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惡魔降臨楓樹街

言溯望著甄愛消失在大廳,才緩緩挪動一下腳步,吃力地側過身來。

濃煙滾滾地往天上湧,這座銀行位於一棟上世紀的古老建築裏,隻有3樓,外層木製石膏結構。照這個速度,不過兩分鍾,濃煙就會沉降到整個大廳。到時所有人都會開始窒息。

而消防的響應速度是3分15秒,火勢太大,滅火起碼需要一二十分鍾。

言溯望著漫天的火勢和瑟瑟發抖的人質,對Arch道:“放他們出去吧,我留在這兒。那個警衛沒有死,你的手上還沒有人命。”

Arch沒有回答,但也沒有拿槍指著言溯。因為,正如言溯想的,他隻關心錢和安全逃離。殺人的確對他沒好處。

言溯看他垂下眼眸,知道這是他考慮思索的表現,繼續道:“你可以一個人帶著所有的錢離開。”

Arch一經提醒,立刻看向櫃台上的旅行包,命令那個黑人:“去把錢拿過來。”

黑人照做,拎著重重的兩三個錢袋過來,遞給Arch。後者愛財,彎腰把錢袋往自己腳邊拉攏。就在這時,黑人男子突然發力抱住他手中的槍支,把他撲倒在地。Arch條件反射地開槍,子彈卻一發發打進了火場。

一瞬間,剩餘的人質全見了生的希望,在一刻間撲上來七手八腳地將Arch製服,卸了他的槍,又找了繩子把他捆起來。

直到這一刻,大家臉上才換了怔忡茫然如獲大赦的表情,互相擁抱著慶幸痛哭。倒是蘇琪十分機敏,很快把地上的槍支撿起來,說:“先別哭,趕緊離開。小心那個變態馬上就上來了!”

大家這才再度緊張起來,尋找出路。可此刻的銀行大廳已經彌漫在熊熊的大火裏。

蘇琪立刻帶著大家去櫃台裏找紙巾或毛巾,用飲水機接水打濕備用,大家齊心合力把大理石櫃台那邊的東西清理出來,留出足夠空曠隔絕的地方,做了力所能及的自救措施後,忐忑地等待消防車。

蘇琪和大家還把日本男人和diana的屍體拖了進來防止被火燒焦,算是給他們的家人留一份尊重。

言溯默默看完,轉身離開。

蘇琪見了,喊他:“.先生,你去哪裏?”

言溯頭也不回:“下去。”

“可你受傷了,而且下麵的人有槍!”日本女人擔心地喊。

其他人也跟著附和:“不要去了!”

這下大家都暫時安全,經過剛才的齊心合力,剩下的人質空前的團結。

而且,麵前這個高高瘦瘦步履雖然極力穩健卻仍顯吃力的男人,剛才隻身進來換去了19條人命,還無時不刻不為他們的安全努力,絲毫不顧自身安危。這樣的人,早已驅散了他們心中的猜忌醜陋和負能量。

現在看他還要下去救人,大家都於心不忍。

黑人男子咬了咬牙,站起來:“.先生,我同你一起去。”說著,他握緊了手中的槍。

言溯頓了一下,緩緩轉過頭來,目光卻落在棕發男人身上:“他和蘇琪帶著剩下的人,你陪我去。”

這句話讓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亞撒身上。他是個沉默寡言卻冷靜能幹的年輕人,剛才,他一直不曾慌亂,幫著大家搬東西找出口。

這樣的人陪.先生下去,大家都放心。

亞撒神色不明地看了言溯幾秒,接過黑人手中的槍,同言溯下去了。

大火燒斷了中央電纜,地下室的應急電源也受了影響。一路走過去,走廊裏的燈忽明忽暗,像抽搐而垂死的病人。

兩個身形頎長的男人互不說話,影子平行不相交,沉默而緩慢地走進地下深處。

燈光時亮時暗,投在同樣輪廓分明的臉上,各自冷漠而嚴肅。

路越來越深,越來越暗。

先說話的是亞撒:“你走的路,好像不是去密碼保險庫?”

黑暗中,前邊的人安靜地笑了:“哦?你怎麽知道不是去哪裏?”

亞瑟極輕地愣了一下,唇角即刻浮現一抹寡淡的笑意,不回答反而問:“你看上去很吃力,需要我扶你嗎?”但其實,言溯的步伐看上去出奇的穩,一點兒都不像受了重傷的人。

“不用。”他並不看他,回答得漫不經心。隔了幾秒,問,“你叫什麽名字?”

