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霏順著孟晴的目光看了過去,果真是瞧著了虛大師進了門。

不過他已經不複往日那般仙風道骨,反而是眼角嘴角都有傷,倒像是被什麽人給打了一般。身上穿著的衣裳也仍舊是當日那一身,此刻卻是又髒又爛。

瞧著他如此,秦遠山是大驚:“了虛大師,這是怎麽了?”

然而秦遠山隻是剛站起身,了虛大師便後退一步,額上起了意思細密的汗珠:“不敢不敢,萬萬不敢當秦大人喊我一句大師!我不過是個攀炎附勢的江湖騙子,若非有夫人相救,早已命喪黃泉。所以此刻特累給秦大人賠罪,還望秦大人莫要將我前兒的那些昏言昏語當真才是!”

瞧著他已然是完全變了一個人的模樣,秦遠山也是皺了眉頭。

聽他這話,是猜測到了幾分。卻到底還是要親自問個清楚的:“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了虛大師此刻已經再顧不得何姨娘的麵子了,便一字一句地將事情的原委告知了秦遠山:他本不是什麽道家大師,隻是和何姨娘同鄉的一個小小道士,會一些江湖騙術的把戲罷了。

後來見著何姨娘,何姨娘便給了他一大筆錢,要他聽自己的話做事。

見著有錢可花,又想靠著秦家的關係一步登天,自然是何姨娘說什麽,了虛大師便聽什麽就是。

那幾日,何姨娘日日在秦遠山的耳邊吹風,了虛又用自個兒江湖騙子的那些小把戲讓秦遠山對自己相信之後,何姨娘便讓了虛出一場法事,要他說自個兒的孩子是福星,孟晴的孩子是災星那樣的話。

後來在秦家得了一大筆錢之後,了虛大師在這泉州城也算是聲名鵲起了。

這不是,周姨娘的娘家請他去做法,結果他捅了大簍子,差點兒周姨娘的父兄打死。若不是孟晴派去尋他的人及時相救,他此刻恐怕都不知被什麽人扔在臭水溝裏等死了。

一邊說著,了虛還一邊有些心虛地看向了何姨娘。

何姨娘如今毀了容貌,失了孩子,又被了虛反咬一口。

靈霏以為她多少是要辯解一番,卻沒想到,她竟是一口氣上不來,了虛大師剛說完事情的前因後果,何姨娘便直挺挺地朝著後頭暈倒了去!

至此,自然是了虛大師說什麽,便是什麽。

本就因著靈霏的事兒,已經開始消耗秦遠山對何姨娘的那點兒子憐憫了。

此刻了虛大師跳了出來,便當真是讓秦遠山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他看了看被旁人扶著卻仍舊半暈著的何姨娘,又瞧了瞧一臉義憤填膺的孟晴,隻是沉聲問了孟晴:“你覺得,這事兒該如何處置?”

說“處置”二字,便是心裏頭認定了何姨娘的罪責。

孟晴的嘴角,勾了一抹幾不可聞的笑意,眸色卻是擔憂和無奈:“旁的妾身都可以不計較,可她偏偏將主意打在了阿風的身上。便是還望老爺嚴懲,否則咱們阿風也太委屈了些吧?”

聽了這話,秦遠山微微皺了眉,卻又看向了靈霏:“今兒的事情,原是因你而起。三丫頭,你又是如何想法?”

其實靈霏的心裏頭知道,今兒這事自己不該多說什麽。她已經是如履薄冰了,決不能再以她的想法影響秦遠山。

何況她的心裏頭……也的確沒有什麽想法,便隻是對秦遠山福了福:“女兒不知,還請爹爹做主。”

“唔——”

秦遠山沉吟一下,最終還是將目光落在了半昏的何姨娘身上,眼神之中是掩藏不住的厭惡:“做下這些事,是罪不可恕。”

“隻是如今,她容貌也毀了,孩子也沒有了,若我嚴懲與她,恐怕她就當真活不下去了。”

聽聞此言,靈霏才看向了何姨娘,第一次覺得,她果真可憐。

隻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靈霏的心裏頭並沒有半分憐憫。

秦遠山複又沉默片刻,才看向了靈霏和秦曉絲:“如今丫頭們都長大了,自是不能繼續養在她跟前兒。”

說著,秦遠山抬眸,認真地看向了孟晴:“這樣吧,將兩個丫頭養在你的院子裏。也沒有幾年她們就要及笄了,你是主母,日後多操心著幾分就是了。”

要去孟晴那裏?!

靈霏還以為……會是周姨娘呢!

忽而就想起了娘親臨死前要她養在孟晴那,她從不曾為著這事兒去努力,如今竟是……歪打正著了不成?

然而顯然,孟晴也沒想到秦遠山會突然將話說到此處。她本意隻是要將何姨娘打趴下,要何姨娘永永遠遠地站不起來,可不想養著秦曉絲和靈霏。

所以孟晴的臉上,便生出幾分為難:“老爺,妾身的身子一直都不大好。何況妾身的膝下還有悅悅和阿風,恐怕……實在是害怕將兩個丫頭養不好啊!”

