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蘭的話不可信,卻也不能不信,畢竟關係到葉青塵的性命,還有大興的江山社稷。
但這種苦無證據的話自然是沒辦法向皇帝匯報的,經再三商議,楚佳人和莊墨白達成一致,決定親自去邊境走一遭,將此事告訴葉青塵。
可臨走前,莊花嬌那個討債鬼死活也要跟著。楚佳人怕她在京城壞事,隻好依了她。而陳阮阮則表示不給他們添麻煩,願意留在京城幫他們打掩護。
楚佳人幾人謊稱回蒼南書院,當晚就騎著馬走了。因為有莊花嬌那個嬌滴滴的大小姐在,一路上發生了許多讓楚佳人抓狂的事,但好在緊趕慢趕,倒沒耽誤太多時間,十幾天的風塵仆仆後,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邊境已經破城,葉青塵的軍隊就紮營在境內,楚佳人幾人利用從她父親那裏偷來的令牌,喬裝打扮進了軍營,一打聽才知道葉青塵並不在境內,他早已出發去了霧山,留下邊境的楊副將鎮守。
那楊副將一見是楚大將軍的令牌,又聽楚佳人說是奉楚大將軍之命來給太子殿下送信,是以客客氣氣地招待了他們,又說讓楚佳人把信拿出來,他親自送去霧山。
楚佳人自是不肯,也根本沒有什麽信,胡亂搪塞了過去。楊副將也不強求,見幾人風塵仆仆,便差人準備吃食給幾人送來,忙完這些他便離開了。
邊境艱苦,吃的東西也無非就是幾塊幹幹的大餅和野果,但對於餓壞了的三人來說,幹大餅能勝過山珍,楚佳人嗷嗷叫著,撲上去就準備大吃特吃,可手還沒抓到大餅,就被莊墨白一下子拉開。
“墨白,怎麽了?”
“情況有些不對。”莊墨白朝帳外望了一眼,壓低聲音道,“太子是第一次來到邊境,對邊境的情形必然不如楊副將熟悉,可他深入霧山,居然沒讓楊副將跟隨,以太子的敏銳,他不會不知道霧山有多凶險。”
楚佳人一聽,愣住了,趴在桌邊也小聲道:“霧山再凶險,這裏的數萬將士也不可無人引領,主帥怎可輕易離開,葉青塵是怕這裏無人鎮守……”
莊墨白打斷她的話:“不會。太子殿下第一次親征,皇帝考慮到他的安危,不可能不派別的副將跟隨,他大可讓楊副將帶路,而留下自己的副將鎮守,可他沒有這樣做,除非楊副將這個人他信不過。”
“即是信不過,那留下他在這裏掌管數萬大軍,豈不是更危險?”莊花嬌也忍不住插嘴。
莊墨白輕輕一笑,似是自家小妹終於也問了一個頗有深度的問題,他笑著把桌上的幹餅扯一塊下來,然後把剩下的全部收起,丟在角落裏用東西蓋住,這才回身朝兩人道:“嬌兒的問題也正是我的疑慮,聽蘭的話,也許是真的。”
他抬頭看著兩人,略一挑眉道:“我們現在所處的地方十分凶險,你們怕嗎?”
兩人搖頭,眼底都有一股從未有過的**,到底是年輕氣盛,雖然害怕危險,但仍有種本能的期待。
“那好,我們試試。”
莊墨白點頭,又是一笑。
楚佳人和莊花嬌還沒有明白他話中的意思,隻見莊墨白衣袖輕揚,修長的手飛快地往兩人肩頸劈下,楚佳人的眼睛驀地睜大又慢慢閉上,昏了過去。
邊境接壤北國,天氣比京城要冷得多,蕭瑟的風灌入領口,楚佳人冷不丁打了一個哆嗦。她穿的衣服並不多,風一吹來,那股寒氣直直滲入骨頭,凍得她的手指都發僵了。
她是被莊墨白連夜送出來的,走之前他還不放心地叮囑——
“一定要小心,顧全自己的安危,我要你平平安安地回來見我!”