亞撒停了一秒,說:“Asa Excalib.”

“哪裏人?”

“.”

“真名?”

“……”

昏暗的地下走廊裏,亞撒沉默了。他看了一眼身邊的人,他隻是淡定地繼續走著。

彎彎曲曲的地下走廊越來越狹窄,周圍全是線路複雜的各種管道和儀器,儀表盤上彩燈閃爍,數字竄來竄去。

言溯忽然停了腳步,望著某個儀表盤上飛速運行的數字,微微一笑:“用水量……消防車來了。”

走廊的燈光閃了閃,又暗了。他的側臉虛弱而蒼白,像一張紙。

亞撒心裏閃過一絲譏諷的好奇。他拿著槍,而他斷了兩根肋骨,實力懸殊。既然他都已經懷疑他了,怎麽還有膽量單獨叫他下來。

亞撒閑適地說:“Arthur,我的真名叫Arthur。”

Arthur亞瑟,和言溯知曉的那個名字重疊。

言溯的話裏有了笑意:“亞瑟,.的幕後主使,真是幸會。”

亞瑟不悅地皺眉,這個人知道得太多了。而且,他喬裝過,連甄愛都沒有認出來,素未謀麵的言溯是怎麽認出的?

這樣的競爭裏,他認出了他,他便從此視他為對手。

他並不是不敢承認自己身份的人,散漫地輕笑:“啊~~讓你看出來了。”

已經挑明了敵對的方向,言溯卻依舊清淡,絲毫不慌,說話的語氣像是敘舊聊天:“你比我想象中的年輕。”

亞瑟聳聳肩,“子承父業。……是誰告訴你我的信息的?”

“看出來的。”言溯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裏,平穩地撐著自己的身體,

“King他們幾個如果沒有強大的同伴撐腰,不可能設計出如此精密的搶劫。那場殺人遊戲不需要殺手,卻選擇甄愛,說明有人想給她進行心理施壓。她三番五次地不配合卻沒被殺,後來甚至被其他人懷疑。不過是讓她體驗,她在這個小世界裏不被信任,注定背叛和犧牲。”他莫名心疼,“這一切隻有組織可以解釋。”

“你是這個遊戲裏最違和的一個人。始終淡定,不害怕,不像安珀那樣沉醉在遊戲裏,也不像蘇琪鎮定地關心他人的安全。你很漠然,不在乎周圍的任何事情。你根本就沒有把這個場景放在眼裏。

King他一直不敢和你有眼神交流,甚至不敢看你。

King要去地下室時,你問他可不可以先放人質走。你是在暗示他不能放我走,並命令他對我開槍。這也是為什麽King突然變得凶狠並第一次對人開槍的原因。

這些足以說明在裏,你的地位要比King高好幾個級別。

可我那時還以為你或許是一個比較高位的成員,並沒有往Arthur本人這方麵去想。”

言溯停了一下:“但後來,起火了。”

亞瑟一愣,無意義地笑了笑,他明白了。

長時間的說話讓言溯呼吸紊亂,左胸戳心般的刺痛一陣陣地襲來,他背上已全是冷汗,卻不動聲色地緩緩調整了呼吸,極力掩飾去語氣中的吃力:

“起火了,人質裏隻有你沒有流汗。我以為你有什麽病症,但火光那麽大,映在你的臉上,沒有任何光彩。活人的肌膚在強熱和強光下,都會散光。”

四周的光又暗了一度,他說,

“碟中諜裏,湯姆克魯茲的人皮麵具竟然是真的。

嗬,你需要戴麵具偽裝,無非是怕甄愛認出你來。她和我說過,組織裏等級森嚴,一層對一層,不可越級。她不參與任務,見過的人,寥寥可數。”

亞瑟的臉籠在暗色裏:“她竟然和你講了這些?”

她竟然如此信任你!

“即使有所有這些,我也不確定是你。可剛才你自己承認了。”言溯腳步慢了點,嘴唇幾乎褪去了最後一絲血色,在黑暗中森然的白。

亞瑟語氣冷了一度:“既然你都知道,你不擔心她此刻的安危?”

“你是說那對兄妹?”

