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珠錦一愣,瞬間清醒過來,爬起來就問:“皇上醒了?皇上可覺得有什麽不舒服?”
看玄燁這個樣子,應當是比她先醒的,不過昨夜梁九功雖然捆得很鬆,但玄燁依舊是不能自己解開繩索的,是以玄燁就算醒了,也得被綁著,而他不叫梁九功進來反而推醒她,大概也是不願意梁九功看見自己現在這個樣子的。
珠錦心中一邊揣測一邊伸手摸了摸玄燁的額頭,發現溫度正常,便伸出三根手指在玄燁眼前晃悠,又問道,“皇上認得這是幾嗎?皇上還記得昨晚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朕現在雖然頭痛欲裂,但是朕很清醒,”
玄燁耐著性子答道,“朕不記得昨夜的事了,你說,到底是誰把朕綁起來的?”
玄燁醒來時,就覺得自己簡直頭疼欲裂,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都覺得頭疼的要爆裂了一樣,本想動動手腳活動一下,才發現自己竟然被繩索綁起來了,這個認知讓他瞬間盛怒,誰有這麽大的膽子敢綁著他!
盛怒之下,他沒有叫梁九功進來,這種情形怎麽能被一個奴才看見?於是他推醒了身邊的女人,他倒是要問一問,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珠錦聽得出來,玄燁很是生氣,但她也沒有害怕,看玄燁目光清明,便知他已經清醒了,便翻身下床,撩起衣擺就在榻邊跪下:“臣妾昨夜膽大妄為,把皇上捆起來是臣妾一個人的主意,與旁人無關,請皇上責罰臣妾一人即可。”
她昨夜就已經想好了,隻要玄燁清醒,她就會請罪,不管她昨夜所做的事情是對是錯,她都觸犯了皇帝的尊嚴,理應受到懲罰。
不等玄燁再開口,珠錦又道:“皇上昨天與鼇中堂一塊兒飲酒還喝了一大碗鹿血,子時大醉而歸,鹿血的效用皇上是知道的,臣妾服侍了皇上三回,皇上仍未消解,臣妾不想皇上的龍體有所虧損,就命梁九功捆了皇上,讓曲嬤嬤給皇上喝藥消解鹿血的火氣,皇上這才得以安穩睡了將近兩個時辰。”
她將昨夜玄燁回來之後的事情,事無巨細都說了一遍,說完之後,便靜靜的垂頭不看他,等著玄燁自己消化。
玄燁一言不發的聽完,神色沒什麽變化,眼底的神色卻風起雲湧了一番,盯著跪在那裏的人,他雖然看不見她眼睛裏的神色,他這樣躺著卻能看見她的臉,她口口聲聲說要請罪,臉上卻一點自己做錯了事的覺悟都沒有,仿佛他被捆是她應當做的事情,而不是她膽大妄為的結果。
玄燁突然想起來南苑之前,他去給皇祖母請安,皇祖母囑咐他要他多跟珠錦相處,說是要讓她能愛上他的話來,他那時聽了心裏隻覺得可笑,為什麽他要她的愛?他根本就不需要。
他雖是男子,但自幼也是在宮闈之中長大的,後宮女子的愛太沉重,這種沉重總是能壓垮帝王的,不論這個帝王是雄才大略還是昏聵無用,一旦被愛或者是愛上後宮的女子,結局總免不了是個悲劇。
宮闈之中波譎詭詐,險象環生,這裏的人個頂個的都是人精,滿眼皆是鬥爭,哪裏還容得下愛這個脆弱的東西?皇祖母一生堅韌,撫育兩代帝王,經曆過不知道多少大風大浪,他不明白,這樣的人怎麽能開口說出這樣的話來?珠錦一旦愛上他,怎麽還能做好這個皇後?
愛是會蒙蔽女人的眼睛,最後也會摧毀這個女人的。
他的皇後,自入宮之日起便樣樣出色,賢惠大度,要手段有手段,要糊塗的時候比誰都糊塗,張弛有度,這樣的女人坐鎮後宮已是極好了,他完全不懂,為什麽皇祖母還要苛求要她愛上自己?他不需要皇後的愛,他也覺得,皇後這麽聰明的人,隻怕在入宮之時就已經想好了,她也根本不會愛上他。
他們兩個人日漸熟悉,日漸默契,玄燁覺得,他們可以做到日後成為帝後的楷模,而不需要用什麽虛無縹緲的愛來打破這種平衡和默契,他也不需要用什麽愛來拴住皇後的心。
但他心裏雖這樣想,卻沒有當麵頂撞皇祖母,他尊重皇祖母,即使想法不同,他也不會當麵駁斥皇祖母的話的。
皇祖母這樣與他說了之後,便說南苑行獵就是個很好的機會,他不用帶著後妃都去,隻用帶著皇後一人前去就去,玄燁本就對這個無可無不可的,所以便隻帶著珠錦一人來了,隻是這會兒想起皇祖母的話不覺好笑起來,皇祖母要珠錦對他又愛又怕才行,但他覺得,這兩樣對於珠錦來說,基本都是不可能的。
他不懷疑珠錦對他的關心遠超過任何人,他若有事,她必然非常擔憂,這一點他還是能看出來的,但若說珠錦愛他,那也不會,要說怕他,就更不可能了。
若是珠錦怕他,還怎會將他說捆就捆起來?晨起請罪都請得這般敷衍了事,漫不經心?
