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聽到了?”書房裏傳來宋寧默冷蕭蕭的聲音。

“葉家二小姐再有些日子就年滿十四了,聽聞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艾葉並不看宋寧默的臉色,隻兢兢業業的匯報他所打聽到的一切:“不過自從大半年以前和陳侍郎之子陳文和離以後,就去了蘇州,在莊子上生活。聽說到了莊子上,葉家二小姐帶著丫鬟們做繡活,賣給了菱煙閣的人。還種下了一畝地的黃芪,莊子上的人提起她都甚有好感。”

“打聽這消息,你用了七天。”宋寧默合上了書頁,冷聲說道。

“燕京的消息好打聽,莊子上的來來去去都要耗費不少時候。”艾葉麵無表情,並不感到懼怕。宋寧默揮了揮手,艾葉卻又如鬼魅一般消失了。這可真真是來無影去無蹤,不知道多利索。

蘇州,蘇州……

宋寧默呢喃著這兩個字,托住了額頭。總不能,這樣巧合吧?

“公子!”川穹推開門,打破了此刻的寧靜,“二王妃想要見您。”宋寧默眉頭蹙得更深,卻什麽話也沒有說,起身出了門。昨日的一場大雪,已經止了。耀眼的眼光直撲撲照下來,讓人覺得恍若隔世。

宋寧默一向不喜歡太過耀眼的東西,連帶著陽光,也是如此。

二王妃的院子,離宋寧默的院子,也不過幾十步路遠。不過其中隔著一道高高的圍牆,而宋寧默也甚少踏入那座院子。進得門去,一股藥香撲麵而來。宋寧默修長的身子,在地上投下了長長的倒影。

二王妃伸出了手,“默兒——”宋寧默居高臨下的看了她片刻,而後蹲下了身子,將手放在她手心。二王妃牢牢攥住了他的手,一遍遍的,喚著他的名字。宋寧默突然覺得心酸,就在這屋子裏,似乎永遠都是黃昏一樣的陰暗。

並且沒有生氣。

二王妃卻又覺得乏了,衝著他微弱的笑了笑,又合上了眼。陽光照在她蒼白的臉上,更襯得整個人的瘦削和蒼白。握著宋寧默的手,已經瘦得皮包骨。唯有手心的溫度,提醒著宋寧默,這是一個大活人。

在未來的幾天內,葉子衿的小日子一直過得平平靜靜。

國公爺沒有傳召她,葉子佩也沒有回來嘲諷,更沒有葉子融在耳邊的嗡嗡聲。

葉子衿每日都無比清閑的度過。

隻是這幾日,晉王府的人,開始頻頻往來。葉子衿心知是在商議婚事,偶爾也從葉夫人口中打聽一些消息。隻知道國公爺將嫁妝還了回來,葉夫人也開始拉著莫媽媽頻繁的算賬,似乎在置辦嫁妝。

對於此事,葉子衿自然沒有什麽異議。

誰還會嫌棄自己的嫁妝多呀!

閑來無事時,摩挲著自己手臂上的空心金鐲子,又覺得心裏多了幾分踏實。這裏麵可還裝著六千兩的銀票,葉子衿想著就覺得歡喜。哪怕那日二夫人在葉夫人處已經明顯表示了她的鄙夷:“子衿這鐲子都戴了有大半年了吧,怎麽不換個好些的?”

葉子衿當時沒有多說,心裏卻輕飄飄的。

這其貌不揚的鐲子,誰能知道她真正的價值?

這或許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偷笑。

這一日,世子爺和葉子辰歸家了。國公府上下頓時沸騰了起來,葉子衿陪著葉夫人和黃氏一起,立在垂花門前,親自迎著父子二人進門。經過了一個冬季,葉子辰的手上多了幾條裂痕,其他倒沒有什麽變化。

眼角餘光瞥見黃氏心疼的目光,葉子衿抿著嘴竊笑不已。被黃氏一眼瞅見,隻是在公婆麵前不好放肆的,隻趁著眾人不備暗暗斜了她一眼。葉子衿笑意更濃,眨了眨眼睛,從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葉子辰,眉梢動了動,說不出的曖昧。

黃氏臉上一紅,忙別開頭去留心聽著葉夫人和世子爺說話。隻聽得世子爺一路上興致高昂的說著在北方的見聞,又展示自己的獵物。在冰天雪地的時節,動物大多冬眠了,能獵到一兩頭,就著實不易了。

葉夫人也知道如此,不時附和上幾句,誇得世子爺心花亂放。葉子衿這邊卻望著葉子衿,低聲問:“什麽時候回來的?”“有小半個月了。”葉子衿心情也是不錯,笑眯眯的仰視他,“你獵了什麽?”

