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輕的聲音,像春風拂過梨花落,某些執著在悄然無聲之中釋懷了。

“我們能否一起說說話,就當……最後一晚。”

葉錦瀟遲疑:

“你的傷……”

“無礙。”

這些年來,戰場上東奔西走,什麽傷沒受過?

這一劍,其實……

他藏得有私心。

他以為他受傷了,她會心疼,會留下,可現在才得知,他的期盼是多麽卑鄙幼稚。

葉錦瀟拘著手心的紙鶴,將它放在梨花枝頭。

“看得出來,蘭妃娘娘手很巧。”

蘭妃,聿王生母。

已經逝去二十年,如今有關她的傳聞與記錄少之又少,葉錦瀟也隻知道她的名號。

“起風了。”

“柔兒,泡一壺上好的君子劍。”

葉錦瀟攏著身上的衣物,進了屋。

楚聿辭撫著胸口,亦步亦趨的跟著進去。

柔兒很快泡好了熱茶。

“退下吧,今夜,不必守夜。”

柔兒下意識看向王爺,眼中有些擔心,也有些疑惑,但不能多說什麽,福了福身子便退下。

出去後,掩上門。

“阿夏,葉二,所有人都撤遠,不得靠近小姐的主屋。”

“是。”

眾人遠離,屋內,空氣安寧祥和。

葉錦瀟倒了兩杯茶,茶香飄逸開來,騰騰的熱氣氤氳了男人的眉眼,他指尖輕叩著杯沿,淡淡的聲音揚起:

“才發現,從小到大,我都不知自己到底想要什麽。”

他指腹撫著杯子,緩緩垂下黯淡的眸:

“沒有生母庇佑的皇子幾乎很難順利長大,自幼時,嬤嬤和乳母便告訴我,要努力念書,學習一切能學的知識,要拚命的拔尖,得到父皇器重。”

確實,他做到了。

“哪裏有戰事,我總是衝在第一個,為君分憂。”

“哪裏有天災,我亦是身先士卒,救助百姓,平定民生。”

就這麽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走到今日。

如今,他才發覺茫然。

為國,為家,為民,可他自己呢?

成全了家國,但他想要的東西,卻沒人能成全他。

扛在肩上的責任,第一次覺得那麽沉重,那麽累,突然很羨慕起德王與逍遙王。

大智若愚。

他們二人雖然淡泊名利,不爭不搶,一個妻管嚴,一個流連花叢,受盡非議,可何嚐又不是過得最快活的?

葉錦瀟道:“人活在世上,有不同的追求與思想。”

“總要有人付出,自然,你也得到了許多,不是嗎?”

他如今的地位、兵權與民心,都是他一點一點掙出來的。

“是啊,可現在才發現,那些死物並不是我想要的,但已經選了這條路,擔起的責任,很難再放下了。”

他被困住了。

但她是自由的。

“待傷好了,下個月,我該去西疆平定戰事了。”

葉錦瀟抿了口茶:“一路順風。”

“那你呢?”

“瀟兒,你想要什麽?”

葉錦瀟略一思索,“自由吧。”

她該去找回家的路了。

她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

楚聿辭覺得這兩個字好陌生。

從小到大,他似乎從未感受過,什麽是真正的自由。

即便身居高位,也受著層層約束。

追求不同的兩個人,想法不同,步伐不同,即便在一起,也走不長遠,最好的感情原來是殊途同歸。

他眼角逐漸浸出淚,才發現即便沒有柳明月插足,她也不會跟他白首。

既如此,就讓他守護她。

他要在她的身體裏,留下一輩子都抹不去的印記!

“瀟兒,夫妻一場,才發現我從未真正意義上,正式的送過你什麽禮物,現在我便送給你,也當是全了我的遺憾。”

他伸出握拳的雙手。

看不見掌心裏握著什麽。

“王爺其實不必如此。”

“不是什麽了不得的東西,一點小心意,瀟兒就不能成全我麽?”他希冀的望著她。

葉錦瀟看著他的雙拳,略微沉吟。

她不是愛占便宜的人,不管楚聿辭送了她什麽禮物,她擇日挑個價值相當的物品,送回去,也算是禮尚往來。

“是什麽東西?”

“瀟兒伸手便知。”

“好。”

她緩緩伸出雙手,放在他的雙拳下。

也就在這時,他攤開掌心,與她緊緊的十指交扣,同時,一道極強的內力從他的掌心,渡入她體內。

渾厚至純至剛的內力似如日中天,猶如灼灼的浪濤,瞬間撐遍她的整個身體。

她猛地意識到什麽:

“你!”

急忙想要抽回手,可她體內大穴封印,隻能僵硬的坐在凳子上,動彈不得。

源源不斷的內力幾乎撐爆她。

他掌心凝力,似要將畢生所修的所有內力全部送給她。

“楚聿辭!”

她瞠目:

“住手!”

“放開我!”

想抽手,抽不出;想要動,動不得,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男人越發蒼白的臉色,以及那雙充滿疼惜、不舍的墨眸:

“瀟兒,江湖路遠,人心險惡,沒有內力傍身怎麽行。”

“就讓我用這種方式守護你,就讓我自私一回,無論日後你走到何處,我也能如影隨形。”

“希望你一輩子都忘不了我。”

“楚聿辭,你瘋了!住手!”

葉錦瀟急聲嗬斥他:

“你馬上就要帶兵出征了,你是想將自己置於死地嗎!住手!我不要你的內力!”

無論她怎麽怒聲,抗拒,都製止不了。

他雄厚的內力不斷的進入她的體力,沉入丹田,她感受到了巨大的能量,就像一張繃緊的弓弦,能爆發出無限的銳利。

可他的臉色卻越發的白,額頭溢滿密密麻麻的薄汗,嘴角嘔出了血。

雙目仍無比堅毅,絲毫未曾停下。

最終,葉錦瀟受不住那麽渾厚的內力,一口氣血湧了出來,暈了過去。

他眼疾手快的抱住她。

“咳!咳咳!”

此刻,虛弱透支到了極點,將她抱上床的這段路,幾乎耗盡了他畢生的體力。

“咳……瀟、瀟兒……”

他無力的伏在床沿,吃力的從袖中取出一對龍鳳花燭。

新人拜天地,龍鳳花燭燃至天明,便寓意著一對新人可永結同心、白頭偕老。

火折子擦燃。

龍鳳花燭光芒跳躍,雕龍畫鳳的燭身精致漂亮,蘊含著美好的寓意。

他虛弱的半瞠著眸子,有些貪婪的看向那跳躍的燭光:

“我們未曾拜過天地,未曾飲過合巹酒,以前是我糊塗,終歸……咳,咳咳……終歸是我對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