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一章 過招
七歲時,袁霏第一次見到陸徵。
那時,陸徵並不像現在這樣冷漠無情,他被惠寧王妃教導的極好,不僅謙遜有禮,而且很懂得照顧人,舉手投足間都是王侯貴氣,卻並不盛氣淩人。
縱然他年紀不大,卻依舊是一個很容易叫人仰慕的少年。
再次見麵,卻是在六年後了。
那是年節後,惠寧王帶著他一起入宮給太後請安。
同樣去給太後請安的袁霏便又一次見到了陸徵。
隻是,這時候的陸徵,已經完全找不到年少時的模樣了。
他的五官都變得棱角分明,側臉像是刀削一般,嘴唇微微抿著,帶著一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淡漠和冷厲,那種森冷的氣息,讓人很不舒服,卻又極容易吸引旁人的眼光。
他寡言的近乎啞人,太後不論問什麽,他幾乎都隻回答是或者不是,她清楚的記得,他回答的字數最多的一次是三個字。
那時太後噓寒問暖一番,見他的衣裳竟然都是破損的,立即叫人準備了幾身新的華美衣裳,想要賞賜給他,卻被他淡漠的拒絕:“不需要!”
太後聽了,非但沒有生氣,反而痛哭一場,十分的自責,還把皇帝叫到跟前,把他給數落了一頓,嫌他不經過她同意就擅自把陸徵送到了戰場上,以至於養成了叫人難以接近的冷漠性子!
當時場麵極其混亂,太後又是哭又是罵的,皇後跟皇帝一直在一旁勸慰著,惠寧王卻在那裏添亂,賣弄陸徵身上有個“大”字型的傷疤。
當然,人家一家子亂哄哄的,她當時很快便退出去了,並沒有看到陸徵身上的傷疤。
從始至終,陸徵都不曾看過她一眼。
或許。陸徵根本就不知曉當時還有個女子在場,因為她看到陸徵的眼睛裏,除了冷漠,並沒有任何感情。
陸徵的漠視。徹底刺痛了袁霏。
她從來不曾受過這樣的無視。
她擁有的,是傾國傾城的容貌,是比男子都要耀眼的才華,從小到大,男子見了她從來就沒有不多看兩眼的,就連女子也會忍不住讚歎。
太子那種站在整個大封國頂端的人,見了她都露出了讚賞的神色!
她不相信自己對陸徵沒有吸引力,更何況,陸徵是她未來的夫婿,被自己未來的夫婿這樣無視。日後她還怎麽能抬得起頭來。
此後,袁霏便開始搜集陸徵的信息,可是一個月後,她就失望了。陸徵根本就是一塊兒冰,對什麽都不在意。對任何事情都十分冷淡,他的生活極其單調,對一切身外之物都不上心,他甚至不挑食,什麽都能吃,哪怕是廚子忘記擱鹽了,他竟然都吃不出來!
陸徵的性格除了過於冷漠。幾乎沒有任何缺點,袁霏費了不少的心思和功夫,卻發現她依舊不了解陸徵。
她並沒有放棄,依舊在惠寧王府裏安插了自己的眼線,看門兒的、灑掃的、廚房的、針線房的,甚至包括惠寧王的女人裏頭。都有她的人。
隻是,兩年過去了,她依舊一無所獲,而且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見過陸徵。
縱然如此,陸徵的身影也已經刻到了她的腦海中。
似乎。每次她都會跟陸徵錯過。
上次長公主的壽宴便是,她當日其實是想去的,隻是她對花朵會有輕微的排斥反應,隻要接觸的時間一長,身上就容易起小紅疹。
雖然並不是太明顯,但是卻很難受,身上會非常癢。
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有這種病症,因此才沒有去長公主的宴席。而她今日為了見元青菲,已經提前配了藥喝下了,這會兒並不是太嚴重。
她看著元青菲坐在琴前搖搖欲墜的身形,心中卻一片冰冷。
她倒要看看,這個女子有什麽值得陸徵另眼相看的!
元青菲坐在琴前,伸手調弦。
手指微動,琴弦便發出了清越的聲音來。
眾人沒有聽出什麽不同,元青菲卻立即便發現了不妥。
她能感受到袁霏的敵意,所以處處都十分小心,方才袁霏的丫鬟想要扶她一把,都被她不動聲色的躲開了。
此時撫琴,她自然全副心神都放在了琴上,想要看看她有沒有動什麽手腳。
還好還好,琴弦上應該沒有抹毒藥一類的,隻是將琴弦切開了一點微小的口而已。
也不知是誰的手竟然這樣巧,這般細的蠶絲,竟然能不完全切斷,隻切開一點點,還留下了一絲可以彈奏。
當然,絲線斷開一部分後,音色會發生極大變化,而且手指微微用力就會崩斷琴弦。
元青菲忽然有些明白了,袁霏隻怕是想讓她當眾出醜,毀掉她的名聲。
元青菲唇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臉上卻是一片病痛不適的模樣。
她不動聲色的將琴弦全部試了一遍,發現其中有兩根弦並未受到損壞,心中便有了計較,隨後,她輕聲道了句“獻醜了”便開始撫琴。
她選了首輕柔的《出水蓮》。
隻彈了片刻,琴弦卻已經受不住指力,開始崩斷。
亭中有人驚呼出聲。通常撫琴時撥斷琴弦是不吉之兆,而元青菲在別人的宴上撥斷琴弦,極為不妥。
裴慧榮更是直接冷嘲熱諷道:“你到底會不會撫琴!這把琴可是榮國公府上最貴的琴,彈壞了你這種窮酸的可賠不起!不會就別裝了,趕緊過來給大家認錯才是!”