葉子辰露出幾分尷尬之色來,“隻獵到了一頭小狐狸,我見著它小,楚楚可憐,就放了。”葉子衿撲哧一聲笑,打趣道:“想不到大哥還有一顆菩薩心。”葉子辰拉下臉,瞧著她的頭,“難不成你是今兒個才發覺?”

葉子衿忍俊不禁,拉著黃氏的袖子笑了。卻聽得葉子辰又說道:“我這次得到了兩株老山參,到時候燉了湯,讓你補補身子。”葉子衿心中一暖,連忙道謝:“多謝大哥了。”葉子辰點點頭,又衝著一旁沉默不語的黃氏說道:“另外一株是給你了,我不在的日子,可還好?”

黃氏見著葉子衿時不時飄來的揶揄目光,麵上更是滾燙,低下頭,輕聲道:“一切都尚好。”葉子衿擠眉弄眼的乏了,靜下來想一想,卻為葉子辰和黃氏之間的濃情蜜意感到羨慕。似乎她就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時候。

此念頭剛動,葉子衿從心底鄙視了自己一番,這都是什麽和什麽,怎麽突然想到這一點了?

丫鬟婆子們簇擁著主子們進了正房,滿屋子的都是人。世子爺吃了一杯熱茶,略略吩咐了幾句下去,就欲去給國公爺請安。卻被葉夫人攔住了,“我有事要和你說。”葉子衿心知必是自己的婚事,尋了樣子,拉著黃氏一起出去了。

果不其然,葉夫人對著世子爺和葉子辰二人宣布了這事。

世子爺先是大驚,隨後就是質疑:“怎麽這麽快?”葉夫人忙笑道:“我聽說晉王府的二王妃身子不好,就想要將這門婚事提快些……”世子爺想了想,這門親事也沒有什麽不妥之處,也算得上是門當戶對,也就沒有別話可說了。

葉子辰卻是若有所思。

待到世子爺走後,葉子衿就坐了下來,盯著葉夫人問:“娘,您實話告訴我,當真是因為二王妃的緣故?”葉夫人就歎了一口氣,將來龍去脈說與他聽:“……當時國公爺逼的那樣緊,我之前也暗中尋過幾戶人家,不過聽著意思都不大樂意,唯有晉王府似乎很在心,我想著總不能叫子衿跟了寧王做妾……”

一五一十的說完,葉子辰已是滿臉怒色:“子佩這幾年,到底是怎生一回事,越過越糊塗!”葉夫人長長的歎息:“她的情況你也是知道的……”話說到一半卻也說不下去了。葉子辰怒氣衝衝的撩開簾子,徑直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黃氏見了他的臉色,已知道了大概,也不去惹他,溫聲細語的迎著他進了內室,親自服侍他換上了一身輕便衣裳。等到葉子辰臉色漸漸緩和了下來,才低聲寬慰了幾句。葉子辰的怒氣卻漸漸平息了下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說不準子衿這一次因禍得福也說不定呢!”

黃氏一愣,“這話怎麽說?”葉子辰笑得高深莫測,“不管旁人怎麽說,我倒是情願做那宋寧默的大舅子。”男人之間的事情,唯有男人能明白。黃氏也沒有多問,隻敘說了幾句別離之情,見著天色黯淡下來,便去了葉夫人處用晚膳。

葉子衿自然也帶著丫鬟們前去,葉子辰見了她,眉梢挑了挑,嘴角抽了抽,說不出的歡喜。葉子衿本以為他會看到一張鐵青的臉,可沒想到葉子辰這完全是稱心如意的臉色,一時之間有些不解。隻將眼瞧著黃氏,卻也瞧不出什麽端倪來。

世子爺才從國公爺處歸來,想到國公爺的光景,已是心事重重。

於是這頓晚飯,笑得最開懷的,就是葉子辰。

等到半個月過去,就到了葉子衿的生辰。府上但凡有些頭臉的媽媽們,一大早的都來給葉子衿磕頭,這其中也包括唐媽媽。有些事情,葉子衿並沒有第二次提醒。等在葉夫人處吃過壽麵,葉子衿就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紫蘇幾個湊著份子送了葉子衿一份大禮,世子爺,葉夫人,葉子辰,黃氏都各自有禮物送來。二夫人所送的是一串碧璽,不過其中有些瑕疵。葉子衿從不佩戴她送的首飾,倒也不覺得如何。

唯有紫苑見著嘀咕了幾句,卻被紫蘇打算了話頭,咽了回去。

隨著時光一點點流逝,葉子衿開始越來越忙碌。她要為自己準備嫁妝,也要好好思量這往後的路,該如何走下去。

也是在這一日,晉王府上的人,來下聘禮。

這門婚事到如今,就算是定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