她根本就不怕他,或者說,她根本就沒將他這個皇帝的身份放在眼裏,必要的時候,哪怕觸犯了他的威嚴,她也隻做她自己認為對的事情。
玄燁想,她可真是個有意思的女人。
再說了,她做這些最終也是為了他好,他就算心裏不大高興,但也不得不承認這樣做確實是可行的,在**上,他知道自己年幼,曆來都是很節製的,若非昨日……
玄燁瞳孔一緊,不願意再深想下去,遂深吸一口氣,看向珠錦——
“把朕解開。”
珠錦等了半晌,卻等來這四個字,她倒也不意外,玄燁要是真的衝她發火衝她生氣,那她就是看錯他了,兩輩子都看錯了。
珠錦上前把捆著玄燁的繩索解開,丟到一邊,然後又默默的在榻邊跪好,玄燁雖說沒有降罪於她,但是也沒說原諒她,她隻好回去再跪著。
玄燁得了自由,活動了一下手腳,便盤腿坐於榻上,居高臨下的瞧著珠錦:“你除了請罪,就沒有旁的話要說?”
珠錦一愣,玄燁這是要她自己開口辯解?珠錦想了想,又覺得不可能,偏偏又猜不透玄燁的意思,隻得老老實實的答道:“臣妾沒有別的話要說。”
玄燁一歎,她果然不知道自己暗示的是什麽!
“你難道不該勸朕日後不要如此濫飲?不該勸朕日後不要喝鹿血嗎?”
玄燁定定地瞧著她,“你就不想問一問朕為何如此放縱濫飲?還要跟鼇拜一起喝酒?”
珠錦恍悟,原來他說的是這個意思,她沉默半晌,抬眸第一次看向玄燁,道:“臣妾本該勸的,但是臣妾不想勸,臣妾與皇上一般大,這些道理臣妾都知道,皇上遍覽書籍,通曉事理,怎會不知道這些?不過是事到臨頭,皇上偏要肆意所為罷了。既然皇上都做了,有一便有二,臣妾又何必要勸?臣妾早就說過,皇上縱情肆意,若是有個什麽好歹,不過是跟著的人受罰罷了……就算皇上能從中得到片刻歡愉,過後也會不舒服的,不好的影響,旁人說一千道一萬,都不如親身體驗來得深刻,皇上從未酒醉過,如今也該是嚐到這宿醉的難受了,日後皇上再如此,第二日也照舊會頭痛欲裂的。”
她實在是做不來溫柔賢淑的曲意逢迎,這一向又在玄燁麵前直言慣了,心裏怎麽想的,隻不過稍稍潤色一二就說了出來,原本玄燁這事就做得叫人生氣,若是昨夜有人蓄意逼宮,她又無半點兵權,縱然有兩位親王在這裏,也難保不出事!
“至於皇上為何縱情濫飲,皇上若不想說,臣妾也不會問的。”
昨天梁九功都說了,鼇拜不過挑釁幾句,玄燁便年輕氣盛得受不住起來,非要跟他拚酒起來,她都能想象的到那樣的場景,又何須再問?
“你在跟朕生氣,還是在跟朕賭氣?”
玄燁敏銳的察覺到珠錦隱藏的怒意,玄燁原本隻等她問了話,就將事情說與她聽的,眼見她沒有按照自己所想好的情形走,心裏倒有些詫異,又看了珠錦一眼,一瞬之後就頓悟了,“你還在因為朕沒告訴你你兩個哥哥都在布庫隊裏,所以你跟朕生氣?”
他覺得,隻能用這個原因解釋了,不然往常若是遇到這樣的情形,她雖然也會秉筆直言,但多少臉上也會帶些笑模樣,眼睛裏也會有很柔和的光芒,如今卻都沒了,一張小臉繃得緊緊的,滿麵的嚴肅。
且他已想到了,她昨天用箭齊根削斷老鷹的腿固然是有對鼇拜挑釁的回擊,但也未必不是她心裏生氣所致,否則以她的性子,也不必如此下手,用箭射兔子她一人還是可以做到的,又何必非要長泰給她幫忙呢?
前後一聯想,玄燁覺得自己找到了症結所在,遂不等珠錦回答他的話,便耐心解釋道:“阿錦,朕不告訴你自有朕的原因。朕不過是叫他們參加布庫隊與朕陪練罷了,實在沒必要告訴你的,朕這也是想著他二人的前程,關乎前朝之事,實在不必告訴你這個皇後,你隻管安於後宮之事便好。”
“何況,將來你兩個哥哥若有了功名在身,你自然會知道的,又何必跟朕如此計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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