是的,她一定會小心的,因為她關係到所有人的命運。她的心狂跳著,剛醒來時的那股震愕似乎還沒有全然消散。她從昏迷中清醒後,三人已經被換了帳篷,十幾個士兵圍在帳外看守著,她這才明白莊墨白當時話裏的意思。
莊墨白覺得不對勁,軍營重地,即便是有楚大將軍的令牌,如今大將軍身在京城,邊境又正當戰爭動亂時期,人員出入審查必定更加嚴謹,可楊副將非但不盤問,態度還過分客氣,這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是以不免懷疑楊副將給他們送來的吃食裏下了蒙汗藥,但並不確定,於是便想假意裝暈試探一下,可又怕她們兩人露餡,隻好將兩人打暈。
果然不出所料,片刻工夫,楊副將帶人進來檢查。她們兩人暈了,可莊墨白卻是清醒的,將楊副將與旁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他們果然是有預謀的,而且莊墨白還懷疑楊副將早已不是真正的楊副將。
換句話說,就是楊副將早已死了,這個人很有可能是假冒的。
她聽得這些後,已經嚇得合不攏嘴了。
莊墨白摸著她的頭發安撫道:“抱歉,把你們嚇著了,但是,佳人……”他說著,眼睛一點點眯起來,鄭重地道,“有件事必須要你去做,你須馬上趕往霧山阻止太子。霧山設了裏應外合的圈套,不要讓太子中計。”
連莊花嬌都放下嫌隙交代說:“我和哥哥在這裏等你們!”
楚佳人點頭,同時又覺得好笑,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和莊花嬌也能心平氣和地站在同一陣線上。即使現在情況危急,但這種同仇敵愾的感覺竟讓楚佳人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勇氣。
她毅然決然地獨自去了霧山,因為她知道,自己沒有能力牽製住楊副將,隻有墨白才有那種智謀和手段想方設法穩住軍中局勢,因此他和莊花嬌留在軍營。此去霧山凶險異常,但留在軍營的墨白、花嬌兩人更是舉步維艱、危險重重,她必須盡快告知葉青塵,然後趕回去救他們。
楚佳人一路疾馳,一刻也不敢歇。等她趕到霧山時,離軍隊進霧山中心已經隻有二裏地了。她欣喜萬分地跳下馬,卻沒想到剛落馬,就被人一把按在地上給抓了。
那士兵很凶殘,二話不說舉起刀子就要了結她。
楚佳人趕忙大叫道出自己的身份:“壯士手下留情,我乃太子近衛燕昭,此次前來霧山有緊急軍報要呈上,都是自己人,千萬別傷了和氣。”夜色朦朧,看不清士兵的臉,但他所穿的軍服是大興的,是以她猜想這些人肯定是葉青塵下令埋伏在這裏的。
現在時局如此緊張,那士兵自是不敢輕易信她:“你如何能證明你就是殿下的近衛?”說著,他伸手摸向她腰間就要搜身。
這個臭流氓……楚佳人哇哇大叫“非禮”,一掌揮去趁機掙開他的鉗製。
那人見狀,低低吹了一聲口哨,周圍草叢中頃刻間冒出無數人,衝上來就把楚佳人五花大綁了。
楚佳人低頭看著被綁得像粽子一樣的自己,恨恨地罵著:“你們這些有眼不識泰山的家夥,你們等著,等我見著太子,一定讓他先賞你們五十軍棍,延誤了軍情你們擔當得起嗎?”
“喂,你們捆鬆一點兒啊!太緊了……”
“喂,那位大哥,我們聊聊唄……”
“哎,你別走啊,壯士,英雄……”
漆黑的夜色中,回**著楚佳人咬牙切齒地呼喚聲。
被他們帶進軍中,楚佳人才知道葉青塵這次帶軍進山,沿途都設了暗哨,準備先在此處紮營,明日再進入霧山深處。她被帶進一個破爛的帳篷裏麵,隻感覺又累又冷又餓。
為了自己的小命,她自然不肯就這麽束手就擒,掙紮到了天光破曉,終於將繩子解開了。她溜出去想先找點兒東西充饑,循著香味摸索著,竟來到了一個最大的帳篷外麵。她拿匕首劃開一道小縫,流著口水朝裏麵張望。
這一看,眼睛差點兒瞎了——裏麵竟然有個男的在洗澡!
長且直的頭發,光潔的肌膚,結實的背脊……簡直性感得讓人噴鼻血!