秦遠山又不知道孟晴的小心思呢?

他的眸色隻是冷了幾分,看著孟晴既是警告也是提醒:“這後院兒如今才幾個人,你就將院子裏管的亂七八糟了。三丫頭和四丫頭雖不是你親生,可到底要喊你一句‘母親’,原是養在你膝下也無礙的。你如今將掌家大權拿了回來,就該起到你做嫡母的責任。不要叫丫頭們笑話,也叫外人笑話!”

字字句句提著孟晴秦家主母的身份,叫孟晴便是再想拒絕,煙雨都不知該從何處而說。

於是孟晴便隻能咽了這一口氣,臉上扯出了一個生硬的笑容:“是,老爺說的是。隻是我院子裏忙碌,若日後對兩個丫頭有什麽照顧不周的,還望老爺莫要見怪就是。”

她這是在給自己留退路,秦遠山卻沒有接她這個話,語氣越發嚴厲:“你作為當家主母,自然要做出你主母的樣子來。日後幾個丫頭都在你那裏,你就好生悉心教養著便是!”

說罷,他又疲憊了一般地揉了揉自己的額頭,而後揮了揮手:“瞧著這一院子的烏七八糟,這種事情我不希望再發生第二次!”

看著何姨娘,他歎了一口氣:“行了,將她扶下去好生養著吧!”

他離開之後,便叮囑下去,叫孟晴連夜將自個兒的院子收拾出來了兩間房給靈霏和秦曉絲。

瞧著丫鬟小廝們又開始忙忙碌碌地搬東西,小蕊抽著空對靈霏歎了一口氣:“姑娘,咱們又要換地方了。能離了何姨娘這般,奴婢怎麽瞧著姑娘還不高興呢?”

靈霏轉頭,伸手拍了拍小蕊的肩膀:“難不成你高興啊?在這府中,我瞧著不管是換到什麽地方,也不過就是換個地方繼續小心過活罷了。我沒忘了姨娘臨去前說的話,可如今咱們也瞧見了大夫人的手段,我若是想扳倒她,談何容易?”

這邊主仆兩個歎著氣,那邊卻傳來了秦曉絲的哭鬧聲。

她拉扯著自己的包裹,整個人幾乎都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我不去!我不要去大夫人那裏!我有娘親,我為什麽不能在我娘親的身邊?!你們都要害我,都要害我娘親!我說什麽都不去大夫人那!”

可她再哭鬧,秦遠山定下來的事情,也沒有什麽轉圜的餘地。

隻瞧著大夫人身邊的丫鬟拂綠親自拿了她的包袱,將她拽了起來,一言不發地就拉著她往孟晴的院兒裏走。

那丫鬟看了靈霏一眼,靈霏便明白她的意思,自然是跟在她們的身後。

或許秦曉絲也自知掙紮沒有用,便一路隨同她們前去,隻是哭哭啼啼地卻沒有再多說什麽。

瞧著前路,靈霏的心裏頭卻是更多茫然:又要換了一個地方,她往後該何去何從?

漫漫春日裏,她竟是覺得脊背有些寒意。不論如何,也要努力地過下去才是啊!

於是腳下的路,便如同那春花秋水一般,在時間的縫隙裏,不過匆匆而過。

一晃,院兒裏的迎春花便開了三度,黃葉飛了幾朝,三年時間一晃而過。

三年之中,靈霏謹小慎微地在孟晴膝下過活,好在有祖父和長兄的庇佑,日子雖不算好過,卻也不算難過。

秦遠山的身邊除卻孟晴和周姨娘,還有毀了容貌徹底被秦遠山冷了的何姨娘之外,又添了一位林姨娘。

林姨娘是孟晴的遠房表妹,模樣溫柔可人,且事事以孟晴為尊,又會討秦遠山的歡心,也漸漸地讓秦遠山忘記了孟晴曾做過的許多錯事,這幾年反而越發地寵愛孟晴。

林姨娘也在進府的第二年就為秦遠山生下了一個庶子,名叫“秦箬濤”。隻是林姨娘事事都聽從孟晴,所以這秦箬濤也不得在秦遠山跟前兒露臉的機會。

孟晴在秦府的地位日漸鞏固,對靈霏和秦曉絲也漸漸鬆懈下來,倒是將靈霏的及笄禮辦的有模有樣,沒有叫人拿住什麽話柄。

靈霏的及笄禮一過,京中的調任便下來了,調泉州通判秦遠山入京鴻臚寺,代任鴻臚寺少卿一職。

調令下來的那一日,秦遠山高興地在家祠之中跪了一整日感謝祖宗。

鴻臚寺少卿雖隻是個從五品的閑置,但依然是可去京中聖上身旁的近侍官臣了。

能入京為官,與在泉州城為官,乃是天上與地下的差別。

想來也是京中瞧著秦若海在一年前的春闈之中高中殿選,又瞧著秦遠山這些年在泉州也算兢兢業業,這才給的恩惠,秦遠山自然是要感恩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