“你早就看出安珀不是人質了。”

“他們的任務是甄愛的保險箱,作為內應的人質,當然也要選擇保險箱業務。兩個人,不多不少。而且那10個人質的排隊號碼是數學意義上的神秘數。人質並不是隨機選擇,而是安珀最早來到銀行,記下大家選的號碼後,再按號碼挑出來的。她喜歡這麽玩。而在甄愛的問題上,你們利用了她的善良。

她的假裝在我看來是小兒科。

他們的兄妹特征太明顯。綠色加琥珀色瞳孔,世上最罕見的瞳色之二。安珀右眼戴了一隻淺茶色隱形眼鏡,就是為了掩蓋瞳孔顏色。欲蓋彌彰。”

“很厲害。”亞瑟涼涼地笑了,轉而冷了麵容,定定地問:“你不擔心她?”

兩個男人,自然都明白這個“她”指誰。

不擔心是假的,但,“她有辦法對付他們!”

亞瑟挑眉,難掩嗤笑:“她?我可不認為。”

言溯不理會她的質疑,琥珀色的眼眸裏不自覺就含了溫柔的笑意,緩緩道:“她是個警惕又勇敢的女孩,很聰明,會自救。我相信她,也很清楚,即使她受了傷,她也有辦法脫險。那對兄妹,絕對不是她的對手。”

亞瑟沉默了。

她現在,變成這樣了嗎?

他的印象裏,她是個愛哭鼻子的小女孩,穿著白色的小小的碎花裙,膽小又怯弱,一隻假蟑螂能把她嚇得亂蹦亂跳滿屋子竄。兔子死了她要哭,揪她辮子她要哭,捏她臉蛋她也要哭。什麽都隻會哇哇哇去找哥哥。

等後來送去她媽媽身邊,她就不被允許哭了。

以後的她便是謹慎小心,整天低著眉垂著眼,不笑不鬧,招她惹她都沒半點兒反應。偶爾漆黑的眼中劃過一絲茫然,轉瞬即逝地隱匿下去。

即便如此,她也是安分聽話的。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束著馬尾,從很小開始就穿著白淨清秀的長褂子,在各種儀器前穿梭,做著常人想不到的枯燥繁瑣的工作。

從不質疑,從不違背,也從不反抗。

或許,他不應該遵從父親的命令殺了她的父母,或許,他不應該一錯再錯殺了她的哥哥,讓她對組織沒了半點留戀。

可他們都想把她送出去,遠離他的世界,他怎麽能不殺掉他們?

一切阻止她和他在一起的人,他都要除掉!

他越來越難再見到她。一次又一次,她越來越堅韌,越來越陌生,反抗著,奔跑著,離他越來越遠。他在不知不覺中,錯過了她的日常生活和變化。

他陰森森地望著身旁這個清淡的男人,他嫉妒得要發瘋!

手槍的保險栓“當”地一聲拉開,前邊的言溯停了腳步,沉靜而自信十足地說:“Arthur,你不會想在這裏開槍的。”

亞瑟的手掌鬆了又緊,緊了又鬆,他當然不會在這裏開槍。他們頭頂上方漂浮著一層薄薄的氫氣,一點兒火花都會即刻引發爆炸。

嗬,這就是他淡定自若引他過來的底氣?

亞瑟揚了揚唇角:“.,你果然很厲害,居然把安珀他們的逃生方法都想到了。”

“高智商的福利。”他居然這個時候都不忘驕傲。

“老式建築,出口被封,四麵埋伏。除了城市的地下下水道,還有什麽地方能讓他們人間蒸發?不,應該是沉降。”

他說完,心底一痛,如果甄愛在這裏,又該癟著嘴斥責他咬文嚼字了。隻是,他不知道還能不能活著出去。

眼前莫名浮現出她眼淚汪汪,慘白著臉一步三回頭的樣子,那樣的戀戀不舍。突然好想抱抱她。他的心再次劇烈地絞痛起來,卻也更加確定了他的決定。

他願意為她涉險,甚至……,而她不需要知道。

亞瑟微微眯了眯眼,夜一樣漆黑的眼神和他這副明朗陽光的假麵並不協調,他收起了槍,從懷裏摸出一把小型軍刀:“你單獨帶我下來,隻為揭穿我的真麵?”