楚佳人看著看著,覺得鼻子一熱,她連忙抬手一擦,果然有兩條鮮紅的血印子。她一邊擦著鼻血一邊罵自己,還沒擦完,後領子突然被人一提,她整個人就懸空了。
她大驚失色,扭過頭一看,一個彪形大漢正凶神惡煞地瞪著她,一張刀疤縱橫的臉看上去十分恐怖。她尷尬地笑了笑:“大……大哥,有話好說,有話好說,這個姿勢實在有辱斯文……”
“你這**賊,竟敢偷看太子殿下洗澡?”偷看別人洗澡還好意思跟他說有辱斯文?大漢五官扭曲,一巴掌抽在她腦門上。
下手之重,拍得她腦門嗡嗡直響。楚佳人哀號一聲:“你才是**賊!”大概是被拍暈了,她怎麽好像聽到了“太子殿下”幾個字?千萬別告訴她裏麵洗澡的人就是葉青塵啊!
仿佛要印證她心裏所想,那大漢又拍了她一下,喝道:“敢偷看太子殿下洗澡,你死定了!小小年紀就這麽猥瑣,長大還得了?”
他哪隻眼睛看出她猥瑣了?
楚佳人張牙舞爪地拳打腳踢,渴望能逃出他的魔爪。雖然她是要見太子沒錯,但絕不是現在這種情況下啊!
“外麵在吵什麽?”她正掙紮著,葉青塵那獨一無二的嗓音從裏麵傳了出來,帶和不悅。
楚佳人頭皮一麻,大漢步子一轉,已經把她提到了帳篷門口。帳簾一掀,裏麵走出來一個人,楚佳人趕緊用手捂住臉。大漢“嗬嗬”笑了兩聲,野蠻地一把扯開她的手。
“臭小子,有臉看還沒臉見人啊!燕侍衛,這**賊偷看殿下洗澡!”
媽呀,是燕昭!
楚佳人心膽俱裂,倒不是害怕,而是現在蓬頭垢麵的,形象太差太丟人了,若讓這小子認出來,回頭還不得被笑掉大牙。
她垂著頭,燕昭上前一把抓起她使勁往大帳內丟去。楚佳人摔在地上,整個人都快散架了,痛得齜牙咧嘴。
燕昭把情況簡單地稟報了一遍,葉青塵什麽也沒說,隻讓她抬起頭來。她起先不肯,被燕昭摁著下巴往上提,她全身酸痛,就這樣以一種扭曲僵硬的姿勢看到了她日日夜夜都在擔心的人。
他已經穿好了衣衫,還是一襲尊貴飄逸的白衣,外麵披著一件黑色披風,他一隻手攏著領口,眸沉如漆,目光幽深且銳利。他還是和從前一樣,舉手投足間一個動作就可顛倒眾生,可楚佳人卻覺得,他又有什麽不一樣了。
此刻的他比從前多了一份嚴酷和沉靜,眼底有著從前沒有的狠辣和嗜血,身上也多了一種萬夫莫敵的氣勢,有一種運籌帷幄、睥睨天下的從容。
楚佳人有片刻的恍惚,分開的這段時日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她卻覺得仿佛煎熬了幾個春秋,現在他就那樣鮮活地站在她麵前,她有種想不顧一切抱住他的衝動……
可她終究忍住了,因為眼前這個人的神情不對——他似乎想殺了她!
她心裏一驚,卻見他步履從容地走了過來,快到她麵前時,他忽地停住了,眼裏的漫不經心瞬間消失,轉而浮現的是一絲震驚和訝然。
“醜八怪?你怎麽會在這裏?”他眸光一沉,一把將她提起來,俊美無儔的臉上盡是難以置信。
聽了太子的話,大漢一愣,燕昭更是倒抽了一口涼氣。他上上下下掃量著楚佳人,一雙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大。
他認出了她,即便她現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還是認出她了。多日來的奔波和委屈仿佛在他的一句話裏全都變得有價值了。
都值了!
