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東邊的雲被染得金燦燦的,一層一層翻滾著。太陽慢慢升起,普照大地的光線追上了行駛的汽車。

覆過車身的光向前方蔓延,越來越多的地方變得清晰。

樹叢中的廣告牌畫麵不停地跳躍,某位當紅的女明星端著一桶方便麵表情很浮誇地吃著。

溫暖看了一會兒就沒有興趣了,她收回目光,餘光瞥到許言之閉了雙眼在休息。

長長的睫毛輕顫,給下眼瞼覆上一層淺淺的陰霾。白皙的皮膚好像透著光,臉頰上細小柔軟的絨毛在光影裏顯得非常可愛。

溫暖伸手去摸,許言之就醒了。

他眼睛裏蒙了一層水汽,有些慵懶的神情看起來格外迷人。

“怎麽了?”見溫暖愣愣的,許言之問。

溫暖心虛地瞄到別處去,眼神躲躲閃閃,像一隻做錯事的貓咪一樣。

車窗上盡管布了一層灰塵,也能看清楚許言之略顯冷峻的側臉。溫暖伸出食指,照著窗戶上映出的臉龐描線。

眼睛、鼻子、嘴巴,細心地勾畫出許言之的側臉,然後在眼角上點上一顆小巧玲瓏的淚痣。

一行人再次踏足虞唐市,已經是上午九點了。

魏晨軒在一家叫作“味道”的餐廳訂了餐,這時候剛好有車來接。

觥籌交錯間,溫暖好像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身邊經過,隻過了一個轉角就不見了。

吃完飯,幾個人打了三輛車去千禧湖。泛著波光的湖麵上有掉落的粉白色荷花花瓣漂著,幾經周折來到他們麵前。

他們分幾批上了船,往湖中央的KTV駛去。溫暖隨手在水麵撈了一片荷花花瓣,那上麵還殘留著淡淡的清香。

繞過一大片挺立的荷葉,包廂的服務員正等著。

狂熱的氣氛使得溫暖怎麽也聽不清魏晨軒和服務員說的話,她隻看到服務員離開包間,但很快又帶著一大份果盤上來。女生負責吃水果,男生負責喝酒,一上來就分工明確。

溫暖用牙簽紮了西瓜,一邊吃一邊問許言之:“你會喝酒嗎?”

魏晨軒給許言之拿來了一瓶啤酒,狂放地喊:“感情深,一口悶!”

溫暖看到許言之表情沒變,但是眉毛卻微不可見地皺了皺。溫暖接過啤酒,白了魏晨軒一眼:“誰和你感情深?”

“行行行,許言之就和你感情深!”魏晨軒感覺自己吃了一把狗糧,肚子突然就有點飽了。

溫暖打開啤酒蓋,剛想喝一口,酒瓶就被一雙纖長好看的手拿走,低低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女孩子不要喝酒。”

喧鬧的人群似乎注意到了這個曖昧的小插曲,秦詩怡拿著麥點歌的動作突然一頓,她對著麥叫道:“許言之和溫暖又要虐狗了!”

溫暖什麽也沒聽進去,她盯著許言之不斷吞咽的喉嚨,眉頭擰成一股繩。最後瓶子裏隻留下了一層啤酒泡,許言之仍舊麵色不改。

溫暖稍稍放下心,順手紮了一塊火龍果吃下去壓壓驚。

·02

包間裏總有那麽一兩下突如其來的高音霎時衝上雲霄,驚飛了屋簷下的鳥雀,驚呆了作為聽眾的一群人。

溫暖感受著攝人心魄的歌聲,下咽的水果就卡在了喉嚨裏。

除了魏晨軒,其他人都不怎麽跟許言之說話。盡管坐在一起,也永遠像是處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溫暖戳許言之的手臂:“唱歌嗎?”

