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進府時,是被花轎抬著進了門。
時隔多日再次進府,心情已經大為不同。葉子衿立在垂花門前,看了眼那彎彎繞繞的回廊,一直延伸到庭院深處去,不由深深歎了一口氣。宋寧默在原地立了好一會,直到小廝們簇擁了上來,才歎道:“走吧。”
葉子衿微微頷首,偏過頭看他,“待會不管怎樣,可都不許失了分寸。”宋寧默深深吸了一口氣,眨了眨眼,“你以為我會怎樣,嗯?”虧得他到了這等關頭,還有閑情說笑。葉子衿心頭略鬆,心知他已忍耐了十年,也不差這一時,也就緊跟在他身邊,去了正院。
不甚熟悉的路,幾乎讓他迷路,若不是宋寧默牽引著,隻怕就要鬧出笑話來。“這王府真大!”葉子衿情不自禁的感歎。“是很大。”宋寧默勾唇苦笑,“可對於我而言,這裏就是一座府邸,僅此而已。”
生於斯,長於斯的地方,對於他來說,卻隻是一座毫無生氣的宅院……
葉子衿心頭顫了顫,柔聲說道:“我們現在有自己的家了。”話剛剛出口,心中掠過一絲複雜的情愫。這話,這話,與其說是在撫慰宋寧默,不如說,也是在安慰她自己。葉子衿自己又何嚐不是在一個空有華麗外表的國公府生活了十多年?
自到了莊子上,那國公府,更成了她命中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的地方。
試問這世間,有哪一個女子,不希望能擁有一個安寧的家?
當她還在莊子上之時,雖在人前豁達,可內心深處,何嚐不覺得孤寂悲哀。到如今,她終於能有了一個家,一個屬於她的地方,不再是簡簡單單的托身之所,而將是她現在,未來,生活,依靠的地方。
這樣說來,她應該感謝宋寧默才是。
不,其實不必感謝,或許這便是老天爺,對她最大的眷顧了。而她和宋寧默,本是唇齒相依的夫妻,說起感謝,豈不是太過生分?
宋寧默心頭思緒重重,哪裏會知道在這一會的功夫裏,她已經想了許多事情。隻是聽著她柔聲寬慰之語,心頭暖暖的,不由自主的將她的小手攥緊,仿佛那樣,才能得到無限的勇氣似的。
二人並肩走在層層回廊上,陽光下,落下了兩道長長的倒影,最後,兩條影子,重疊在了一起。
一直等到了正院門前,二人才鬆開了手。宋寧默本無所謂,對於世間蜚語,早已學會淡然處之。若是可以,情願一直斜著她的手走下去。不過到底是在晉王和大王妃麵前,葉子衿麵皮薄,無論如何也不能造次,令她麵上難堪。
隻是才將將走了進去,白色的汝窯茶盞,就衝著她麵門而來。說時遲那時快,宋寧默一把將那茶盞攔了下來,打落在地。那茶盞落在地上,發生了清脆的聲音。而那碧綠的茶葉,濺了滿地。
“你來做什麽?”晉王的聲音冷冷的,帶著一股濃濃的怒氣。葉子衿不由抬眼望了一眼,隻見晉王端坐在太師椅上,滿臉怒容,眼裏似能燃出火花來。看樣子宋思平離家出走,很大程度上惹怒了他。而下首的大王妃,隻是垂著頭,一言不發的坐在繡墩上,臉上再也沒有了初見時的平和,而是一種,漠然。
甚至可以說,是心灰意冷。
而立在大王妃身後的餘氏,眼角尚有淚痕,不事梳洗,素麵朝天的一張臉,顯得格外可憐。葉子衿暗暗歎息,也不知宋思平的身世是否被捅破,更不知為何晉王對於宋寧默的到來,會有這般大的怒氣。
對於晉王咄咄逼人的提問,宋寧默並沒有回答,反而別開臉去,望向了這屋子的角落。“看樣子你是來看笑話的了。”晉王冷哼了一聲,“這麽多年思平一直苦口婆心的勸導你,如今他遇上了事情,一時想不開離家出走,看來是合了你的心意了。”
葉子衿的心,猛的下沉,似撕裂一般的疼痛。也就是在這時候,她在恍恍然,明白了她對那個人的心意。隻有真正愛上一個人,才會為了那個人的痛苦而痛苦,這種心痛,是前所未有的。哪怕從前遭受了再多的不堪,她也沒有像此刻這般心痛過。
就在晉王說完這番話以後,她後悔了,後悔勸說宋寧默來這王府上麵對。麵對親生父親的指責,她心痛,宋寧默隻會比她更心痛。可是他麵上,仍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似乎並未因為晉王的話語,而帶來什麽影響。
眼角餘光,卻發現他雙手緊握著,骨節分明,可見得他在努力克製些什麽。
葉子衿本來可以上前解釋,可是她卻一言不發的立在宋寧默身側。不是她不想挑破這誤會,而是因為,話到了嘴邊,她卻不知,自己該如何開口。是啊,在晉王眼中,他,大王妃,宋思平,是多麽和諧美滿的一家。
那麽,宋寧默呢,二王妃呢,他們是什麽?
