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琵琶與鸚鵡螺

言溯轉過身來,見甄愛臉色好了很多,臉還有些紅,剛要問什麽,她卻立刻抽回手,低聲道:“不好意思,把你的手弄髒了。”

言溯這才發覺她的手上全是粘稠的血液,而自己手上也沾染了血漬。

他望一眼草地,便牽她過去,拉她蹲到灑水器旁洗手。

他很快洗幹淨了,可她手上的血結成了塊。

畢竟是人血,她不免心急,又搓又摳,一雙手血紅血紅。言溯擰眉,從口袋裏掏出手帕,不由分說拉過她的手,幫她擦拭起來。

甄愛又要掙脫,卻再次拗不過他的氣力。

“別動!”他低沉地命令。

說這話時,頭卻不抬,隻一絲不苟擦拭她的手心手背,指縫指甲。

甄愛不動了,木木看著他低垂的眉眼。他那麽認真,動作那麽輕柔細致,像是對待他最心愛的書籍。

手帕柔順的材質,摻雜著涼絲絲的流水,還有他掌心不慍不火的溫度,一股腦兒匯集在甄愛的手心,有點兒癢。清涼的感覺緩緩蔓延到心尖,更加癢了。

從小到大,沒人給她洗過手,包括媽媽。那時,媽媽抱手立在洗手台邊,看著小小的甄愛踮腳站在板凳上,在水龍頭下搓小手。

她恍惚:“以前我洗手時,我媽媽就在旁邊說,洗手要洗21秒。”

言溯頭也不抬:“你的手太髒了,要洗十幾個21秒。”

甄愛默默不語,又陷入沉思。

她有次在學校看見泰勒給江心洗手,他從背後環著她,淺銅色的手在透明的水流下親昵地搓著江心白嫩的小手。兩人咯咯地笑。

水珠閃著太陽的光,很美好。

那時她莫名其妙地想,泰勒經常打籃球,他的手掌一定有很多繭,粗糙卻很有質感,那才是生機勃勃的男生。

而現在,青青草坪上,細細水流下,和甄愛交疊在一起的那雙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而硬朗。

甄愛愣愣看著他把她捧在掌心,他細細拭去她指縫的斑駁血跡,他和她十指交疊……

她的臉漸漸發燙了。

可正如他這個人,這樣的動作他依舊做得幹淨,沒有任何狎昵的意味,隻是純粹的照拂與關愛。

她狂跳的心又漸漸平靜下來。

似乎,他總有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甄愛定下心,問:“你是怎麽給這個投炸彈的不明人物畫像的?”

“有一部分是站在前輩的基礎上。”他真誠而又懇切,絲毫沒有獨攬功勞或是邀功的樣子,

“諸如精神病人,虐待狂,PTSD創傷後綜合症,連續縱火犯,投彈手,都有前輩們根據經驗畫出來的犯罪畫像。”

“是嗎?”甄愛好奇,“這麽說警察係統裏,對不同類型的犯罪者,比如連環殺手,都有大致的畫像了?”

“嗯,聯邦調查局上世紀80年代提出了一種分類方法,有組織力的連環殺人犯,和無組織力的連環殺人犯。”

甄愛推測:“精神病人就屬於無組織能力的?”

言溯正細心用拇指肚揉去她手背上一塊凝血:“除了精神病人,還有嚴重的PTSD創傷後綜合症殺人犯。這兩者都屬於無組織能力。

由於他們的理智和社會功能相對遲鈍,犯案現場比較好判斷——

一時衝動,不刻意選擇被害人,不自帶犯罪工具,作案後不清理現場。”

“那有組織能力呢?比如縱火犯,火災不是最難搜集證據嗎?”

他毫不費力:“在美國,94(百分號)的縱火犯是男性,75(百分號)是白人,年紀不大,在17-27歲之間。童年尿床,與異**往困難,自尊心低下。且手法會升級,縱火犯最終都會演變成連環殺人犯。”

甄愛默然。

正如言溯所說,這一項項數據背後,是無數警察和畫像師一點一點積累的成果,這才在長年累月中一筆一畫勾勒出罪犯的輪廓。

這麽一想,這就是一代一代正義力量的匯集和凝聚啊!

堅守正義的人,從來都不是孤獨地行走!

甄愛心中湧過一絲溫暖的力量,回到原題:“那,投放炸彈的人呢?”

言溯正低頭,就著水輕輕擦拭甄愛細細的指甲縫。她指尖癢癢的,微微一縮,卻再次被他捉住。

半晌他才道:“投彈手一般分為三個原因驅使,恐怖襲擊,政治目的,個人恩怨。”

“恐怖襲擊會選擇地鐵或時代廣場那樣人群聚集的地方。至於政治目的,還不如去政府機構和軍事大樓。”

“聰明。”言溯彎彎唇角,“我真喜歡自主思考的人,雖然隻是偶爾靈光一閃。”

甄愛:“……”

“關於投彈手,也有數據?”

