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衿垂下頭去,抿著唇,微微的笑。

和宋寧默並肩走在一起,分花拂柳,斜陽的餘暉撒了二人滿身,這景象看上去無盡的靜謐。在那漫天雲霞中,宋寧默難得的勾了嘴角,輕輕的笑:“子衿,一個月以後,我們去江南遊玩,如何?”

葉子衿眼中一亮。

南邊的景致,春花秋月,水秀山明,二十四橋,六朝遺跡。當日她在蘇州之時,礙於當時的境況,不便出行,隻得困守在莊子上。到如今,若是宋寧默樂意一道前行,那便沒有什麽阻礙了。

想到此處,主動挽了宋寧默的胳膊,“你手頭上的事情,都完了?”宋寧默微微頷首,這麽多日子的沉悶一掃而空,“都解決了。”葉子衿也跟著歡喜了起來,偏過頭想了想,笑道:“你之所以要等一個月,是想要親眼見著夕暮登基,是不是?”

宋寧默眉目含笑,輕輕撫摸她的頭,“一路到如今,能親眼見到他繼承大統,我才能心安。”他們之間的情分,三兩句話,根本說不清道不明。葉子衿會心一笑,“那我可就安安心心等著了,這個月也正好想一想該帶什麽東西上路的好。”

宋寧默顯然也是正在興頭上,湊趣道:“旁的倒是好說,這吃食可是要多帶一些的。”葉子衿一眼橫了過去,紅唇微嘟,“之前你不是嫌寂寥麽?吃食與了我,到時候誰陪你說笑解悶?”

宋寧默哧的一聲笑,伸手攬著她單薄的肩,兩個人依偎著走進了屋子。

自葉夫人親自去了一趟寧王府以後,葉子佩便不再動作了。整個人呆呆的坐在屋子裏,似乎有些心灰意冷的味道。對於國公爺而言,卻是再好不過的結局。隻要葉子佩消停些,不再鬧騰,他就滿足了。

葉夫人心中隱隱有幾分擔憂,臨走之時再三囑咐羅媽媽好生看著。

葉子衿也聽說了此事,可一來她對葉子佩早已斷絕了情義,二來也不願插手,漸漸就將這事放下了。日子過得波瀾不驚,也不曾聽說有什麽變故。在接下來一個月的時間裏麵,葉子衿每日都在憧憬下江南的日子,眼看著時日一點點過去,心裏充滿了歡喜。

這樣的日子,真真可以叫做歲月靜好無聲。

就連晉王府那邊,也是格外的安靜。隻聽說宋思平的長女不時會上廟裏探望大王妃和餘氏,而二王妃的並且仍舊是不好不壞。就連得知大王妃去了寺中,也沒有多餘之話。整個人安靜的如同那山穀裏靜靜開放的花一樣,一不留神,甚至會忽視她的存在。

對於這種情形,葉子衿唯有歎息。

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隻是二王妃,卻像是墜入了過去的那場噩夢中,久久沒有醒來。

宋寧默心知如此,偶爾也會獨自一人去和二王妃說說話,不過每次回來之時,麵色都沉靜如水,想來也知道沒有什麽好進展。也不知晉王心中到底如何盤算,這些日子既不提讓宋寧默搬回王府一事,也不提世子之位如何安置。

既然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葉子衿這邊倒也是樂得清閑。不過心裏到底有些不安,總覺得晉王在思量什麽似的。倒是宋寧默日日優哉遊哉的和她品茗下棋論詩,這日子也算得上悠悠過去。

先帝的靈柩在宗廟停了七七四十九日以後,就是大殮的日子。一大早的,葉子衿換了一身素白的衣裳,隨著宋寧默一道進了宮。和往常一樣,在禮官的指引下,梨花帶雨的哭了一場。到最後,聲音竟有些嘶啞。

早晨吃過一些點心,到了此時也有些壓不住饑餓。葉子衿強自忍著,不時跟著外命婦們磕頭跪拜,一直到了黃昏時分才結束。偏偏又有三三兩兩的公卿夫人們拉著她說話,葉子衿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來同她們周旋。

等到出了宮門,就見外頭聽著一輛馬車,見了她出來,守在前頭的川穹就迎了上來:“少爺在等您呢!”也不待葉子衿走近,車簾被一把撩開,而宋寧默一躍而下,上前幾步,握住她的手,望著她的眼中滿是柔情,“上車。”

葉子衿由著他攙扶上了馬車,靠在車壁上,動了動酸軟的雙腿,唏噓不已:“可算是結束了。”宋寧默掃了她一眼,竟躬下身子,雙手在她膝蓋上捏了捏,“痛?”葉子衿雙靨微紅,有些窘迫,“怎麽能……”雖說自小是被人服侍慣了的,可被宋寧默服侍,還是令她覺得十分不好意思。