葉子衿隻覺有一陣寒意,宛若絲線,一縷縷從心頭繞出來,將她整個人包圍。
不過,細細揣摩晉王的意思,似乎尚不知這其中的真相……
“這是大哥送給我的信。”宋寧默從袖中掏出信來,慢條斯理的走到了大王妃麵前,遞上了信,而後看了葉子衿一眼,“我們走。”葉子衿並不多看一眼,徑直轉過身,亦步亦趨的跟了出去。
一直到出了王府,二人都再也沒有說一句話。
可葉子衿分明感到,他情緒很低落。
“你恨大哥嗎?”在馬車上,葉子衿低聲問。
“不恨。”宋寧默麵色很是坦然,“隻是覺得他可憐罷了。”
過了片刻,才聽見他幽幽的歎息聲:“更覺得自己很可悲……”
葉子衿沉默了下去。
宋寧默,哪怕是不得晉王的喜歡,可他骨子裏,仍有那種身為貴族子弟的驕傲和自豪啊。這種血統,是任何東西也無法改變的。一方麵,他知道宋思平乃是下人之子,心裏自然而然有膈應。一方麵,又冷眼看著晉王對這名義上的兄長百般疼愛,在他心中,到底是怎樣的心情?
葉子衿每深想一次,心中就痛一次,更是無法想象,宋寧默這麽多年,是怎樣熬過來的。隻知道,現在無論自己說什麽,對於他來說,都是蒼白無力的。可是,說與不說,無論有無用處,無論他是否聽得進去,那都是不同了。
“寧默……”葉子衿輕喚他的名字,“我並不覺得你可悲。”宋寧默身子一僵,苦笑道:“子衿,你不必多說,我自己如何,我心知肚明。”“可在我心中,你不止是我的夫,更是英雄。”葉子衿直直盯著他的眼睛,重複了一句:“寧默,你在我心中,就是英雄。”
宋寧默垂下眼,一直望向她的眼底深處,彼此對視了許久,才伸出手去,輕輕撫摸她的頭,“我不想做英雄,我隻想這一世,安安生生的過日子,閑暇時四海雲遊,無趣時能有人陪我對弈,如是而已。”
“那麽現在你已經夢想成真了。”葉子衿依偎在他懷中,柔聲細語:“我會陪著你雲遊四海,陪你對弈,不論你去哪裏,我都會陪著你。”這不是她第一次說出這樣的話了。可每一次,落在耳中,都不能不令他從容。
習慣熱鬧可能隻需要片刻,可要適應孤獨,需要漫長的時間。
宋寧默,現在十分確信,自己已經無法一個人,他不想再回到從前那樣冷冷清清的日子,也就意味著,他無法舍下這個女人了。一瞬間,他突然覺得釋然了。是啊,她說的沒錯,自己畢生所願,現在就擺在眼前,還有什麽好奢求的?
這樣想一想,又有什麽可悲的?
葉子衿見他不言,又繼續說道:“這世上芸芸眾人,不知多少人碌碌而為,了此一生。你出生在王府,固然少了許多平常人家的天倫之樂。可這何嚐不是上蒼的另一種恩賜,如今你能夠站在夕暮身邊,指點江山,意興風發。你畢生所學,能夠眼看著它派上用場,甚至有朝一日,可能左右這天下的命運,若說你心中沒有半點得意,那是不可能的吧?”
初時一本正經,到最後又帶了幾分笑意。
宋寧默莞爾微笑,揉搓著她柔軟的麵頰肌膚,“可真是什麽事情都瞞不過你!”葉子衿沒想到他這麽快便露出了笑容,裝模作樣的苦著一張臉,嗔道:“我的臉本來就不好看,再被你拉扯幾下,就變成老太太了。”
才十四歲的年紀,說出這等話……
宋寧默忍俊不禁,在她耳邊低低的吐氣:“你是老太太,那我就是老公公……”伸出濕潤的舌,舔了舔她小巧的耳垂。葉子衿身子輕輕一顫,慌忙就要推開他,“你別鬧。”這話哪有半分威懾力,落在宋寧默耳中,自然掀不起半點漣漪。
傾身而下,眼看著便要吻落,葉子衿麵上霎時滾燙滾燙,忙低下頭。而宋寧默的吻,便落在了她光潔的下巴上,來不及阻攔,一雙大手,已探入了她的衣襟。“別……”葉子衿艱難的掙紮,“我現在還在孝期……”
若是為旁人守孝,宋寧默可能不會如何,可偏偏是國公爺……
“我們小心些,就是了……”宋寧默濡濕的吻,密密的落在她的脖頸上,一路下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