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借住麽?”蘇明睿輕挑了挑眉梢。

雖然葉子衿很不想承認這人立在雪中,這副神情的確有些煽情的味道,可也不得不說,這人今兒個一身裝扮,還真的是,秀色可餐。

試想想,這樣一個肌膚如玉,眉清目秀,一身大紅色袍子,腰間還別著古劍的人。對於葉子衿這樣一個在鄉野之處居住已久,除了楚夕暮,每日見到的男子都是農夫或者農夫的兒子,小廝或者小廝的兄弟的女子來說,是多麽致命的吸引。

不錯,就是秀色可餐。

一般人在麵對如此美色的時候,是很難拒絕他的各種要求的。尤其是在他的要求合理而自己又很容易辦到的時候,更應該順水推舟。可葉子衿心中很有些複雜,因為在這種時候,哪怕麵前站著的人,天上有地下無,她還是提出了一個非常世俗的要求:“借住要收錢。”

在這句話脫口而出的時候,葉子衿從內心深處好好審視了一下自己。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在這莊子上,耳濡目染的都是銀子以及銀子,導致現在張口閉口都是銀子。可事實顯然不是這樣的,葉子衿將自己這種世俗心裏歸咎於蘇明睿這一身大紅色太過喜慶,讓人不由自主想到了年節。而眾所周知,過年是要收紅包的。

這樣想一想,葉子衿心裏坦然了許多。小下巴微微一揚,就那樣瞟了蘇明睿一眼。

蘇明睿眉眼間都是笑意,不假思索的說出了一個字:“好。”

果然不愧是大家子弟,出手總是大方些。

於是葉子衿心平氣和的吩咐紫苑:“還不快帶著蘇公子去南院?”蘇明睿別有深意的回頭看了她一眼,立在原地一動不動。葉子衿一眼橫了過去,“蘇公子還有什麽要求?”蘇明睿一臉純良,“沒有。”

葉子衿嘴角微抽,“紫苑,前麵領路。”蘇明睿此次出行隻帶了四五個小廝,和上次想必,顯得有些冷清。葉子衿也不知這是為何,照例是又吩咐人送去了坐褥,被子和火盆。而紫苑傳回的消息卻是:“蘇公子說想要和小姐當麵商討銀錢事宜。”

在葉子衿微微一愣的當口,紫苑趁機解釋:“就是小姐所說的,借住要收錢的事情……”此話一出,滿屋子丫鬟,臉色都頗有些怪異。葉子衿慢悠悠喝完了一盞熱茶,才拂了拂襦裙,“那就去吧。”也不叫旁人跟著,隻帶了紫蘇幾個。

婆子在後頭撐著傘,送著葉子衿到了南院。不太遠的距離,葉子衿卻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丫鬟們都不知她到底打的什麽主意,麵麵相覷。等到了院子門口,葉子衿沙沙的腳步聲很快引起了守在門口的孔僽的注意:“葉小姐,您來了!”看見她,似乎很是雀躍的樣子。

葉子衿微微頷首,立在窗外低低咳嗽了一聲,才進了屋子。這屋子裏才升起火盆,溫度與外頭無異。蘇明睿正駕輕就熟的整理行李,見了她來,微微一笑,“坐那邊。”大包袱旁邊是小包袱,小包袱上麵是大包袱,也不知他此行到底帶了多少東西。

葉子衿巍然不動,坐在黃木椅子上,看著他弓著身子來來去去的忙碌,終是按捺不住,出聲問:“你打算給我多少銀子?”蘇明睿哧的一聲笑,轉過身來,替葉子衿斟了一杯熱茶,反客為主:“你說要多少銀子?”

葉子衿一臉無賴相,攤開手去:“這要看蘇公子住多久了,超過三日,三百兩不嫌少,一千兩不嫌多……”蘇明睿一把扯下掛在牆上的玄劍,放在她手中,“身無分文,這柄劍是我家傳寶劍,抵押給你。”

才剛剛入手,就覺一股寒意從手心一直蔓延到心頭。

葉子衿禁不住,打了個寒戰。正欲隨手放下,低頭一看,那玄劍的劍鞘上雕滿了各色花紋,也不知到底是什麽含義,不免就尋思了一陣。蘇明睿卻又轉過身去收拾了,雖未瞧見葉子衿的神色,可還是笑道:“這些花紋,我揣摩了十五年,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十五年?”葉子衿的手,從冰冷的劍鞘上一路摩挲下去,“原來你隻得十五歲,還以為你……”“還以為我怎麽?”蘇明睿再次轉身,似笑非笑的目光在她臉上徘徊,“還以為我一把年紀了?”