楚佳人胸口一疼,隻覺一股熱氣往上衝,一下子就衝上了眼眶,她動了動唇,艱難地喊了一句:“葉青塵……”
也不知為什麽,剛喊出他的名字,她便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心裏疼疼的、澀澀的,像被什麽重重地壓著,連氣都透不過來。
這些天,她每一天都不敢去想,不敢去念,隻不停地奔波,不顧一切地朝他趕來。從京城到霧山,她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也沒吃過一頓飽飯,她身上多了很多小傷口。她從來沒有這麽累過,卻也從來不曾這麽甘之如飴過,一路走來她甚至不敢打聽他的消息,因為怕聽到她不想聽的。
她總是告訴自己,她不想成為寡婦,也不想成為他的陪葬品,可直到那麽長時間的分離和擔憂之後,直到現在她站在他麵前,看到平平安安的他,她終於明白——
也許不僅僅如此,也許在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她已經悄悄地喜歡上他了……
她也覺得好笑,她和他,那麽南轅北轍的兩個人,卻偏生陰差陽錯地碰撞到了一起。他似乎永遠那麽幹淨,哪怕在髒亂不堪的戰場,他還是那麽整潔;而她,每一次都把自己弄得這麽狼狽……
“葉青塵,我是來……”吞下喉嚨的哽咽,楚佳人試圖說出自己此行的目的,可還沒說完,就被葉青塵打斷了。
他的眼裏壓著一抹滔天怒意,緊緊地盯著她,冷冷地命令:“全都下去!”
燕昭是個識趣的人,連忙趕蒼蠅一樣把那個士兵趕了出去,自己也迅速跑了,還體貼地給兩人放下帳簾。
葉青塵的目光一直凝聚在她身上,眼底那抹怒火幾乎要爆裂開來,但他什麽也沒做,隻是往前一步,貼著她的身子,輕聲說道:“醜八怪,什麽也別說,吻我!”
楚佳人一呆,抬頭愣愣地看著他。她尚沉浸在悲喜交加的情緒中沒有回過神來,乍聽這話,一時又好氣又好笑。
他的目光有些熱切,楚佳人害怕地想往後退,還沒邁開步子,就被他用力一拉抱進了懷裏。他一手抬起她的下顎,也不顧她渾身髒汙,低頭堵住了她的唇。他吻得忘情,卻又仿佛夾著憤怒,懲罰似的咬破了她的嘴唇,那股血腥味瞬間就在兩人口中擴散。
楚佳人唇上一疼,又羞又惱地推開了他,他的白衣被她弄得很髒,他卻仿佛沒看到,隻盯著她,倨傲而又怒氣衝天地道:“誰讓你到這裏來的?你知不知道這裏有多危險?你好大的膽子!”
他又擺出他一國儲君的姿態來,楚佳人心裏一滯,她原本就疲累至極,現在被他一吼,那股壓抑在內心深處的委屈和酸痛一下子全湧上腦海,化作無法訴說的憤怒。
“沒人讓我來,是我自己要來的。邊境破城和霧山之行都是一個陷阱,我怕你葉青塵死在這裏,日夜兼程地趕來阻止你。是我傻,你堂堂大興太子殿下怎麽會死?想必十八般武藝百種武器全插在身上,你都不會有事,畢竟有神龍護體!葉青塵,你就是個王八蛋!我是個傻子才會擔心你!”她吼完這些,迅速背過身,已是淚流滿麵。
她的聲音又急又怒,還帶著些許控訴,葉青塵的身體猛地僵住,就在他一愣神的瞬間,她已經快步走出了帳篷。葉青塵眉頭一擰,立刻斥道:“醜佳人,你要去哪裏?”
楚佳人頭也不回:“我要回京城!”
他一個箭步掠出帳外,擋在她麵前:“你哪裏也不許去!”
“你讓開,我討厭你!”她紅著眼破口大罵,“我討厭你這個沒心沒肺的渾蛋!”
