎?

蘇清痕也覺得自己今日委實不淡定了,可他就是沒辦法淡定下來。他又問:“那如果這血量夠,她是否能好轉?”

陸詢搖搖頭,實話實說:“看造化。那一劍緊貼心口,當真是狠辣至極,所傷位置極為凶險,傷口又太深。小人此番也隻是盡量一試罷了。”

蘇清痕本來已經堪堪將落的一顆心,一下子又提到嗓子眼。

陸詢不願跟這個不懂醫術的將軍過多解釋,即使自己說的口幹舌燥,這人也未必懂,故不等蘇清痕發問,他又道:“蘇將軍,在下要為蕭姑娘處理傷口,蕭姑娘乃是女兒身,此舉多有不便,但為保她性命,在下也隻能對蕭姑娘無禮了。還請將軍回避!”

蘇清痕一怔:“不是……不是……已經處理過了麽?”還要再扒她衣服一次啊?

“止血和處理傷口是兩回事。”陸詢耐著性子解釋。

蘇清痕怔了半晌,為了保蕭月性命,別無他法,唯有道:“有勞軍醫了。”言罷,和信長風一起退了出去。

陸詢這才動手除去蕭月衣衫,給她處理那麻煩死人的傷口。

外麵,蘇清痕急得在營帳外麵直踱步。這個陸詢,看起來這麽年輕,那些上年紀的老軍醫都束手無策,他到底行不行?

也不知過了幾個時辰,夜色早已深濃,月亮悄悄爬上中天。疲憊不堪的陸詢終於出了營帳。放了三碗血,還要全神貫注幫人療傷,先不說蕭月是死是活,他的半條命幾乎先搭進去了。林鍾憑啊林鍾憑,你女人就算死了,我也對得起你了!

蘇清痕見狀,忙迎了過去:“陸軍醫,蕭姑娘怎麽樣了?”

陸詢道:“暫時死不了,但是情況依然凶險,這段時日須分外小心調理。”

蘇清痕點頭道:“一定一定。”

陸詢早已疲累不堪:“那小人就先退下了,明晨再來為蕭姑娘診治。”

“軍醫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