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打什麽天下?依我看,我就該讓你成親,就能安安心心的待在家裏了!”

謝暖煙嘴上這麽說,心裏也是這麽想的。

天底下,哪個當娘的不希望孩子過得安穩、幸福?

“如果娘不肯借給我的話,那我就去找外祖要,外祖那麽疼我,他肯定會給我拿錢。”

“?”

造反啦!

老子沒同意,就要到老子的老子頭上去了。

謝暖煙道:“那是我疼,我和他吱一聲,他不敢擅自拿錢給你。”

葉錦瀟笑:“娘,您真是糊塗了,從古至今,都是隔代親,外祖最疼我。”

“……”

謝暖煙微默。

拌嘴有點拌不過,而且她說的很有道理,隔代親,老一輩人都非常疼愛小孫子、小孫女,就像刻在骨子裏的血脈似的,改變不了。

頭痛。

歎!

“你要銀子,娘難道還能不給你嗎?我謝暖煙的女兒,怎麽可能缺錢花?”

謝暖煙側頭吩咐侍女,“通知楊管家,開庫房,備二十萬兩黃金。”

葉錦瀟當即擺手,“娘,我不要那麽多。”

“乖乖。”

謝暖煙摸摸她的頭,“你生在我們謝家,就是來享福的。”

“銀子是死物,花錢時,不用怕心疼,你外祖總說啊,千金散去還複來。”

牽著女兒的手,朝著自己那屋走去。

葉錦瀟眼眶微熱。

是她生在謝家嗎?

是她嗎?

謝暖煙不知道,她什麽都不知道……

“當務之急,我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與你說。”

“娘,什麽事?”

“你如今歲數也不小了,你的婚事是不是該提上日程了?”

她想著,瀟兒就是不成親,跟小孩子似的,還不肯定心,才會成日到處亂跑,如果有了自己的家庭,將來有了自己的孩子,則不會像現在這般居無定所了。

葉錦瀟抿唇:

“女兒還小。”

“小?過了這個年,你就十七歲了,當年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你都會下地走路了。”

謝暖煙認真的跟她談心:

“你身邊有那麽多的選擇,難道你都沒有一個心動的?”

“我……”

葉錦瀟張了張嘴,微微啞然,一時不知該怎麽開口,“娘,我……”

她不知道。

好像無論怎麽做,都會辜負別人。

她這個人,寧願別人欠著她的,也不想虧欠別人,否則,這些事就成了沉重的負擔,始終壓在心頭,令她不安。

謝暖煙看著她的猶豫,忽然道:

“你該不會想像娘一樣,養好幾個吧?”

“娘!這……”

“這也不是不可以。”

“?”

“古往今來的世道,從來都是對女子不公,娘給了你那麽好的家庭條件,就是希望你將來麵臨選擇時,能有足夠的底氣,不會被世俗、現實所牽絆。”

謝暖煙道:

“而且,我看小君和小夜,日日都跟隨你身邊,出入隨同,你也對他們上心,有何不好呢?”

葉錦瀟微默。

該誇她娘的思想很先進嗎?

可是,這並不是選擇的問題,而是……

“娘,你不懂我的感受,我……”

這具身體裏,還住著另一抹靈魂。

她搶占了別人的身體,霸占了別人的人生,這一切本不該是她能安心擁有的。

就連每次麵對謝暖煙的慈愛時,她都會想到這具皮囊下,早已更替了另一抹靈魂,那種愧疚,那種忐忑與不安……

無人能懂。

“你是娘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娘怎麽會不懂呢?瀟兒,你可曾記得小時候,你是多麽頑皮呀,你外祖太慣著你了,兩個舅舅打小就帶著你出去跑,你膽子自幼就大。”

謝暖煙握著她的手,笑道:

“別的千金小姐還在開蒙時,你就已經敢騎馬了。”

“別的千金在學習女紅、詩詞歌賦時,你都已經揮著小皮鞭,打得流氓滿地找牙。”

“你看。”

她牽著葉錦瀟進屋。

“你看門上這道裂痕,就是你小時候拿鞭子抽出來的。”

“還有這裏。”

她牽著她的手,走到屏風旁,隻是那屏風把刀子劃了十幾道深刻的痕跡,還被戳了一個洞。

“這是我最喜歡的屏風,小時候,你犯了錯,我罰了你,結果第二天,你就把它刮花了,娘實在是拿你無法,唉……你還說你長大後,要娶好幾位夫君呢,可是後來你一碰到聿王,怎麽就變了……”

再往後,便是傷心事了。

葉錦瀟站在屋裏,看著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陳設。

熟悉,是因為這具身體裏殘留的記憶,能幫助她憶起一二。

更多的是陌生。

她沒有經曆過這一切。

她體會不到謝暖煙與‘葉錦瀟’的母女之情。

謝暖煙打開櫃子,取出她小時候穿過的衣服,憶起過往的事來,一幀幀、一幕幕,她記得無比清楚。

打開的話匣子更是收不住了。

她這一生,就隻有一個獨女。

孩子是她的驕傲。

她自豪的說著這些。

卻,並未發覺一直站在門口的葉錦瀟臉上的神色,平靜而複雜,那是言語無法形容的神色,許多話到了嘴邊,卻像哽了一口血,說不出來,咽不下去。

同時,腦中有一道抓狂的聲音在咆哮:

‘你搶走了我的一切!’

‘還給我,快還給我!’

她緩緩捏起指尖,看向滿臉慈愛的謝暖煙,忽然打斷她的話:

“你確定我是你女兒嗎?”

謝暖煙怔然的抬起頭,“你說什麽?”

葉錦瀟抿唇,沒有再說話,轉身離去。

“瀟兒?”

謝暖煙追到門口,看著她走出去的纖細背影,所留下的那句話一直縈繞在心頭,嗡嗡的回響。

她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她想表達什麽?

她這是怎麽了?

回到院中。

葉錦瀟坐在海棠樹下,地龍的熱氣暖洋洋的,整個院子都是暖和的,唯有偶爾吹來的風,夾著寒意,無聲宣告著凜冬。

她安靜的坐在那裏,漫不經心的拿著茶杯,時而抿一口,時而放下。

指尖輕捏著,那漫無目的的模樣不知在想什麽,單薄的身影獨坐於此,安靜的像是自成一世界,與這裏的一切格格不入。

夜冥站在長廊那頭,目光落在她身上。

默默的守著,看著,一直未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