她一手推開他就要走,卻隻覺眼前一陣眩暈,接著便疲軟地倒了下去。葉青塵眼疾手快地一接,攔腰將她抱了起來。
她一定很累了吧……
當他看到她的那一刹那,他一度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因為她不可能出現在這裏。她應該在京城的將軍府裏,高高興興地吃喝玩樂。她可能不知道,就在剛方沐浴的時候,他還在想她,想她在做什麽,想她有沒有因為他的離開對他產生一點兒思念,哪怕隻是一點點。
她罵他是個沒心沒肺的渾蛋……她不知道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心裏有多震顫,有多歡喜,隻是她一臉風霜和滄桑,披頭散發一身狼狽的樣子像一把鐵爪抓住了他的心,讓他心裏生出一股滔天怒意。
這怒火來自對她的心疼,一想到她可能遇到的危險和一路所受的艱辛,他就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緒。可當她一臉欣喜又委屈地喚出他的名字,那怒意便又生生地被壓住了。
他低頭看著她,她美眸緊閉,眼瞼下麵帶著一圈青黑,身上的錦衣雖然很厚,但在這苦寒之地仍顯得單薄。她作一身男裝扮相,全身髒兮兮的,一路也不知道遇上了多少凶險,衣裳竟有好幾處都撕裂了,手掌也磨破了皮。她受了這麽多苦,就為了給他送一句話嗎?
可她不知道,這些他其實早已知曉……她的那句“我是個傻子才會擔心你”脫口而出時,他便清晰地明白,這輩子他都放不開手了。
那一刻,尊榮、驕傲、江山……通通都不重要了!
從京城到霧山,楚佳人一直是女扮男裝,所以軍中的人除了太子和燕昭外,其餘人都不知道她的身份。她一醒來,軍中已經謠言滿天飛。再加上葉青塵為了保護她的安危,拉著她同吃同睡,她現在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一想起他當著許多士兵的麵對她說“想看我洗澡,回去讓你看個夠”,她整個人都處於崩潰狀態。
後來的三天,楚佳人一回想起來還是心驚膽戰。她隨著大軍一起進入了霧山深處,起初她是不樂意的,畢竟霧山之行是個陷阱,加上莊墨白和莊花嬌兩人還等著他們回去救呢。
可葉青塵卻說:“此事我自有分寸。至於墨白,如果他連對付楊副將的這點兒魄力和手段都沒有,以後大興朝堂之上焉有他的立足之地。”
楚佳人心裏頓時愕然。他說得沒錯,此次邊境戰事危在旦夕,皇上卻願意讓初出茅廬的太子應戰,對他而言,何嚐不是一種考驗。她突然想,會不會連她和墨白幾人來邊境,皇上其實也是知曉的?
不久就要畢業了,如果這一次他們失敗,以後在京城必定成為笑柄;如果成功,年後,他們必定進入朝堂,成為大興新秀。
他們的父輩都是大興舉足輕重的人物,在大興都有家喻戶曉的名譽,都說長江後浪推前浪,他們怎能輸給父輩,怎能給父輩臉上抹黑呢……
想到這裏,楚佳人內心有些莫名的興奮和熱血沸騰,可眼下的處境實在不容樂觀。
北國的大軍大部分駐紮在霧山深處,因霧山地勢險要,進可攻,退可守,對他們十分有利。邊境雖破城,卻隻有少部分的兵力駐紮在那裏,似乎意不在攻城,攻城反倒像一個誘餌,正是這樣才叫人看不懂。
可也正因為這樣,霧山才更加顯得凶險萬分,但葉青塵是何等倨傲之人,便是陷阱也不會讓別人小瞧了去,是以仍然帶著兩萬人進了霧山。當他們行進到霧山的山坳處時,卻很不幸地引來敵方埋伏士兵的追擊。楚佳人沒料到對方還埋有伏兵,一邊罵敵營奸詐,一邊直罵葉青塵蠢。
葉青塵卻好像不甚在意,立刻就命令大軍撤退往回走。就在撤退的同時,他卻帶著一小部分人繞路殺了個回馬槍。楚佳人眼看追兵擦肩而過,這才明白葉青塵原是想利用自己撤退的兵力引開伏兵,他本意就沒打算帶大部隊堂而皇之地進入霧山,而是選擇帶著幾百人悄悄地避開伏兵混入對方陣營。
他們混入敵營後,把對方的糧草燒得一幹二淨,趁對方混亂的同時,回頭把路上的伏兵殺了個片甲不留,雖然看上去挺厲害,但這樣也暴露了他們的行蹤,被北國的大部隊一頓狂追。
“葉青塵,你這是什麽餿主意,萬一我葬身在此處了,你上哪兒去找個閨女賠給我爹!”楚佳人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停下來拚命喘氣。
她扭頭看去,後麵數百人和燕昭一起,正與身後的追兵激鬥在一起。對方人數眾多,但葉青塵帶的這些人武功高強,一時半會兒對方還奈何不了,因為這些人其實並非軍中士兵,而是葉青塵在宮裏培養的皇家暗衛,他們個個武功精湛,普通士兵根本不是對手。
可對方的人越來越多,這樣下去即使不被殺,也會力竭而死。楚佳人握緊拳頭,心裏慌亂不已。葉青塵擊退來人,一步躍到她麵前,笑道:“放心吧,有爺在,你不會有事的!”