許言之搖頭,他不太喜歡唱歌。

“那不如……跳舞?”溫暖看了眼中央的場地,足夠了。

“吃你的。”許言之隨手在盤子裏紮了塊水果堵住溫暖喋喋不休的嘴。

夢幻的燈光打在黑暗的房間裏,輕柔的伴奏突然帶來少許柔情的意味,溫暖聽秦詩怡唱了Eason的歌。

最後秦詩怡唱不上去點開了原唱,屬於Eason低沉性感的嗓音就回旋在整個包間。

溫暖突然就安靜下來,她偏著頭問許言之:“你喜歡陳奕迅嗎?”

可能原唱開得太大,又或者被男生玩骰子的叫喊聲蓋了過去,許言之沒聽清溫暖的話。溫暖湊到他耳邊,雙手攏成“喇叭”狀再問了一次:“你喜歡陳奕迅嗎?”

許言之盯著放映的屏幕上,已經有些滄桑的男人聲情並茂地演唱著:“得不到的永遠在**,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

“我們去看一次陳奕迅的演唱會好嗎?”溫暖眼睛彎彎的,有些泛紅的兩頰上小小的梨窩若隱若現。

“好。”許言之揉了揉她的腦袋,滿眼溫柔。

溫暖吃水果吃得太多,跟許言之說了一聲就去了衛生間。她用清水洗了一把臉,然後把水龍頭關上。她對著鏡子整理好頭發和衣服,這才往包間走。

但她有點分不清他們所在的到底是哪個包間了,前後左右的路都是一樣的,甚至連包間也隻有號碼不同。

溫暖找了條比較短的路,走著走著就走到了KTV外麵。走廊旁邊有磚紅色的圍欄,圍欄外麵是一片**漾的湖水。

長頸的鵝從另一端悠然地遊過來,鵝黃的嘴伸進水裏很快捉住了一條肥美的鯉魚。

溫暖沿著走廊繞到KTV後麵,隔絕了內界喧囂的走廊顯得靜謐而美好。

後麵有一扇門安在圍欄上,並沒有關好,順著石板下去可以摘到旁邊的盛開的碩大的荷花。

“荷花好看嗎?”

清亮的聲音追上來,溫暖剛好摸到那朵荷花的花瓣。柔柔軟軟的,花蕊的黃色粉末蹭滿了她整個指頭。

“蘇薇,你怎麽在這兒?”溫暖站定,她看到蘇薇踩著石板走到了自己麵前。

“你可以來,我就不可以來了嗎?”蘇薇身材嬌小,整個人顯得玲瓏可愛,說起話來眼尾上挑,總有一種說不出的好看。

隻是經過上一次的事情,溫暖對她已經沒什麽好感了。她手機不合時宜地振動起來,在陰涼的屋簷下讓人很快地看清了來電顯示。

許言之……

蘇薇緊盯著溫暖即將滑動接聽的手指。

·03

腦海裏的小惡魔不停地在慫恿她:“快啊,這是一個好機會,至少也要讓她知道你的厲害!

“你忘了媽媽的話了嗎?你的一切,都依附著她,還愣著幹什麽?快動手啊!

“隻要她跟媽媽和好,你就完蛋了!”

蘇薇雙手驀地捏緊,仇恨交織著遍布了她全身上下的每個角落。她伸手,猛地推了溫暖一把。

溫暖沒來得及滑下接聽鍵,整個人就已經不可控製地向後倒去,巨大的水花濺在蘇薇的鞋麵上,打濕了腳下的石板。

慌亂間溫暖嗆了好幾口湖水,鼻子裏酸澀得難受,她撲騰著浮起來又沉下去,荷葉遮擋住了她驚恐的表情。

“救命!救命……”

斷斷續續的聲音不斷刺激著蘇薇的耳膜,她連忙往後退去,腳後跟抵住石板的間隙整個人摔倒在地上。

“蘇薇……救我……我不會……遊泳……”