“這倒也不是。”葉子衿將劍放在身旁的茶幾上,雙臂抱在胸前,“不過你老氣橫秋的,任是誰看了,也不會相信你隻得十五歲。”蘇明睿不怒反笑,“我的確不是十五歲。”葉子衿一怔。

蘇明睿已朝紫蘇幾個丫鬟說道:“你們暫且先出去,我和你們小姐說說話。”紫蘇猶猶豫豫的看了葉子衿一眼,沒有動彈。直到見葉子衿微微頷首,才一溜煙下去了。葉子衿一手端著茶盞,一手扶著額頭,“說什麽?”

“自然是告訴你我的歲數。”蘇明睿一撩衣袍,坐在了她對麵,撈起另一盞茶盅,吹了吹浮在水麵的茶葉,悠悠說道:“廬山雲霧,果然是好茶葉。”見著這屋子裏也沒有旁人了,葉子衿立時就橫眉冷豎,“你到底來做什麽?”

一語正中靶心。

而蘇明睿臉上仍舊是溫醇的笑,如夏日的荷花,“自然是來陪葉子衿過年。”葉子衿深深看了他一眼,低聲說道:“這地方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而蘇明睿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散去,手中的茶盞,隨著他的手,懸在了半空中。

“子衿,你告訴我,為何我不該來?”蘇明睿低頭,望著晃動的茶水,眉頭微蹙。

葉子衿歎了一口氣,望著窗外不停飄下的大雪,久久沒有答話。

而蘇明睿也隨之站起身來,“我今年十八歲了。”

葉子衿放在身前的手,冷的毫無知覺。抿了抿唇,眼裏有微光閃爍。

而她身後的那個人說:“我有自己的主見,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知道自己為了什麽而來,更知道自己是值得的,這樣就足夠了!”葉子衿猛的回頭看向他,目光裏參雜了一絲難以置信:“你說什麽?”

蘇明睿回避了她的目光,語氣驀地柔和了下來,“子衿,我想和你一起過年。你一個人孤零零在這莊子上,一定很寂寞。”也不待葉子衿說話,上前一步,驟然盯著她的眼睛,“即便是你有千種借口讓我離開,我也有萬種理由留下,所以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不會走的。”

葉子衿眼眶微濕,她慌忙轉開投去,望著窗欞上雕刻的花鳥發呆,“我沒有想到,你會這麽快回來。”聲音輕似雲煙。蘇明睿輕聲笑了,“我回燕京處置了一些事情,我母親也大好了,並沒有耗費多少時間。”

“你打算呆到何時?”葉子衿歎息了一聲,“你在這頭過年,你父母該如何?”“我若是沒有說服他們,如何能安安穩穩上路?”蘇明睿靜靜的望著她瘦削的背影,“子衿,你太小看我了。”

葉子衿心裏猛地一顫。

自蘇明睿出現開始,這個人臉上永遠掛著溫和的笑容,可是此刻,卻用這樣的口氣,說出了這樣一段話。此刻,葉子衿隻覺得這個人如同深潭一般,看不清他的心。這一刹那,葉子衿覺得自己和他,有些許的相似。

“子衿——”蘇明睿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遲疑,“你能不能再叫我的名字?”葉子衿一愣,沒有說話。蘇明睿隻是看著她的背影,無奈的苦笑:“難不成當真是這些日子沒見,生分了?”葉子衿從來不是傻子,蘇明睿的話,字裏行間,她都明白了幾層意思,可是此刻,她的心亂成一團,讓她根本無法在冷靜的情況下思考。

於是她隻能保持沉默。

蘇明睿卻伸手拿起桌上的劍,“呐,子衿,我舞劍給你看,你叫我的名字,如何?”說著,緩緩拔出了長劍。一股寒氣自背後升起,葉子衿忙轉過身來:“別——”正如她所預料的一樣,蘇明睿握著寒光凜冽的長劍,似乎隨時可能一躍而出。

“文昊。”葉子衿終於無力妥協。

蘇明睿露出了兩排雪白的牙齒,“子衿!”葉子衿揉了揉眉頭,再次坐了下來,托著下巴,百無聊賴的敲擊著桌麵,“明天是臘八,正好嚐嚐臘八粥。”“好啊。”蘇明睿永遠的雲淡風輕,末了,又加上一句:“不要錢吧?”

葉子衿頓時語凝。

方才提起借住要收錢一說,不過是她一時氣惱之下隨口說說罷了,哪知這人反倒是借機取笑起她來了。於是她索性一眼斜了過去,“就算收錢,你這柄劍已經抵押給我了,難不成還有別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