“嗯,聯邦調查局對投彈手的畫像是——98(百分號)是男性,不合群,有蓄意破壞的曆史。50(百分號)的投彈手會把自己炸傷,還有一部分會在放置炸彈時把自己炸死。”

甄愛一頭黑線:“真是吃力不討好,愚蠢的人類!”

言溯聽了這話,竟微微笑了,複而才道:“相反,做炸彈的人通常比較聰明。當然,那些隨意混合石墨硫磺把自己炸死的除外。”

玩笑開完,他才繼續:“以個人恩怨為驅使的投彈手,他的目的是泄憤和謀殺,炸彈是他的工具。因此他會準確地選擇目標。所以,爆炸的地點和人群,就顯示了他的恩怨和身份。”

言溯望了一眼小範圍爆炸後混亂的校園,“他長期生活在這個環境,卻總是被這裏的人忽視。爆炸,是他情緒的爆發,也是他吸引注意力的方式。那一刻,

他在對這個校園裏的人說:你們看啊,我在這裏,聲勢浩大地登場!”

甄愛的心微微一震,那人心理是有多扭曲,才非要以這樣的方式證明自己的存在?

“所以,你才認為投彈手是這個學校的學生或教職工。那……他這個炸彈是隨機選人的?”

“不。這些忽視他的人裏,總有那麽一個或幾個,格外觸動他的神經。”言溯握著她濕漉漉的小手,覺得那手軟若無骨,綿綿的滑絲絲的,比他家的鸚鵡好摸,也比莫紮特和Elvis好摸。

他定了定心緒,簡短道,“這是他第一次投入使用的炸彈,他需要試驗,需要轉移警方注意。”

甄愛蹙眉,想清楚了:

“他不僅是情緒爆發,更是精心布置的謀殺。

無差別的殺人,當然比鎖定仇人的殺人更安全保險,更遠離警方視線。一批批的爆炸案下去,無數的受害者裏,總有一批他真正想殺的人。可到了那個時候,警方又怎麽會知道,他真正的目標究竟是誰?找不到真正的目標,就難以找到真正的凶手。”

言溯似有似無地彎彎唇角,她真是聰明得可愛。

她兀自說完,倏爾一笑:“還好有你,你一定能阻止他的,對吧?”

言溯被她這樣信任和奉承,臉色微僵。一回想,他又在不知不覺中和她講了很多話,而她不僅聽得津津有味,還全都明了,甚至能跟上他的節奏和他交流,真是特別。他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默默地決定把她的手再洗一遍。

甄愛完全參與到推理中,也不覺自己的手早洗幹淨了:“那他做事有條理,完美主義,是從炸彈的構造上看出來的?”

“嗯,那個炸彈對普通的炸彈手來說,已經非常精細了。他竟還用水銀平衡器,嗬,他很有想象力和創造力,把自己的作品當成了藝術。”

甄愛冷汗,能把殺人武器當做藝術來研究的人,果然變態又恐怖。這樣的人真不能久留:“那你怎麽知道嫌疑人在你的照片裏?”

“炸彈是一種非常具有殺傷力和破壞力的武器,是智慧和超自然力量的結合,製作過程越危險,爆炸瞬間帶給製作者的認同和享受就越發的非比尋常。幾百上千個小時與危險共舞,他會放棄最終派上用場的一瞬間?”

甄愛徹悟地點頭:“所以他會在現場等著看爆炸!”

這話讓言溯一愣,他忽略了一個細節!

他摸出手機,也不管手是濕的,給布萊克打電話:“嫌疑人範圍縮小了,他一直在那條街的某個文化展位上。這樣才能時刻觀察台階上的炸彈,卻又不被任何人懷疑。”

飛速說完他掛了電話,湊過去擁抱甄愛,讚歎:“聰明的女孩!”

甄愛突然被他抱住,他寬闊又硬朗的懷抱裏滿是男人的味道,讓她差點心亂,好在隻是短短的一瞬。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很開心能幫到他。

“其實,還有另外一種可能。”言溯鬆開她,“或許是那些想滿足英雄主義扮演拯救者角色的醫生或警察,但考慮到1.他們沒有足夠的獨立時間,2.炸藥劑量太大,所以就排除了。”

“如果是警察,不如直接槍擊;如果是醫生,不如直接投放病毒……”甄愛說到此處,心裏一震,趕緊閉嘴。

言溯卻沒在意,關了水管,擰幹手帕,悉心把她的手擦幹。

兩人這才起身去看監控錄像。

剛好警察局的炸彈專家帶著炸彈碎片準備離開,言溯眯著眼看,陡然喊停:“等一下!”

他拿起專家手中的一塊碎片:“中間這條刻痕怎麽回事?”

專家:“不是爆炸留下的,應該是製作者留的印記。通常來說,製作炸彈的人把它當做藝術品,就會在炸彈內部留下專屬符號。都很簡略,看不出任何信息。”

言溯不置可否地挑眉,問:“碎片拚出來是什麽符號?”

“應該是一個三角形,頂端有條直線。”

言溯想了想,邁開長腿繼續走路,一邊示意甄愛跟著他,一邊掏出手機撥號:“布萊克警官,投彈手今天很可能穿白色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