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窸窸窣窣的離去,偌大的夜色之下,便隻佇立著兩道對站著的身影。

他逆著光,站在朦朧的昏暗裏,幾乎看不清臉上的神情,唯獨那雙眸子漆黑冰雪般深邃,隻靜靜地看著她。

葉錦瀟緊著呼吸,一種說不清的情緒在心頭彌漫。

令她壓抑的不是他突然暴露的身份,而是他看向她的目光,略帶清冷與疏離,不似從前那般踏實了。

昨晚的話……

“昨晚……”

“沒關係。”

他開口,很平靜,“我尊重你。”

話落,他站了半息,沒有再多言,轉身離去。

“葉七……”

她心口的悸動像是被針紮了一下,情緒剛剛牽扯起來,體內,卻突然迸發出一股極致的疼痛感,像是要把她驅趕出去,同時,腦海深處響起一道尖銳憤怒的聲音:

‘你霸占了我的身體!’

‘滾出去!’

葉錦瀟麵色微變,扶著額頭,隻覺得痛意襲來時,猶如浪濤般奔湧,隻在瞬息之間將她淹沒。

‘你搶走我的娘親,我的身體,我的一切。’

‘還給我……還給我!’

誰?

是什麽聲音?

好像從遠處傳來,又仿佛近在耳廓,似乎鑽進了體內,與她融為一體。

劇痛之下,她朝前趔趄了兩步,隻看見夜冥的背影逐步遠去,漸漸朦朧著、眩暈著,看不清了。

葉七……

嘭!

她倒在地上。

夜冥脊背微僵,立即回頭:“瀟瀟!”

他疾步而至,神色慌張的抱起了她,立即回到蘭庭軒,鍾離收到消息,第一時間趕來。

“尊上!”

他行了禮,給葉錦瀟看了看後,道:

“葉姑娘身體並無大礙,至於為何會暈過去……像是情緒受到了極大的波動,超過身體能夠承受的範圍,這才昏厥。”

夜冥抬了抬指尖。

鍾離會意,微微俯身退了出去,離開前,細心的將房門輕輕掩上。

外麵。

何護法正在等著。

“怎麽樣?”他聲音壓得很低,“沒事吧?”

鍾離搖了搖頭,不過,想起這段時間來的種種,不免後怕得很:“實在沒想到,尊上竟然是個如此年輕的男子,之前恐怕多有得罪……”

說到這裏,該慌張的人難道不該是何護法?

何護法苦笑著,猶如吃了黃連:

“你倒是還好,隻是我……當初在縹緲峰時,便與尊上撞麵了,當時,我以為他隻是葉姑娘身邊的護衛,說了不少不該說的,甚至還輕慢他……”

現在想來,他真是快要哭了。

鍾離幸災樂禍:“你完了,尊上肯定記住你了。”

“我也是瞎了眼,當時隻覺得此人眼熟,哪曾想……”

蒼天!

他們尊上成日神龍見首不見尾,他也隻在八九年前,見過尊上一麵,尊上這個人實在是低調的不能再低調了。

整個藏劍山莊,恐怕就隻有莊主清楚尊上的身份。

那日尊上抵達時,莊主怎麽不告訴大家,他的真實身份呢?

以至於後來莊主對葉姑娘處處上心,他還以為莊主喜歡上了葉姑娘,要跟尊上爭搶,橫刀奪愛,原來……

唉!

上天保佑。

希望尊上不是一個記仇的人!

蘭庭軒內。

燭光冉冉,夜色安謐如水,葉錦瀟靜躺在床榻上,闔著雙眼,呼吸平穩,睡得很沉。

夜冥坐在床榻前,平靜的目光一直落在葉錦瀟臉上,腦中重複回響著的則是她那句:

誰說我喜歡他了?

一直回響,一直反複。

既然如此,情緒為何會強烈波動?

她的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他與聿王不一樣。

他是後來者。

即便沒有聿王,還有個君門主在前麵,是他想要的太多了。

這一夜,一間屋子,兩顆心思,各自沉沉的靜謐著……

時間悄然流逝。

葉錦瀟做了一個夢。

夢裏,一個穿著華貴羅裙,姿態十分張揚的女子,那明媚的眉宇,生來便是受盡萬千寵愛的天之驕女,正生氣的望著她:

‘你霸占了我的身體,還想要強占到什麽時候?’

‘你搶走了我的一切,你現在所擁有的東西,本該是我的,是時候還給我了!’

‘從我的身體裏滾出去!’

‘滾出去!’

倏地,葉錦瀟睜開雙眼,窗外的天色已經大亮,眼底未散的情緒起伏了數秒,才慢慢歸於平靜,看見坐在一旁的男人。

他雙眸微闔,保持著這個清冷的姿勢,似乎靜守了一夜。

看著他一寸一寸熟悉的眉宇,相識以來的畫麵在腦中飛速流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湧上心頭。

她緩緩伸出的手,輕覆在他的手背上。

乍然,他身體一顫,睜開雙眼,愕然的望向她。

葉錦瀟沉吸一口氣,堅定的看著他,非但沒有撤回手,而是緊緊覆住他冰冷的手背,道:

“入冬了,夜裏涼,你就這麽坐了一夜?”

夜冥眸色瀲灩,情緒在眼底漾開,無聲無色,那耳尖卻微微的發紅,手掌輕輕的往上翻了個麵,蒼勁的手指攙著她細軟溫柔的指間,輕輕穿插進去。

十指相扣。

“尊上,葉姑娘今日……”

門外,突然傳來的聲音打破了此刻的氣氛,葉錦瀟坐起身來,夜冥也收回了手,而玉生煙僵硬的在門口瞪眼睛,隻覺得一把刀懸在了頸子上。

完了!

聽鍾離說,葉姑娘昨晚突然暈了過去,找不出原因。

他得知後,十分擔心,特地過來看看,卻不想那萬年冰霜的尊上竟然……

“尊、尊上,我隻是路過……”

他掉頭一轉,就想趕緊逃離,葉錦瀟已道:“玉莊主,阮君恩的事可查到苗頭了?”

玉生煙不想留下的,他心思一轉,道:

“下麵的人正在查,我擔心葉姑娘身體情況,特地把鍾離帶來,給你看看。”

說完,把鍾離留下,自己趕緊走了。

鍾離:“?”

站在原地,人已懵。

好在尊上並未說什麽,起身道:“進來吧。”

“是。”

鍾離緊著一顆心,小心翼翼的進屋來,同時,在心裏狠狠的記上莊主一筆,後槽牙都快要咬碎了。

診脈過後。

“葉姑娘脈象有力,身體強健,十分健康。”

至於為什麽會突然暈倒,他也不知道。

難道是葉姑娘為了讓尊上心疼,故意演的戲?

聽說女人在自己心愛的男子麵前,會變得非常嬌矜,哪怕她能徒手縛牛,一旦在心上人麵前,可能連個酒壺蓋子都提不起來。

他若有所思,葉錦瀟也在沉思。

她做的那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