他笑得格外張揚自信,楚佳人知道他厲害,梅穀林一計之後她就明白。可在軍中短短的數日,她看到了他的另一麵,親眼見證了他的蛻變。盡管依然那麽自戀、自大、自我陶醉,但更耀眼的是他的多謀善斷、他不苟言笑的威信和運籌帷幄的決斷。
可楚佳人總覺得不安,總覺得這次的事情有什麽不對,北國追來的那些軍士秩序井然,一撥一撥,就好像早已預謀好了一樣,讓她有種陷入天羅地網的感覺。
而就在這時,仿佛要應她所想,她的右側忽然又冒出數百北國的士兵。那些人直直朝他們撲來,楚佳人趕緊直起身子準備應戰,眼角餘光卻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從林中深處出現。他騎著一匹高大的白馬,身姿卓絕。
是封月!
楚佳人暗叫不好,一邊打鬥,一邊朝封月看去。
他也正在看她,眉毛輕揚,對她遙遙一笑,用口形無聲地說了兩個字——再見!
說完,他抬起手中的弓箭,箭尖對準了她旁邊的葉青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射出了箭。
楚佳人心中一震,顧不上周圍的刀劍,飛身就朝葉青塵前麵撲去,才剛站定,紛亂的刀劍和利箭就齊齊逼來,她閉上眼睛,隻覺一陣天旋地轉。
“太子殿下!”人群裏傳來燕昭和暗衛的驚呼。
緊跟著響起的是一陣兵戈之聲和利刃刺穿皮肉的響聲,一股熱血噴灑在她的臉上,她強撐著睜開眼睛,卻見葉青塵不知何時將她與他調換了方向,她本是要替他擋箭的,危急關頭又被他抱著換了過來,替她擋了一箭。
那一箭封月興許用了十成功力,距離那麽遠卻攜雷霆般的威力,從葉青塵的背後穿透了整個右胸,箭尖一直抵進她的胸口,可見威勢之大。
“太子殿下?”燕昭那一聲喊得撕心裂肺。
“葉青塵?”一開口,楚佳人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發抖,她抓住他的衣服,有些急迫地道,“葉青塵,你這是幹什麽?你為什麽要過來?”
聽到她略顯顫抖的聲音,葉青塵忍著痛,抬起手給她擦了擦臉上的血,淡淡一笑:“不是說過不會讓你有事的嗎?爺是太子,要比尋常男人更加一諾千金。”他笑著,想起剛才她飛撲過來救他的舉動,心裏淌過一陣陣暖流。
這樣就夠了,她肯舍命來救,他又怎麽舍得讓她受傷?從臨陽郡為他擋劍,到千裏迢迢趕來邊境,她的勇敢一次又一次讓他感動,讓他不得不淪陷。
“葉青塵,你是不是傻!我救了你,你還可以帶著我逃出去,可你受了傷,我們怎麽辦?”他胸口的血一點兒一點兒溢出來,落到她手上,又落進塵埃。她看著看著,心裏無比疼痛。
方才她救他,幾乎是出於本能。他救她呢,也是出於本能嗎?就像把對方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
前方的暗衛大多退回來保護他們,楚佳人憤恨地朝林中看去,那裏早已沒了封月的身影。她咬著牙,一下子紅了眼眶。
葉青塵臉色蒼白,嘴角還掛著一絲血跡,眼神卻仍然鎮定自若,他看了她一眼:“別怕,爺即使受了傷,依然能保護你。”
他執劍迅速斬斷了插進後背的羽箭,然後朝眾人道:“放火燒了霧山!”