宋寧默輕聲笑了笑,捏一處便問痛不痛,從腳踝到大腿,一路捏了上去。葉子衿初時覺得不好意思,到最後熟悉了,便愜意的靠在他肩頭,笑靨如花:“真舒服。”宋寧默偏過頭在她發梢吻了吻,笑道:“可不能白享受這麽一場。”

“就知道沒有這樣的好事。”葉子衿暗中掐了掐他精瘦的腰肢,懶懶的問:“要不我也給你捏捏?”“那倒不必了。”宋寧默輕輕的笑,湊近她耳邊,低聲耳語幾句。滾燙的呼吸吹拂著她的耳側,葉子衿雙頰瞬間便紅了一片。

卻隻聽得宋寧默柔聲問:“好不好?”“你——”葉子衿麵紅耳赤的垂下眼,卻仍是含羞點了點頭。宋寧默麵上笑意更深,手上力道又加重了幾分。或許是習武之人,力道掌握適中,到最後葉子衿的酸軟去了大半,也自覺驚奇不已。

是夜,月明星稀,紅綃帳繾綣。

次日天明,宋寧默一麵用早膳,一麵說道:“等到明日,夕暮去宗廟上香,便要登基了。”

葉子衿心中顫了顫,早料到這樣的結局,這一日到來時,心中還是忍不住的激動。

這些日子大臣們蜂擁上奏,以國不可一日無君為由,奏請楚夕暮登基。

葉子衿突然很想親眼看看楚夕暮穿上龍袍的樣子。

這種念頭一旦生出,便如同那野草,在心裏瘋長,很快便成了燎原之勢。隻是屢屢望著宋寧默沉靜的麵容,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宋寧默手裏握著書卷,眼角餘光卻掛著葉子衿,見她滿腹心事,欲言又止,忙放下了書卷,低低問:“可有什麽話同我說?”

葉子衿在心裏衡量了片刻,還是決定如實說出:“我明日想出去看看。”宋寧默身子僵了僵,深深看了她一眼,“想看看夕暮如今是怎生模樣?”簡簡單單一句話,從他嘴裏出來,聽起來卻不是那麽個滋味。

葉子衿深埋著頭,沒有說話。

“日後多的是機會。”宋寧默淡淡說道:“想來也是會頻頻走動的。”葉子衿緊咬著下唇,輕輕應了一聲:“我知道了。”“唉!”宋寧默見著她一臉的失落,心也軟了下來,無可奈何的望著她笑:“你若是當真想去,便去吧。”

葉子衿心中一鬆,微微一抬頭,壓低了聲音說道:“我會當心的。”宋寧默看著她搖頭苦笑,伸手摸了摸她的頭,“以後不許這樣了,知不知道?”弦外之音,再明白不過。葉子衿此刻溫順的便如同那孩子一樣,忙不迭點頭。

宋寧默似乎還要說些什麽,卻見川穹走進門來,說道:“少爺,宮裏來人了,說是請少爺您過去一趟。”“我知道了。”宋寧默點點頭,起身換了衣裳,在她額上印下一吻,沉聲說道:“今晚上不必等我了。”

葉子衿應了,親自送著他出門。眼見著他被一群宮人們簇擁著上了馬車,才折轉回來。

當晚,宋寧默果真沒有回來。

天明以後,安排了一番,便出了門。

葉子衿戴著幕離,站在人群中。

人潮湧動,她便如同那浮萍隨波流動,人人爭相湧向前,隻為了一睹當朝天子的真容。對於有些人來說,或許這便是一生唯一一次的機會了。青雀大街上,侍衛們一瞬不瞬的望著前方,唯恐出現什麽岔子。

紫蘇幾個緊緊靠在她身邊,也是小心翼翼的察看著周圍的動靜。

背後也不知到底是誰,暗中踹了她一腳。

葉子衿一時失了平衡,跌倒在地。滿目都是晃動的腿腳,葉子衿隻覺一陣窒息感,將她層層包裹。掙紮了幾下,不是被人推攘,便是被人從撞到。來來去去的,黑壓壓一片人。

葉子衿隻覺得絕望。

總不能就這樣被人踩死吧?

“小姐——”被推擠在人群之外的紫蘇一眼瞥見此情形,失聲驚呼:“小姐——”分散在四處的紫苑,木蓮,連帶著幾個小丫鬟,也都試圖從人群裏擠過去。奈何人潮洶湧,丫鬟們始終不得靠近。

於此同時,隨著先行的侍衛們一一過去,明黃色的天子車駕緩緩靠近。

經過葉子衿跌倒之處,推攘的人群徹底失控,紛紛朝前湧去。

“小姐!”紫蘇心膽俱裂,淒厲的聲音,劃破了喧鬧的車馬之聲。

楚夕暮獨自一人,一身明黃色的龍袍,外頭罩著一件白色的披風,坐在車駕上。視線所及處,滿是黑壓壓的人頭。忽而在那人群中,發現一道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