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艙裏,柔膩的廣播嚶嚶地鳴著。
莫笑瞥一眼手機,指尖點點,打了幾個字又唰唰刪掉。
“為什麽?你最好別被我猜中,你們又和好了。”
光看這行字,莫笑就能想象出梁肖那副尖刻的表情。她心虛地回:“沒有。隻是臨時有變,不能去尼泊爾了。”她不算說謊,他們沒和好。他們隻是……荒唐地效仿電影《非誠勿擾》,人家辦離婚典禮,他們辦離婚旅行。
“如果你現在和那個男人一起,馬上轉身離開。否則你隻會後悔。你去不去尼泊爾都沒關係,唯獨不能再跟他糾纏在一起。他隻是把你當個玩物。你清楚得很。”
梁肖的話刺得莫笑眼疼。
就這一霎,手機被雷鳴霄奪了過去。他摁下關機鍵,晃晃手機:“你忘了約法三章?這五天,不開機,不上網,不電話,就我們倆,簡簡單單過原始人的生活。”他說著,又把自己的手機掏出來遞給她:“交叉沒收保管。”
莫笑睨一眼:“又還沒出發。不開機、不上網還好說,不電話,莫阿姨非急死。”
雷鳴霄捏著她的臉頰,笑道:“好,就給你打電話的特權。”
莫笑實在提不起興致。她懊悔,怎麽就腦抽地默許了這麽個荒唐的旅行。她是不甘心?還是不死心?抑或,隻是想最後好好使喚他一把,出一口惡氣?
雷鳴霄似乎懂她的心思。他玩味地笑著:“說了這幾天你是女皇。我說到做到。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你悠著點使。”
莫笑勾著嘴角,敷衍地擠出一絲強笑,就閉了眼:“燈光刺眼,小雷子熄燈。”
雷鳴霄怔了怔。頃刻,他搖頭,笑著配合:“是,娘娘。”他半撐起身就摁熄了閱讀燈。
四小時的航程,莫笑多半在假寐,睜開眼用餐,也沒往身邊多捎兩眼。雷鳴霄似乎並不在意,果真裝得一副二十四孝老公模樣。她睡,他就給她掖毯子,她醒,他就拉她說話。
他們揣著護照就出發,壓根沒行李。可雷鳴霄在機場還是租了輛寬敞的越野,他記得她嫌跑車底盤低。可立馬,他就後悔。後視鏡裏,他眼睜睜看著她妥妥地鑽進後排坐了下來。他這輩子頭一次徹徹底底地淪作了車夫。他盯著後視鏡,搖頭挖苦:“娘娘,要甩馬鞭趕我嗎?”
莫笑愣了愣。嘴角緊繃著一絲細弧,她沒笑。傾起身,她對著他的腦袋賞了個爆栗子:“駕!”
“喂——”雷鳴霄反手想抓住她,卻落了空。他笑,眼角都微眯:“好男不跟女鬥。”
這一路,他們忽然就成了一對逗比情侶。誰都小心翼翼地扮著失憶。臨海度假村,他們入住在高爾夫球場旁的一棟玲瓏別墅裏。
雷鳴霄從沒見過這樣的莫笑。隨便從度假村的紀念商店淘一條及踝抹胸沙灘裙套上,她紮起馬尾閑散地挽了個發髻。她靠著廚房門,咬一口蛇果:“老公,晚上我要吃意麵,要少起司,要你親手做哦。”
她撒嬌分明不是這個樣子。雷鳴霄聳聳肩,擺了個O的手勢。管她是不是成心捉弄,反正答應她的就得守信。
好歹也是除夕,雷鳴霄張羅了一桌家宴,不單有意麵,更有牛扒配美酒。他下到沙灘找她,海浪在耳邊呢喃,海風像淘氣的孩子抓著雞毛撣子直撓著癢癢。他蹭下拖鞋,淌著沙子走向沙灘椅。她正慵懶地側躺著,白皙的臉龐映著微弱的夕陽泛著靜謐柔光。
“懶蟲,吃飯了。”
莫笑沒睜眼,隻是撒開手臂:“嗯,走不動,背我。”
“喂——”
莫笑睜開一隻眼:“蜜月不該是這樣嗎?”
雷鳴霄徹底失語了,勾起她的胳膊就甩在了肩上。背著她,每一步,腳踝都陷在沙子裏,他故意偏著腦袋笑話她:“你屬豬嗎?還是吃了豬飼料?這麽重。”
“嫁給牛魔王之後就徹底變魔鬼了,我都瘦了三公斤,絕對魔鬼身材,好不好?”