暗衛們得令,一半留下保護他,一半以驚人之勢突出重圍,長劍相擊的火花瞬間就點燃了周圍的草木。北國的人大概沒料到此舉,一時亂哄哄地往回撤退。
楚佳人一怔,焦急地道:“葉青塵,若在這裏放火,整片山都會被燒光的!”
邊境雖說天氣很冷,但已是多日沒有下雨,大火一起,以摧枯拉朽之勢迅速朝四周擴散,漫天的濃煙和火焰讓人連方向都分不清了。
“要的就是這效果。”葉青塵一手執劍,一手攬住她風馳電掣般朝前狂奔,暗衛們也迅速追上來。
背後火光衝天,熾烈的熱量直逼而來。這樣發瘋一樣地跑著,還是趕不上野火蔓延的速度。楚佳人擔心葉青塵的傷勢,可火勢凶猛,一刻也不能停,她不禁朝身後瞥去,這一看,差點兒嚇得她魂飛天外。
“啊啊,燒到屁股了!”霧山野草瘋長,狂風一吹,那火幾乎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燃燒,眨眼間,霧山就成了一片火海。
葉青塵沒有回頭,背後的灼燙他能感覺得到,不止如此,他的傷口因大幅度的動作劇烈疼痛,鮮血將半邊衣袂都染紅了。他咳出一口血,淡淡地吩咐道:“前麵不遠有一條河,都去避避!”
他攬緊她,施展輕功,速度越發快了,終於在大火燒身的前一刻,眾人齊齊跳入了河中,頭頂的火苗嗖一下越過河水,朝對岸撲去。
逃過火劫之後,他們立刻趕回與大部隊會合,又帶大軍馬不停蹄地趕回邊境。這一路上,葉青塵始終保持著清醒,盡管傷口已經潰爛,他仍然屹立不倒,直到莊墨白帶人在城門口迎接,他才承受不住地昏厥過去。
楚佳人一顆七上八下的心在看到莊墨白的那一刻,也才稍稍定下來,這才知曉,原來葉青塵在離開霧山前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他留有兩名副將隱在邊境觀察著楊副將,而霧山縱火也是他事先策劃好的,並非一時情急之舉。一旦霧山被燒,留在邊境的人就馬上帶人奪回城池,城池內的北國軍本就不多,霧山的情況也會讓他們混亂,趁亂時方能以最快的速度扳回局麵。
雖早有安排,但莊墨白畢竟不清楚,他倒也厲害,獨自一人設計讓楊副將露出馬腳,用楚大將軍的令牌號令三軍,當場處置了楊副將,這才引出葉青塵原本安排好的兩名副將,然後一舉奪城。
楚佳人知道後對兩人佩服得五體投地,同時心裏也深為震撼,在回程的這段時間,她經燕昭的口知道了一些從未想透的事情——
原來不僅霧山之行是秦止羽設的陷阱,連火燒糧草也在他的算計之內,他太了解葉青塵的脾性,葉青塵生來自傲,寧死也不會退縮,所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秦止羽用意的確不在攻城,而是引葉青塵前來霧山,甚至準備了糧草讓他燒,目的就是為了取葉青塵的性命,想對他來個甕中捉鱉。
難怪她一直覺得北國的士兵都像預謀好了一樣,卻沒想都是秦止羽耍的詭計,他甚至算到葉青塵會如何去做,算到他的武功奇高,不會輕易臣服,於是才有了她千裏迢迢追來霧山的一切。
她也終於明白,原來從最開始,她就成了秦止羽的一顆棋子。楚佳人笑了笑,她還是太天真了嗎?
聽蘭的那句話是秦止羽故意讓她說的,他想讓楚佳人成為葉青塵的軟肋,在關鍵時刻變成一柄加速葉青塵死亡的屠刀。
秦止羽做到了,一切都算計得分毫不差。可有一樣他卻始料未及,葉青塵的手段比起他來隻會更加陰狠,他萬萬想不到葉青塵將計就計的同時,在最後一刻還燒了整片霧山,讓他損失了數萬將士和糧草。
此一役,兩個同樣睿智、同樣狠絕的少年鬥智鬥勇,葉青塵勝了,不僅奪回城池,損傷極少,還讓北國元氣大傷;秦止羽也沒有輸,他讓葉青塵受了重傷,而且他還留了一個後招——
他抓走了莊花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