對麵的人俊容白皙,搖了搖頭:“不,我要把你抓起來。”

亞瑟一愣,立刻就笑了:“你不會是內出血,腦子糊塗……”話沒說完,戛然而止。他盯著言溯的手指,眼瞳緊緊斂起。

一枚銀色的打火機在言溯修長的五指尖翻滾:“老式建築,不需要太大的爆破力。這層稀薄的氣體是什麽,天然氣?氫氣?都無所謂,這種時候,打火機和手槍一樣好用。”

亞瑟淡淡提醒:“你不要命了!這股爆破力再小,也不是人體能夠承受的。”

電燈明明滅滅。

言溯眸光閃了閃,靜默半晌,清淡地笑:

“我們來賭一局,爆炸後我們都會受重傷。如果你先醒來,你可以用手中的槍殺了我;如果我先醒來,我把你送進監獄!.頭目,CIA有很多的罪名在等你。”

亞瑟陰鬱了,卻沒有絲毫的恐懼,冷峻地笑:“當然會是我贏。別忘了,你已經斷了幾根肋骨。”

對此,言溯隻是點了點頭:“我知道。”

我的生命,她的自由,我選她的自由。

金屬打火機“咚”地敲開,閃爍的火光在他清俊的眉眼裏染了一抹暖暖的色彩。手指一抬,帶著火苗的打火機旋轉著飛向高空。

兩人幾乎同時閃進了走廊兩邊的鋼化門裏。紅藍色的火苗飛到空中,像墨水落入清澈的池裏,驟然暈開。

一條條純藍色的光如電波一般迅速蔓延開,火花閃爍。

電光火石間,狹窄的空間驟然爆炸開。

劇烈的衝擊波下,老式的牆體轟然倒塌,沿著走廊的金屬門在一瞬間隨著波浪湧動,成排成連地扭曲……

世界頓時陷入黑暗。

一切恢複沉寂後,微弱的天光透過崩裂的牆體,從城市下水管道投過來。

兩個麵容出眾的男人,臉色蒼白,毫無生機地躺在碎石裏。其中一個,臉像是裂開了,卻沒有露出皮肉,底下的麵容清冷俊俏。

一分又一秒,地底下安安靜靜,隻有潺潺的水聲。

漸漸,淅淅瀝瀝的水聲從地上滲漏下來,一滴一串落進廢墟裏。那是消防員救火的水流。

碎石中的男人依舊沒有動靜。

“言溯!”

甄愛順著炸裂的地下走廊一路跑來,卻見他麵色灰白,雙目緊閉,一動不動地沉睡在地。爆炸的灰燼和髒東西覆滿了他的風衣和頭發,她從沒見過他這麽髒亂的樣子,他一直都很愛幹淨的。

她痛徹心扉。

“言溯!”

她伏在地上,低下頭去抱他,挨挨他的臉,冰冰涼涼,幾乎感受不到氣息。她驚住,眼淚嘩嘩地落在他臉上。

“你說都要活著出去的!我帶你出去!”她立刻坐起來,推開壓在他身上的碎石,想要背他,又擔心撞到他斷裂的肋骨。雙手無力,卻死命拽住他的肩膀,一點一點地往外拖。

手痛得要斷掉,像不是自己的,卻不敢有半分鬆懈。

她平穩地拖著他,一寸一寸地往外移,灰蒙蒙的走廊上,他的腳邊沿路留下一串血漬。鮮豔的紅色像火一樣灼燒著她的眼。

她抽泣著,咬著牙抹去眼淚,繼續往外拖。

現在不是哭的時候!言溯才不會死!

目光無意地一掃,卻落在角落的另一張臉上,破碎開的肉色麵具下麵,一張再熟悉不過的俊俏臉龐。甄愛嚇得渾身一抖,那張臉和她噩夢中的一模一樣。

他……真的在這裏!

心裏的恐懼像火山爆發,她怕他醒來,又不敢放下言溯去找人。如果他先醒來,一定會殺了言溯的。她死死咬住嘴唇,更加用力地把言溯往外拖。

她清楚亞瑟的性格,所以這種自殺式的爆炸一定是言溯做的,他是在賭命想要抓到亞瑟。她一定要馬上把言溯拖上去,然後帶警察來抓這個混蛋!

女孩像小鬆鼠一樣拖著心愛的鬆果一點一點,窸窸窣窣地離開了。破敗的地下走廊裏,重新陷入靜謐。

廢墟中遺留的人臉色蒼白,緩緩睜開眼睛,眸子如黑曜石一樣漆黑幽深,斂了斂瞳,帶著刻骨銘心的恨與痛。

我了個小去扔了一個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