元青菲像是沒有聽見裴慧榮的話一般,也並不在意眾人的驚呼聲,依舊自顧自的撫琴。
她手指微微用力,琴弦便一根接一根的崩斷,連著那兩根完好的琴弦在內,元青菲全部將其崩斷了。這個時代的古琴,不像她前世用的琴弦,都是柔韌度極好的鋼絲,而是以蠶絲做琴弦,想要將其崩斷,實在是太容易了。
待她將所有琴弦崩斷,琴曲也正好彈完了。
而令人叫絕的是,她並沒有因為少了琴弦而是曲調發生變化!
眾人不由的震驚,這要什麽樣的琴藝,才能做到這種程度,她們當中沒有一個人能這般從容的應對這樣的場麵。琴弦一斷,往往就會十分慌亂,覺著丟人,心境便會不穩,下頭的曲子根本就沒有法子再彈下去了。
比這個更叫人震驚的,卻是元青菲下麵的話。
“裴姑娘,這是你的琴還是袁大小姐的琴?可是十分名貴?”元青菲站起身,由兩個丫鬟扶著,不至於暈倒在地。
裴慧榮見她一副擔心賠琴的模樣,不由的十分快意,她惡狠狠的道:“當然是袁大小姐的琴!名貴?哼,把你賣了也賠不起!”
袁霏一聽裴慧榮的話,立刻便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刻,元青菲便收了自己那副要哭出來的模樣,有些冷淡的質問道:“袁大小姐,你是何故要刁難於我?我可是得罪過你?這把琴就這麽廢了,你倒是舍得呢!”
眾人立即從她的話語中嗅出了非同尋常的氣息。
難道,這把琴是袁霏動過手腳?
不會吧,袁霏性子一向光明磊落,大度寬容,怎麽會用這樣的手段去對付一個不甚起眼的女子?
眾人並不相信元青菲的話,讓袁霏送了口氣。
她站起身,秀氣的眉毛輕輕蹙起,淡淡的道:“八小姐何出此言?你這般說話,可不是一件叫人愉快的事。”她篤信元青菲找不出任何證據來。
元青菲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讓梨珠扶著她坐下,這才緩緩的道:“說句大言不慚的話,我長這麽大,沒有什麽能拿的出手的,但是在琴藝上,我不輸給任何人。這琴弦是不是有問題,一動手便能知曉。當然,我這樣說,自然是不能服眾的”
她說著,便把崩斷的琴弦拿起來遞給英珠,示意她將琴弦遞給在場的小姐們看。
“諸位在座的都是千金閨秀,想必對琴弦都是熟悉的,大家瞧瞧這琴弦便知道我是不是亂說話了。”元青菲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加上她臉上一片蒼白,看著叫人覺著十分的可憐。
有一位小姐疑惑的接過英珠遞到她眼前的琴弦,隻看了一眼,她便驚呼:“啊,這琴弦真的被人動過手腳了,你們瞧,這斷麵這麽齊整!”
與她交好的兩位小姐大驚,忙也湊上去看。
“哎呀呀,是真的是真的,這琴弦很明顯是被人割過的!”另一位小姐也驚呼。
“這事兒定是哪個丫鬟做下的,袁姐姐才不是這樣的人!”
有人開始為袁霏叫冤,卻並沒有打消旁人的疑慮。
哪個府裏的丫鬟敢擅自做下這樣的事?!一旦被發現,這種坑害主子的事兒,那定是要沒命的!誰敢說這裏頭沒有主子的指使?
眾人看袁霏的神情都有些變了。
袁霏原本並不相信元青菲能找到證據,因為她特意試過了,那些琴弦雖然被割過了,但是因為割得相當巧妙,即便是崩斷了,也絲毫看不出截麵來。
但是,等到她接過一截兒琴弦看的時候,她的心一下子涼了。
怎麽會這樣?!
為什麽這琴弦的截麵如此明顯?!
不對不對,這琴弦絕對又被人動了手腳了!
袁霏猛地抬頭看向元青菲,卻見她正向她怒目而視,整個人靠在元若儀的懷裏,眼睛裏充滿了晶瑩的淚水,似乎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