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7章 黑水

雨,已經下了半個月,天像是漏了眼兒的破銅盆,雨稀稀拉拉下個不停。

蕨類植物,厚如毯的苔蘚,不怕水的蘆葦,還有盤旋的藤蔓在這泥水中生根發芽,雨滴劈裏啪啦打在樹葉上、附近的小池塘上,亂得讓人心煩。偶爾傳來啾啾的鳥叫,順著看過去,會有一隻全身翠綠的鳥兒展開雙翅,悄無聲息地滑翔進林間的黑暗。

燕琳若撐起她那把名貴的紙傘月夜荷菲,呆呆地站在距離黑水澤最近的這家客店門間。這是進入雲州的最後一站,進了黑水澤,他們就屬於雲州了。

這條路足足走了八個月,連楚淑桐都學會了走路,身子也磨礪得甚是結實,更不用提其他人了。楚彥熙跟珠兒不知繞到什麽地方去了。在他們到達的兩天後才到。兩人皆是一身泥濘,狼狽得倒像是一對鄉下小夫妻。

對過了消息,楚彥熙聽說了樂正明光帶著他的師弟們也成功突圍,引得追兵往北走去了南越。

林二和小黑被殺,隊伍裏隻剩下燕琳若,紅蕊綠芙葉兒,兩個孩子跟他們的奶娘,寧嵐言子文,賜福和小福。

高家客店的高三郎和大牛失去了親人和家園,也加入進來。

最後歸隊的竟是謝孤鴻童天予和雲烈。他們三個眼瞧著曉楓嬋娟的追兵跟著樂正明光跑了,大著膽子跑回了高家客店,把大家的行李和楚彥熙一路帶來舍不得扔的艾草都帶了回來。

楚彥熙發著低燒,臉一直紅撲撲的。但他沒明說出來,堅持休息一夜繼續上路。

童天予自掏腰包采購了一些日用品分給大家——向來摳門到家的童老板這次可是下大血本兒了。連謝孤鴻都忍不住揶揄他。

天剛蒙蒙亮,雲烈就挨個敲門把大家叫醒。

“過黑水澤要整整走一白天,入夜之前必須出沼澤,否則瘴氣升起來就是死。”吃早飯的時候,雲烈再三說著行進的艱巨性。

“這好辦,天予你負責背淑桐,雲烈你背著翊琰。”謝孤鴻眼珠一轉便下令道。“其他的人都好說。大牛!小福!”

被點到名的大牛小福同時把頭轉向他。謝孤鴻又下令道:“咱們的行李你倆負責看著,不許丟了。”

楚彥熙又道:“寧嵐,你跟他們一起。”說罷,他吩咐著大家一定要小心。要跟著雲烈走,一步不能踏錯之類的。

一行人終於出發,穿過一片矮樹叢,便是一大片河溝,溝底鋪滿了幹石子,無數條小溝從石子間穿過,裏麵淌著的水倒是清淩淩的,不像雲烈說得那麽髒和臭。眼見得泛青的濃霧在黑水澤彌漫不散,活似無數幽魂似的。

很快,天大亮了。早晨沒有風也沒有雨,天色陰沉,道路很快變得泥濘不堪。一股股夾雜著腐臭的泥水味彌漫開來。太陽沒有露麵,頭頂的烏雲壓得極低。人們在黑水澤外短暫休息之後便啟程,很快被黑水澤的死氣沉沉淹沒。眾人排成一字單行。由手執竹竿探路的雲烈帶路,寧嵐大牛小福推著行李車殿後。

一行人很快發現,黑水澤那一望無際的沼澤,其實是由數不清的池沼,泥潭和縱橫交錯的臭水道組成的。微風拂過,蘆葦窸窸窣窣。這荒無人煙的鬼地方昨夜剛剛過雨,簡直又濕又冷又泥。淒冷的水麵黑乎乎油膩膩。飛繞著數不清的各種飛蟲,看起來無比惡心。

天倒是越來越亮,彌漫在黑水澤的濃霧也越來越薄,但味道卻因漸漸深入而越發烏煙瘴氣起來。四周一片死寂,隻有斷草蘆葦發出的聲音,人們連自己的心跳都清晰可聞。腳下的路變得越發潮濕泥濘。很難找到下腳處。

楚彥熙抬起頭,吃力地看著雲烈。可他隻是很隨意的用竹竿探路,雙眼隻是看著遠處。楚翊琰看著父親一臉不悅,低低問:“父王,怎麽了?”

楚彥熙搖頭不語。

“蛇!”不知是誰叫了一聲。寧嵐忽然彎弓搭箭,射死了那條毒蛇。

雲烈回身,冷冷說道:“這裏有的是蛇,蟲還有池子裏麵的東西。這就要叫了?”

“你不怕蛇嗎?”葉兒戰戰兢兢地發問。

“我家還養蛇呢!”雲烈很隨意地說著。童天予用惡心的表情瞪著他。

一行人很快到了黑水澤的正中央,完全被黑水泥塘給包圍了。他們緩緩地走著,同時彎腰注意著地麵,緊跟著前麵的楚彥熙,注意著雲烈的一舉一動。地麵越來越濕,池塘的麵積也越來越大,讓他們更難找到堅硬的落腳之處,許多次他們都差點沉入那咯咯冒著泡沫的池塘中。他們很慶幸自己有人帶領,否則可能永遠也走不出這個沼澤。

此時,沼澤中變得越來越黑暗,連空氣本身都變得又黑又沉重。當光亮出現的時候,珠兒揉揉眼睛,還以為自己的腦袋出了什麽問題。她一開始是先用左眼從眼角瞄到了什麽東西,似乎有道光芒一閃即逝,但另外一道又隨即出現,感覺起來很像發光的煙霧,有些則像是在隱形的蠟燭之上閃爍著的迷霧般火焰。四處都可以看到它們像是被隱形之手攪動的薄紗一般飛舞,但沒有人對此發表任何意見。

最後,珠兒終於忍不住了。“雲大哥,這些究竟是什麽?這些光好像把我們都包圍了。那是什麽呀?”

