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又到一年的開學季。

許言之憑著幾天前收到的錄取書,提著行李去教務處報到。

他經過信息欄,看到上麵貼著的錄取情況表上602的錄取分數線下,並沒有溫暖的名字。他在最後幾個名字裏,找到了自己的。

“今年報考清溪大學的人數比去年更多,分數線又往上提了兩分。”教務處的老師走過來,“許言之,你很幸運。”

如果溫暖還在清溪,那麽他寧可不要這份幸運。

大二有一次當作交換生的機會,清溪大學和加拿大一所設計學院有合作。許言之作為設計係的尖子生,又有夏煦幫忙,很快爭取到了這個名額。

他離開清溪時,蘇薇去找過他。

蘇薇學的新聞傳播,他們係的教學樓距離設計係的教學樓有一定路程。她送許言之到機場,跟著他一起候機。

“哥,你替我跟溫暖道個歉吧。”蘇薇仰頭,盯著已經高出她一截的人。

許言之薄唇抿著,薄毛衣套在白色襯衫上,灰色的休閑褲包裹著一雙長而筆直的腿。他往那兒一站,整個人顯得高冷矜貴。

他多數時候都保持著沉默,聞言淡淡地看了蘇薇一眼,唇瓣一張一合,然後吐出一個字:“好。”

他翻著溫暖的電話,一次次地撥過去,傳來的永遠都是“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

溫暖,你怎麽能這麽絕情。

她幾乎切斷了和他的一切聯係,想要在他的生命裏消失。

一年很快過去,可許言之每天除了思念她,再也沒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

飛機的轟鳴漸近,許言之的思緒被迫拉了回來。

多倫多的秋季氣候宜人,安大略湖麵被懶洋洋掛著的太陽灑下一片碎金。淺水裏幾隻白色的鷺鷥追逐著,像是撒歡般奔跑。

鮮花已經開過,零落在地的枯葉被風帶起,打著旋兒又在前方落下。

溫暖,我好像,又離你更近了一點兒。

許言之周末總會在附近閑逛,說是閑逛,其實不過是為了能夠增加一點可笑的能和溫暖相遇的概率。

他找過整個多倫多設計學院,沒有一個叫“夏溫暖”的人。

她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連一絲一毫的信息都不留下。

但他還是有一點發現,這讓他很興奮。

在多倫多一家電視台的采訪上,許言之發現作為首席設計師的蘇瑜接受了采訪。

他找到蘇瑜的住處,才發現蘇瑜搬家了,具體去了哪裏沒有人知道。

·02

作為交換生的第二年,許言之第二次見到多倫多的雪。

下雪的季節,街頭覆滿一層柔和的瑩白。禮堂的鍾聲響了又響,現在是晚上七點整。

幾個華人拉著許言之去湖畔放煙花,天空中炸開的顏色照亮了對岸。

那一瞬間,許言之整個人僵在原地。

身邊的華人推了推他的肩膀:“言之,到你放了。”

許言之把打火機塞到那男生手裏。他跑過湖畔,夜間寒冷的風劃過臉龐,他卻感覺像是有人溫柔地撫摸他一樣,帶著點點暖意,直直地拂過他的心尖。

許言之的短發在風中揚起,隨著他的動作不斷地起伏。

他的臉龐有點紅,鼻尖上布了一層細汗。緊緊捏著的手心因為大力導致指甲嵌進肉裏,留下好幾個月牙形的痕跡。

晶瑩的雪落進眼睛,一秒鍾就融化成了水。涼涼的,也降不下去他一絲一毫的溫度。

“溫暖,夏叔叔出事了!”

