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入甕

她決定不再跟這個沒出息的兒子鬥氣,轉而問起陸徵的飲食起居來。

“平日裏都做些什麽?”

“練武。”

“幾時起床幾時睡下?”

“寅正起子時睡。”

“你每日才睡兩個多時辰?”太後驚詫又心疼。

“是。”陸徵聲音平淡,他一直都是如此作息,並未覺著有何不妥。

“可有愛吃的,我這就吩咐人做給你吃,今日午膳就在宮裏頭用!”

陸徵思索了片刻,道:“無。”

太後皺眉,陸徵看起來不像是撒謊的樣子,也不像是在應付她,似乎他是真的沒有愛吃的,或者說,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愛吃什麽。

“那可有不喜愛吃的?”

“亦無。”

太後眉頭皺的更深了:“喜歡什麽樣的料子,喜歡什麽顏色?回頭叫人送到王府些,給你做幾件衣裳穿,你身上這件都有些舊了。”

“皆可。”

“你身邊有幾個丫鬟小廝伺候著?”

“無。”

“那你平日裏的飲食起居都是誰來搭理?”

“孫兒自己。”

這回答的字數多了些,卻依舊叫人覺著難過。

太後的眉頭已經幾乎完全擰到了一起,堂堂的親王世子,過的就是這種日子?!

“那你可有自己中意的女子?你說出來,皇祖母做主幫你納到房裏去。”

“無。”

“你有沒有想做的事?想不想出去遊玩一番?”

“無。”

陸徵的所有回答都太過幹脆利落,太過平靜,太過一致,以至於一直都在暗暗觀察他的穎妃和賢妃也十分的驚詫。

她們知道前些日子與她們交易的人,應當就是陸徵,今日一見,果然覺著他與常人大為不同。同時,也叫人覺著十分的心酸。

他渾身都散發著冰冷淡漠的氣息,看起來是個很不好相處、很不好伺候的人。卻沒想到,他一點兒也不挑剔,在某些方麵,乖巧的甚至有些逆來順受。

問著問著。太後忍不住又開始垂淚了。

她知道陸徵說的應該都是實話,他多數時間都是在練武,再不然,就是幫皇上出去辦事——說的明白一點就是殺人。近年來,皇帝很多時候把他想除掉卻又不方便動手的人,都會交給陸徵,陸徵的手上已經不知道沾染了多少條人命。

他的生活簡直隻能用枯燥單調來形容,他竟然不知道自己愛吃什麽,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麽顏色,生活中沒有半點樂趣。身邊甚至都沒有丫鬟小廝的伺候!

他的世界是灰暗的,他活的跟行屍走肉又有什麽區別!

太後一哭,兩位娘娘也忍不住開始落淚,後頭立著的兩位老嬤嬤也跟著哭了起來。

一屋子的女人都嚶嚶嚶的啜泣著,到後來幹脆就是抱頭痛哭。

惠寧王跟陸徵不由的傻了眼——這些女人到底是在哭什麽!

好在這個時候三皇子進來了。

他一來就瞧見太後和兩位娘娘哭得梨花帶雨的。而惠寧王跟陸徵兩個大眼兒瞪小眼兒,在那裏無措的幹站著。

他深深的看了陸徵一眼,覺著發生的應該不是什麽大事,便提高聲音,用一種輕鬆戲謔的語氣誇張的道:“哎喲喲,這是怎麽了,怎麽我一進門兒就把靴子給濕了。這都是誰掉的淚珠子,滿地都是,再不撿起來,我整個人可都要被淹沒了!皇叔,莫不是又是你把皇祖母給惹哭了吧?”

“呸,你小子怎麽這麽沒大沒小的。今兒可不是我惹的禍!”惠寧王似乎因為不是自己惹的禍頗為洋洋自得,他朝著三皇子擠眉弄眼的小聲兒道:“是我兒子把這幾個惹哭的,怎麽樣,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吧?”

三皇子朝惠寧王拱了拱手,眼睛都不眨的恭維道:“皇叔教子有方!”

惠寧王一臉得色。“嘩”的一聲打開折扇,臉不紅心不跳的道:“你小子,有眼光!”

二人在哪裏自顧自的說著,也不管太後幾人在那裏哭的稀裏嘩啦的,叔侄倆扯了好一會兒,太後才漸漸收了眼淚,宮人立即打了水進來服侍著太後與兩位娘娘淨麵。隻是眾人沒有人注意到,一個服侍穎妃淨麵的小宮女,趁著給她遞帕子的功夫,悄悄的在她耳邊快速的說了兩句。

穎妃像是沒聽見一般,依舊若無其事的淨麵,而後淡淡的敷了層粉。隻有陸徵不動聲色的看了那小宮女一眼,見她為不可察的點了點頭,這才又低下頭去。

整個過程, 隻有同樣知情的賢妃略略有些察覺,旁人並未覺出有異來。

等著都收拾齊整了,太後這才啞著嗓子道:“徵哥兒也老大不小的了,身邊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也不成個樣子,回頭,哀家給你挑幾個端方賢淑的送過去,你先將就著用著,旁的等你成了親再說。”

