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吃過早飯,寧驍叮囑簡悠在房間裏乖乖地休息,自己則離開陳家。

簡悠以為又是他的人來送東西,卻不知道他徑直去了李家。

當初準備來這村子小住,李家的條件並不在他選擇的範圍內。但自從昨晚黃大夫為簡悠診脈後,寧驍特地命人查清楚李家和黃大夫之間的恩怨。

原來李嬸的丈夫,半年前身患頑疾,耗盡了家裏的積蓄也沒有好轉,無奈隻得在家等死。是李嬸舍了老臉去鄉裏求了許久才請來黃大夫來為自己的老伴醫治,恰好老李的病也的確特別,惹起了黃大夫的好勝心,一邊查找古籍尋找良方,一邊幹脆常住在李家,專心為老李治病,還發誓治不好病分文不取。

病來如山倒,老李年紀不小,實在禁不住病痛的折磨,沒過多久便一命嗚呼。李家唯一的兒子李大奎則認定是黃大夫將他父親治死,好幾次都對他打罵驅趕,同時大肆宣揚黃大夫草菅人命,害死人。

黃大夫明知不是自己的錯,卻也在他人的詆毀中逐漸失去信心。去年冬天,正是心灰意冷的他躺在自家草席上抽煙,差點葬身火海,身上的傷痛卻也讓他徹底清醒過來。

出於愧疚,也為了證明自己的醫術,他又重新回到了李家。或許是因為太過悲傷,李嬸的身體也開始每況愈下,他便悉心為她調養身體,同時,那雙隻會號脈紮針的手也拾起了李家地裏的農活。

開始不僅李大奎不接受,就連李嬸完全不同意,然而時間久了,黃大夫的耐心的醫治和沉默的付出終於打動了她,兩個孤獨的老人古怪又別扭地住在了同一個屋簷下。

隻是他的名聲已經被李大奎搞臭,再無人敢來讓他幫忙醫病。昔日醫術精湛的中醫大夫,淪落至此。

與平日吊兒郎當的做派截然不同,黃大夫全名叫做黃為德。寧驍連夜讓人查了黃大夫的過去,調查的結果卻和另一波調查簡悠真正過去的人收集到的信息有重合。

黃為德少年時就拜師學醫,三十歲左右離開遠離師門定居建水縣,而他的師父恰好就是在簡家村壽終正寢的老中醫方振中。如果不出所料,這個方姓的大夫便正是簡悠口中提到的老神醫。

當初為了安撫簡悠,寧驍真的派人去查了“神醫徒弟”的下落。然而有用的線索太少,自然查不出什麽頭緒來,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他們要找的人,居然在很久之前就見過麵了。

過了春分,天氣一天比一天暖。寧驍沐著晨光敲響了李家的大門,來開門的是在院子裏喂雞喂鴨的黃為德。看清門外站到的人是寧驍,黃大夫還結結實實地愣了一下。

“你找誰?”當初燙傷後在醫院裏就和寧驍不對付,黃大夫怕是怕他,卻也沒給他好臉色。

寧驍倒是言簡意賅,“我找你。”

“找我?”黃為德一下就想到他是來詢問簡悠無法懷孕的事,生怕給自己招惹麻煩,砰的一下把門關上了。

可寧驍反應很快,抬起手臂擋在了門框上。黃為德越怕越用力,想逼他自己鬆手,然而門扇夾在寧驍手臂上,他卻一聲不吭,若不是額角滲出細細的汗珠,黃為德還以為他手臂是木頭做的。

醫者仁心,黃為德到底還是先敗下陣來,鬆開了門扇,苦著臉道,“你到底找我幹嘛?我什麽都不知道。”

“方振中老先生是你什麽人?”寧驍蹙著眉頭按揉著作痛的手臂,開門見山。

“那是我師父,”黃為德眼裏露出得意,隨即變得愧疚灰敗,反問道,“你怎麽知道他老人家的名字?”

寧驍並未回答,繼續問道,“三年前,你師父去世前曾經醫治過一個重傷的女孩,你可知她傷得怎麽樣?”

“你怎麽知道他去世前醫治過誰?”黃為德不想告訴他,卻忌憚於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凜冽威壓,吞了口口水,不得不將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聽說那女孩在京城的醫院治療過,可效果不好,身上骨頭斷了好幾根,接連下了好多封病危,就剩等死了。是我師父跟女孩的父親有交情,得知後特地去醫院為她行針吊命,才把她活著接了回來。”

“後來我師父用盡了畢生所學才將女孩的命從鬼門關給拽了回來,用了無數珍藏多年的上好藥材。我記得師父說,為了讓她忘了過去好好活著,還特地研製了藥膏,將她身上的傷疤都除去了。”

“我師父那時已經八十多歲的高齡,為了救那丫頭,提前透支了自己的身體,女孩活下來了,他也像完成使命了似的,一命嗚呼了。”

說這些的時候,黃為德神色散漫,好像在說別人的故事,然而一雙泛紅的渾濁雙目卻證明他的心痛和不舍。

寧驍知道簡悠當初傷得很重,再次得知她便是當初那女孩時,失而複得的欣喜蓋過了曾經的擔憂的遺憾。

她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麵前,會哭,會笑,會打架,會氣人,完整得像是從來沒有經曆過那段痛苦。可直到現在,他才徹底地將那張蒙在她身上的偽裝揭開,看到了當初那個經曆過生死的她。

他喉結微動,強行咽下了痛楚,繼續問道,“那你說她失血過多,沒有及時補回來,造成身體虧虛是怎麽回事?”

“那是因為……”黃為德剛想回答,忽然反應過來,寧驍口中的她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女孩時,猛地愣了一下,“你是說,你妻子,就是我師父從鬼門關救下來的那個女孩?”

寧驍深吸一口氣,緩緩地點了點頭。

“怪不得!怪不得!”黃為德猛地一捶掌心。

師父方振中去世之前,口中一直喃喃念叨的,就是一道補氣血的方子。當初他以為師父彌留之際糊塗了,放不下自己修行一生的醫術,誰承想,原來竟是有心事放不下。

怪他當時心思全放在自己的醫館裏,待師父去世後,以子孫的名義為他送了終就匆匆趕了回來,卻完全沒有深入地了解師父的那顆仁心。

可惜他這個做徒弟的學藝不精,沒有繼承師父的醫術,淪落至此。想到這裏,黃為德一時悲痛一時委屈,差點哭了出來。

待情緒平複,他才哽咽道,“你想讓我為她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