雲烈抬起頭。他原先正在打量一池黑色的水,人則是正趴在地上左右打量著,不知道該往哪邊走。

“嗯,到處都是,”他低語道,“這是鬼火。黑水澤連最強烈的陽光都沒法穿透,這些散不出去的氣偶爾自燃——有人說那些是幽魂的眼睛。大家不要管它們!更不要跟它們走!咦?寧嵐到哪裏去了?”

楚彥熙和珠兒回頭一看,發現後麵的輜重車又脫隊了。走在隊伍最後的謝孤鴻回頭幾步,闖進黑暗中,不敢走太遠,大聲地呼喚寧嵐。

“人在呢!”寧嵐大聲回應,“輪子剛才陷進泥水裏了,我跟小福大牛剛推出來。”

“這地方又髒又臭又古怪。”大牛說,“我真是後悔跟著你們了!老實點跟爹在家呆著多好!”他的父親高三郎回瞪他一眼。

大牛放棄了推車,急急忙忙地往前走。卻一不小心被樹根給絆倒了,他重重地摔了下去,幸好即時用手撐住,雙手卻也深深的陷入泥漿中。讓他的臉貼近了地上的水潭。他聽見一陣微弱的嘶嘶聲,一種詭異的味道飄出來,光芒開始閃爍,四處飄湯。一瞬間,他眼前的池水變得像是某種窗戶,讓他可以看到另外一個世界。他把手從泥漿中拔出,大喊著後退好幾步。“水裏麵有死人臉,”他害怕地說,“有好多死人臉!”

諸人一下子緊張到了極點,葉兒更是嚇得一下子鑽到身邊言子文的臂彎下。

雲烈卻不以為然。哈哈大笑道:“南方人就是膽子小,什麽死人臉。人要是陷進去,沒幾天就化成渣渣了,哪裏還有臉?你一定是把水底下的水草當成頭發了!”

人們同時鬆了口氣,大牛不服氣道:“就是死人臉。不信你們把頭伸進去看!”

“看你一臉臭水吧!誰要學你!”雲烈從腰裏解下毛巾扔給他,沒好氣地說道,“趕緊擦擦!”

隊伍繼續行進。

“九年前這裏有一場大戰。”謝孤鴻一麵走,一麵小聲說著,隻有他身邊的寧嵐和珠兒聽得見,“平梁王海正凝的大軍和雲州巫民的大戰——那是一場可怕的戰爭,沒有勝利者。所有參戰者都死了,包括海正凝本人都沒能逃出生天。雲州巫民不知道用了什麽鬼巫術,黑水澤憑空出現在戰場,吞噬了所有人。”

這場戰爭寧嵐知道。海正凝死後,他的弟弟海正清繼任平梁王之位——楚淩曦也再沒有打過雲州的主意。隻是在宛城北疆的臥雲山上設立防線。而那裏,也是他們此行的終點站。

現在看來。那地方真是遠在天邊啊!

珠兒忽然小聲說道:“九年前!那,死人不可能真的在這裏!會不會大牛看見鬼了?”

“誰知道呢?”謝孤鴻用同樣小的聲音回答她,“也許屍體還在那裏,正慢慢地腐爛,這些鬼火就是證明!”他指著流螢似的鬼火。點點閃爍。他謝孤鴻怕過誰?可是對於這些未知的,詭異而古怪的事物,膽子豪放如謝孤鴻,麵色也是一僵。

寧嵐用陰鬱的眼神瞪著他,卻也不禁打了個寒顫:“別嚇唬珠兒了,有意思嗎?快點離開這地方吧。”寧嵐在這些舊晉國人的影響下,也不像從前那般麵冷話少。

在雲烈的帶領下,他們終於艱難地繞過了這個黑色泥池的邊緣,想辦法從一塊接一塊的草地間跳過去。他們經常會失足,一腳踏入水中,或是兩手趴進水中,搞得他們全身都是泥濘,連脖子上都跟著變成黑漆漆的,每個人都覺得對方滿身臭氣。

等到他們好不容易踏上幹地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之後了。雲烈感到很高興,因為他是借著獨特的方法,以及他特有的強大嗅覺和記憶帶著眾人走出了黑水澤最危險的地方。但是,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又停了下來,開始麵露懷疑之色的聞著空氣。

“你怎麽了?聞什麽勁?”童天予顯然是誤會了對方的動作,“我都要臭死了,你還亂聞個什麽勁兒?我身上很好聞嗎?”

“怎麽搞的?黑水澤怎麽會有槐花的味道?”雲烈無視他的鄙夷,低聲嘟囔著,“味道很香啊!”

槐花!?又是槐花!?

ps:

喜歡的朋友來個定時訂閱吧麽麽本喵訂閱慘淡的呢,都快寫不下去了...555,珠兒還沒進宮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