雷鳴霄掂一把後背,忽然愧色就爬上了眉梢。她的確是瘦了。
“除夕快樂。”雷鳴霄端起紅酒杯,衝著對坐舉杯。
莫笑輕輕地碰了碰杯沿,仰頭吞了大半酒紅色**。她盯著飄窗那頭輕輕揚起的紗簾,舉了舉杯:“除夕快樂。”
除了這兩句祝詞,兩人竟然再沒開口。晚餐完,莫笑一手拎著喝剩的半瓶紅酒,一手端著杯子,光著腳丫子走到了陽台。蜷腿攀坐在躺椅上,她撈起了無繩電話。
“媽,你在大姨那過得好嗎?嗯,嗯……我很好,在度假。除夕快樂……替我問大姨好。嗬嗬……沒,沒喝酒,就一點點……沒吵架,我們很好,比什麽時候都好……”
雷鳴霄站在飄窗前,看著陽台,她懶懶散散地賴在躺椅上,頂著酡紅的臉頰,傻兮兮地對著電話笑。她分明在笑,可他卻總覺得她眼角似乎還是噙著淚。
“爸爸。”莫笑叫爸爸的時候,總帶著一股子膩膩的,近乎孩子撒嬌的童音。她翹著腳丫子:“除夕快樂……好,好,都好……嗯……”她連連都不知道說了多少個“好”,直到電話那頭不知說了什麽,她忽然就變了臉,都不自覺地坐了起來。她頹廢地撓著頭發順了順,卻笑得越發開:“爸,你又不是沒當外公,樂樂的小寶寶都能叫外公了吧?嗬嗬,催我幹嘛?”她擺手:“我沒戲——”
雷鳴霄實在沒忍住,走了過來,一把奪過了電話:“爸,不好意思,笑笑喝得有點高了。”他低眉瞟她,隻見她仰躺著就癡癡望向繁星點綴的夜空。
韓建國在電話裏沒少嘮叨,雷鳴霄嗯嗯啊啊地敷衍著,總算掛斷了電話。他順勢坐在躺椅邊沿。拂開她的劉海,他看著圓幾上的酒杯直皺眉:“喝這麽多幹嘛?酒量又欠。”
莫笑偏著腦袋瞅他。她指著夜空:“高興唄。看,魔都可看不到星星。今晚,守歲賞星,明天去看日出吧。自殺崖的日出,超讚。”
“什麽自殺崖,一點都不吉利!”雷鳴霄很迷信地搖頭。
可最終,他們還是踩著晨露,踏著黑開車到了自殺崖。憑欄遠眺,海天一線,當第一縷晨曦劃破墨藍色的天空,莫笑雙手罩著嘴,衝著海那頭哇地喝彩。
雷鳴霄雙手插在褲兜裏,看著她笑著直搖頭。
朝陽漸漸攀起,竟然泛起琉璃般五顏六色的光芒。柔光盡灑在臉上,莫笑張開雙臂擁著海風,深深地吸氣。她忽的扭頭,指指海水:“看,有海龜。”
雷鳴霄稍稍探頭睨了一眼。海濤拍著斷崖,擊起層層白色泡沫,隱隱有一點黑在白色泡沫上**啊**。他勾著嘴唇,一把攬過她的肩:“大驚小怪。”
“送個禮物給它吧。初一開門紅,少不了紅包。”莫笑仰著頭,一本正經。
雷鳴霄哧地笑了:“搞笑吧你。”
莫笑低頭從單肩包裏掏了掏。頃刻,她攥著拳,晃了晃。托起他的手,又掰開他的掌心,她神秘兮兮地把拳頭送了過去,撒開五指,一輪亮晶晶的光環躺在了他的掌心。
雷鳴霄驀地皺了眉。他盯著她,卻隻見她在笑,那笑容都染了霞光。
莫笑拖著他的手就往憑欄外頭送。她抓著他的手腕,翻著一倒。
“喂——”雷鳴霄趕緊去抓,卻撲了空。他雙手撐在憑欄上,半個身子都罩了過去,眼睜睜地看著那輪亮光呼呼墜了下去。落水,甚至不曾激起一絲漣漪。他盯著海水,足足頓了好幾秒。猛地抬頭,他瞪她:“你幹嗎?”