溫暖在水裏起起伏伏地掙紮,她的耳朵裏灌進了大量的水,一下子好像什麽也聽不清,恐慌席卷了她所有的思緒。

蘇薇從地上爬起來,荷葉擋住了溫暖的臉,她看到溫暖為了掙脫帶刺的荷葉梗好像離岸邊越來越遠了。

“蘇薇……救命……”溫暖雙手雙腳都有些沉重,視線模糊得看不清任何東西。

蘇薇雙腿發軟,她眼看著溫暖掙紮的幅度小了,聲音漸漸弱了下去,有一絲涼氣從腳底上升至頭皮。

她驚慌失措地在岸邊尋找著可以用來救人的東西,她找到一根長長的木棍,把它放進水裏:“夏溫暖,你抓著棍子,我拉你上來!”

溫暖迷迷糊糊間看到胸前有什麽東西探了過來,她抓住,感覺到有一股力氣帶著她往回走。

但是她太累了,可能……抓不住棍子了。

“夏溫暖,你還在嗎?”蘇薇感覺到棍子上的力度消失,表情突然驚恐起來。

“夏溫暖?夏溫暖你回答我……”

前所未有的恐懼如同漲潮般湧向她,她看到溫暖的手快要向下沉去,她立刻脫了鞋子跳進水裏:“夏溫暖,不要睡!”

“有人落水了!”服務員從後廚端了果盤出來,嚇得果盤都掉在了地上,草莓漿濺開一片鮮紅。

許言之右眼皮突突地跳著,聽到外麵急促的腳步聲時,心裏那根弦噔地斷掉。

他拉開門往外跑,已經被撈上來的兩個人都已經陷入昏迷。船來得很快,兩個人被緊急送往虞唐市中心醫院。

蘇薇很快就醒了,目光有些渙散地盯著手背上紮著的針管。

“夏溫暖怎麽樣了?”她問。

秦東旭坐在她的床邊給她削蘋果,一圈兒完整的蘋果皮掉進垃圾桶:“還沒醒,在掛氧氣瓶。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知道夏溫暖要來虞唐,所以你才跟我說要來這兒玩?”

·04

簡清雅買了水果進來,不聲不響地坐在另一條凳子上。

“謝謝。”許言之沒看她,表情依舊嚴肅。

一個小時前,簡清雅路過這間病房,在房門開著的情況下發現了許言之。

她走進去,才知道溫暖因為溺水已經昏迷很久了。

病**的溫暖動了動,有要醒過來的征兆,許言之按了呼叫鈴。在醫生趕過來的時間裏,溫暖睜了眼。

她有些迷茫地盯著頭頂上的天花板,然後一雙手輕柔地摘掉了她臉上的氧氣罩。

許言之抓著她的手問她:“還好嗎?”

溫暖喉嚨疼得厲害,隻好點點頭。

“夏溫暖,你要嚇死我了!”簡清雅給她端了熱水過來,許言之抱著她喂她喝了下去。

潤了潤嗓子,溫暖才開口,對著紅了眼睛的簡清雅說:“你這樣像一隻兔子。”

“你才是兔子……”簡清雅象征性地擦了擦眼睛,“你個沒良心的,我這麽擔心你,你竟然還笑話我。”

“你怎麽在醫院?犯病了?”溫暖發覺簡清雅臉色不太好,眼底還泛著青色,心髒猛然被揪緊。

“沒什麽事,醫院找到和我匹配的心髒了,所以過來見見那個捐獻者。”一個已經救不回來的女人,在彌留之際簽署了那份捐獻協議書。

許言之拿了手機,在屏幕上摁下三個數字。

“你要幹什麽?”溫暖盯著許言之將要進行下一步動作的手。

“是不是蘇薇推你下水的?”許言之看著她的眼睛,“還有上次火災……都是蘇薇對不對?”

溫暖安靜下來。

她在許言之黑亮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有些慌亂的閃躲著的影子。

“你早就知道是她了?”