陸徵的親事是在十一月,這個時候往他屋子裏塞女人,並不是什麽明智之舉。一來不利於夫妻和睦,二來旁人會覺著她多管閑事,故意落榮國公府的臉麵。

即便榮國公府明著一手暗著一手,讓太後心生厭惡,但是她依舊能夠保持理智,既然榮國公玩兒火,那麽她也不會客氣,不過不會在這些小事上使絆子,榮國公府這樣的府第,要狠狠的教訓才能叫他長記性。

三皇子這會兒才有空上前給太後見禮,太後見了這個能說會道、聰慧乖巧的孫子,心裏的沉重漸漸消散,又拉著他說了一陣話。

片刻功夫,三皇子便把太後給逗笑了,整個慈和宮裏的氣氛立即活躍起來。

太後正跟三皇子說著,穎妃見太後心情很好,便輕聲在太後耳邊笑著提議道:“太後,您瞧,今兒外頭天氣格外好,您好些日子都悶在屋子裏,不如今日讓三皇子和世子陪您出去透透氣?”

太後也有這個想法,聞言便笑著朝眾人道:“今兒天氣好,徵哥兒、微哥兒,你們兄弟兩個陪著哀家去禦花園走走可好?”

陸徵、三皇子連忙應是,隨後一左一右的扶了太後往外走,其餘眾人也都跟著。

如今正是盛夏時節,天氣還是有幾分炎熱的,因而眾人都是揀著陰涼之地走。太後興致頗高,有兩個玉樹臨風、模樣出眾的孫子扶著,她笑的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

賢妃連聲誇讚道:“太後,您今日瞧著像是年輕了十歲呢,若是太子今日也在,豈不是您要年輕十五歲了!哎喲,這樣一來,您可就比嬪妾還要年輕了呢!”

她正說著,穎妃便輕“咦”了一聲道:“太後,方才嬪妾好像瞧見太子了呢!”

眾人抬頭,也都隱約瞧見不遠處有淺明黃色的衣袍在林蔭間晃動。

這種顏色,隻有太子可以穿,連三皇子都是穿不得的。

太後也瞧見了那片淺明黃色的衣角,她心中疑竇重重,麵上卻笑著道:“走,咱們過去瞧瞧,太子近日忙的很,今日難得休沐,卻也不來看望哀家,看哀家怎麽罰他!”

一行人便都不自禁的加快腳步,去追前麵的那個身影,很快,眾人便進了一片翠綠幽深的竹林。

而且,不知是眾人一心放在尋找太子身上,還是有別的心事,此時此刻,竟然靜的出奇,周圍發出聲音的,隻有繁茂的枝葉在微風的拂動下發出的沙沙聲。

等到她們快要靠近那道淺明黃色的身影時,卻聽見了一聲女子低低的驚呼聲。

太後此刻根本就不像是一個垂垂遲暮的老嫗,反而神色淩厲,腳步又急又快,最先進了那處竹林裏。

袁霏今日進宮,原本是想來見陸徵的,她在宮裏的眼線昨日便遞了消息給她,說今日陸徵會入宮,提前向太後敬獻壽禮。可是,尚未等她入宮,太子便叫人給她送了信兒,說是有重要的事情找她商量,今日一早在竹林相見。

這片竹林是她跟太子第一次真正互相認識的地方,當時,她正因為被陸徵無視,躲在這處僻靜之地獨自垂淚,恰好太子當時受了皇上的怒罵,心情也極度糟糕,他對宮裏各處都極為熟悉,知道這片竹林裏環境又好又安靜,適合舒緩情緒,他來到這裏的時候,便恰好遇見了袁霏。

袁霏從小便是個美人胚子,當時又哭的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太子便動了惻隱之心。二人本就在宮中常常見麵,平日裏說幾句話都是不打緊的,那會兒兩個人又都覺著萬分委屈,不知不覺便多說了幾句,從那以後,太子對袁霏便關心了起來。

後來,二人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必須商量時,便會來這片竹林。

隻不過,他們都是極其謹慎之人,從那以後,也僅僅來過這片竹林兩次而已,今日,是第三次。

他們自以為做的天衣無縫,卻不知,他們除了第一次碰巧在竹林相遇時無人知曉,後頭兩次,不僅陸徵的人知曉,連江貴妃的人也是知曉的,而三皇子因為江貴妃的關係,也是知曉這片竹林裏的秘密的。

因此,當他看到太子進了這片竹林時,他一直都微微笑著的麵龐,笑容越發的濃鬱了。

聽見女子的驚呼聲,他不動聲色的看了陸徵一眼,卻發現陸徵似乎對此一無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