溫暖握著手機的手倏地用力,指關節開始泛白。她似乎有點找不到自己飄忽的聲音:“我馬上就回來。”

溫暖忍住自己的眼淚,禮花在她頭頂炸開,一波一波的歡笑聲刺激著她有點脆弱的耳膜。

她肩上蓋著一層薄薄的雪,在跑動的過程當中被吹散消失在空氣中。

她訂了最近的一班飛機,連夜從多倫多趕到清溪。

清溪雪更大,因為過新年的緣故,街道上很少有人。隻有清冷的燈光伴著“簌簌”的雪花,溫暖感覺到自己全身發冷。

餘澤開著車來接她,從機場一路暢通無阻地停在院子裏。

“你……”餘澤還沒說完,溫暖就擺了擺手,把餘澤要說的話給噎在喉嚨。

“我爸什麽時候去自首的?”溫暖這一刻冷靜得讓餘澤害怕,他一顆心瞬間提至嗓子眼。

“今天上午。”餘澤陪著溫暖跨進她家的大門。

“那你為什麽現在才告訴我?”

溫暖推門而入,一股熟悉的味道鑽進鼻腔。一切還保持著她離開時的模樣,客廳、房間,所有東西的位置都沒有變動。

溫暖感覺到自己手心不自覺地往外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她有些呼吸困難,甚至是手足無措。

她推開夏煦房間的門,還像往常一樣,並沒有關緊,總是留著一絲縫隙。

已經空**的房間裏散發著一股好聞的薔薇花的熏香味,木棕色的辦公桌上擺放著一台開著的電腦。

整潔的書桌上有一個白色信封,溫暖幾乎是顫抖著打開。

那裏麵安靜地躺著一封錄取通知書,是清溪設計學院寄過來的。

還有一封貼著香樟葉標本的信。

·03

溫暖感覺自己的心髒在胸腔裏劇烈地跳動,如鼓如雷。

窗外還有飄揚而下的雪花,混合著午夜十二點響起的教堂的鍾聲和異常興奮的叫喊聲:“新年到嘍!”

溫暖突然有點想哭,眼淚毫無預兆地砸在即將開啟的那封信上。黑色的筆跡被溫熱的**浸潤著,字跡好像放大了一點兒。

溫暖:

新年快樂。

看到這封信的時候,爸爸已經遵循自己的心意做了自己想做的事。爸爸想了很久,最終沒能逃過良心的譴責。我愧對許家,如果不是我,許家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所有的事情我一力承擔,都是我的錯,和你媽媽沒有一點關係。我隻是怕連累她,才逼著她離了婚。你要理解你媽媽,她一個女人這麽多年挺不容易。

櫃子裏有一張銀行卡,密碼是你的生日。那裏麵是我攢了大半輩子的錢,你拿著和媽媽一起好好地生活。想做什麽就去做,想要什麽就去買,千萬不要舍不得。

你離開的這兩年我也沒閑著,打點好了國內最好的設計學院,你遺傳到了你媽媽的設計天賦,不能浪費。如果你願意的話,就拿著這份錄取通知書去找廖博士,他會幫你辦好入學的手續。

最後,爸爸要跟你說一聲抱歉。

你和許言之的事情我是知道的,他是個有上進心的孩子,如果他成為我的女婿我也會很開心。隻是因為爸爸犯的錯,讓你心存愧疚。

溫暖,愛就勇敢去追,爸爸永遠支持你。

年輕的時候不要留下遺憾,這樣以後到了垂暮之年也會幸福。

夏煦

2017.12.30

溫暖坐倒在地,靠著餘澤泣不成聲。

信紙被她放在心口,有幾滴眼淚滑下去,模糊了原有的字跡。

“溫暖,別哭了……”我也心疼。

餘澤輕輕地拍著溫暖的後背,右手克製著沒有攬她入懷,隻是有些笨拙地一下一下去擦溫暖的眼淚。

鞭炮聲不斷地響起,雪地上鋪滿了一層紅色鞭炮紙屑。好像還帶著絲絲熱氣,煙霧消散在冷空氣裏。

到處都喜氣洋洋的,溫暖裹著大衣走在街上,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她的腳步在看守所停下,她抖落掉雪地靴上沾著的幾抹瑩白,做好了心理建設這才走進去。

“夏煦是嗎?”男人翻著記錄本,“根據《刑事訴訟法》規定,犯罪嫌疑人自首後被拘留期間家屬不予探監。抱歉。”

溫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看守所的,隻是屋外雪又下得大了一些。

穿著喜慶的紅衣服跑出來玩雪的小孩很多,有一個雪球砸中了她的脖頸,雪化成了水流進了她的衣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