溫暖感覺到自己呼吸開始紊亂,心髒再也找不到節奏地狂跳,手心裏都開始滲著小顆的汗珠。

“如果綁架你的不是蘇薇和秦東旭其中一個,你怎麽會對警察說謊呢?”許言之按下撥號鍵,在電話快要被接通的那一秒被溫暖搶先摁掉。

“不要報警。”溫暖不知道該怎麽說,但現在實在不是一個好的時機讓許言之知道蘇薇就是他的妹妹。

“夏溫暖,你已經死兩次了!”許言之抓著溫暖的肩膀,猩紅的眼睛瞪著她。

“不,不能報警,理由我會告訴你的。”溫暖很堅持,態度堅決得讓許言之沒有辦法。

許言之拉開門走了,留下簡清雅震驚地站在原地。她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暖暖,清溪市危樓那起火災,你在裏麵?”

溫暖點頭,她盯著空****的過道發呆。

許言之生氣了?

她該怎麽告訴許言之,他的妹妹已經找到了……

·05

許言之從那天起,就一直沒有再理溫暖。

反倒是回程的時候,魏晨軒和其他人買了花和水果,一路把溫暖護送到家才放心。

除了他們之外,並沒有其他人知道這個插曲,溫暖一邊吃著早餐,一邊思考著怎麽才能讓許言之消氣。

泡芙跳進她懷裏,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肚子。溫暖嘴邊的奧利奧餅幹還沒來得及放進熱牛奶裏浸泡,就被泡芙靈活地叼走了。

夏煦在廚房裏跟著新買的食譜研究怎麽做三文魚。

播放器裏重複著一首慷慨激昂的進行曲,旋律貫徹著整個廚房,連帶著臨近的客廳也遭了殃。

溫暖突然就靈光一閃,在網上查起了陳奕迅的演唱會門票。

最近有一場會在清溪市體育館舉行,體育館臨近錦瑟廣場,距離很近。她還有時間吃了晚飯再過去。

溫暖用夏煦獎勵給她的零花錢買了兩張票,興衝衝地跑出去找許言之。

許言之給她請了幾天假,要她完全好了才能去餐廳上班。畢竟許言之在氣頭上,溫暖也沒好意思忤逆他。

溫暖敲了敲落地窗,企圖引起許言之的注意。許言之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她,直接收拾好盤子就走。

溫暖撇了撇嘴從正門進去,許言之把她當成空氣從她身邊經過。

店長趴在櫃台上,衝溫暖勾了勾手指:“你是不是和言之吵架了?”

溫暖想了想那天在醫院不太美好的場景,苦著臉點頭:“算是吧。”

“來,我給你出出主意……”店長搭著溫暖的肩膀,以一種過來人的口氣開始給她分析,“這個男人呢,最受用的就是女人對他撒嬌。不管老男人還是小男人,這招都是百試不爽。”

溫暖睨了許言之一眼,開始自我懷疑:“能行嗎?再說我也不會撒嬌啊。”

“試試不就行了?”店長從身後的階梯櫃裏拿了一份單子,“你讓廚房去做,然後這樣……”

店長附在溫暖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接收到溫暖一臉被雷劈的表情,她抿著唇笑起來,塗了口紅的嘴巴張開,有點像要吃小孩的大灰狼:“我可都是這麽做的,百試百靈。”

溫暖到後廚把單子給了廚師長,最後領回來一份大果盤。放了十足的量,還隻能用手端著。

溫暖吞了吞口水,從廚師長手裏接過,然後醞釀了一會兒情緒才“嬌弱”地說:“哎呀,好重啊,我都端不動了……”

許言之掃都沒掃她一眼,徑直端著東西出去了。

溫暖跟在他身後,繼續“柔弱”地呻吟:“要掉了,怎麽辦怎麽辦……”

許言之嘴角控製不住地向上揚起,星星點點的笑意漾了出來。他用餘光偷偷看著溫暖,看到她每說一句話就飛快地掃自己一眼。

平時端著七八個盤子都能健步如飛,今天竟然會端不動一個果盤?

許言之沒拆穿,看到溫暖泄氣地把果盤放到前台上:“這招沒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