“婚都離了,留對戒幹嗎?送給海龜是物盡其用。”莫笑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她笑著就往台階那邊走:“回去啦。”
扔完婚戒,似乎一切都不同了。
莫笑主動要求去租車行換車。越野換成了敞篷,環島兜風,她甚至撒野地鬆了安全帶,手揣著絲巾,站起身對著叢林大聲叫著方言。直驚得雷鳴霄一個勁拽她坐下。
她也不再矯情,拉著雷鳴霄逛沙灘、遊泳、潛水。她忽然就變得狂野,有時,猝不及防地就會勾住他的脖子,送上一段狂吻。她笑容也多了,那張臉分明像靜謐的白蘭花,卻偏偏被她綻得像熱情的白玫瑰。
雷鳴霄覺得意外,更多的卻是淡淡的,他說也說不清的……酸楚。隨時間流逝,這種酸楚越來越濃烈,尤其是他午夜爬起,悄悄撥通了上海電話。
“放心,雷鳴,一切順利,網媒、紙媒都炒翻天了,已經連續兩天是頭版頭條。”
雷鳴霄摳著陽台扶欄,扭頭望向房間。昏暗夜光下,她蜷在床頭,熟睡得像個孩子。
“所有人都在挖她。聽說,歐陽陽在四處找她。她家裏人肯定也得到了消息,也在找她。明天很關鍵,絕不能讓她接觸這邊的人。這樣才能殺她個措手不及。”
風仔的話和夜風一樣惱人,雷鳴霄捂著額,不耐煩地打斷:“用不著你教。”
“我查到,韓建國已經雇了水軍,到處在替她女兒鳴冤。他也在打主流媒體的主意。”
“行了。”雷鳴霄不想再聽。他說:“明天機場你親自盯著,安排司機來接機。”
五天一晃就過。
莫笑看一眼機窗外的天空,雲朵像一叢叢甜膩的棉花糖。她卻隻覺得心口一陣泛過一陣的苦楚。她掏出手機還給雷鳴霄:“物歸原主。”她攤開手,接過自己的,伸手就摁下開機鍵。
嘀嘀嘀嘀——剛開機,消息提示音就湧個不停。
雷鳴霄一把奪過手機,橫地關了機。
莫笑驚疑地看著他。
“馬上起飛了。你沒聽見廣播嗎?”雷鳴霄沉著臉。他隻覺得心莫名地噗噗亂跳。這輩子他第一次有種做賊心虛的負罪感。
莫笑嘟嘟嘴,也不堅持了。她閉上眼,心緒隨著飛機起飛失重在漫漫無涯的苦楚裏。她全程一直緊閉著眼,連用餐都還在裝睡。而她身邊的男人,似乎是出了二十四孝老公的角色,竟然也沒叫醒她。
剛下飛機,呼呼的北風就透過縫隙灌進了出機口的通道。莫笑撫搓著手臂,鏗鏗踩著高跟一路疾走。出機口,她回頭,就見他直挺挺地站在她身後。
他的表情很詭異。她想,她的,也詭異吧。
她擠出一絲笑,拎著鼓鼓囊囊的小行李包晃了晃:“就到這裏吧,再見。”她說著就往洗手間走,她得趕緊換回冬裝,換回來了,她就不會再這樣冷,冷得心都直哆嗦。
“莫笑。”雷鳴霄依然站在原地。他蹙著眉,嘴角緊繃著,表情莫名的紛雜。
莫笑扭頭。她衝他揮了揮手:“初七——見。”鼻子直泛酸,她趕緊扭回頭,淚卻早已奪了眶。她疾走,忽的,一股蠻力衝了上來,直撞得她人都往前傾,幸好腰間多了一輪胳膊。
雷鳴霄從身後摟住她。他偏著腦袋,半邊臉都埋在了她的長發裏,看不真切表情。“莫笑,你要堅強。”他嗓音有點哽。
莫笑無聲地點頭,淚不小心落到了他的手背。她慌亂地伸手去擦,又順手掰開他的手,就蹭蹭小跑著鑽進了洗手間。哐地鎖上門栓,她扣下馬桶蓋就噗通癱坐了上去。她埋頭,雙手捂著臉,嚶嚶地哭出了聲。
“雷鳴!”路雲風在接機口遠遠地招手。
雷鳴霄慢吞吞地走過去。他隨手把包扔了過去,目光卻膠著在近乎把接機口團團圍住的長槍短炮上。
“咦——今天是有什麽大牌明星到嗎?”身後的乘客衝著那堆記者八卦地嘀咕。
雷鳴霄的臉色越發沉了下去。他疾走:“車在哪兒?我們趕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