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鳴霄把平板啪地砸到路雲風跟前:“解釋!”

路雲風瞥一眼,似乎是意料之中。他站起身:“不是我。”

隔著辦公桌,雷鳴霄死死盯住他,不放過他眉眼的一絲微表情。

路雲風急了:“真不是我!”他繞到雷鳴霄跟前:“我懂什麽叫冤有頭債有主。”他見兄弟還是一臉狐疑,更加急了:“我承認,我有想過‘連坐’!可你說得對,沒必要把火燒到無辜人身上。她是她,她媽是她媽,我還不至於那麽喪心病狂!”

雷鳴霄似乎是稍稍釋疑,可目光依舊死揪著他不放。

路雲風掏手機:“我就知道你會扯我頭上。我已經找人在查了。等等吧。”

“我要知道是哪個王八羔子搞鬼,我非宰了他!”雷鳴霄冷冰冰地撂下這麽一句,就大叉叉地霸著電腦椅坐下。

足足一個小時,雷鳴霄就守在路雲風辦公室候著。兩兄弟大眼瞪小眼地幹耗著。手機響,路雲風抓起來,順手遞給了雷鳴霄。

“怎麽會是他?”雷鳴霄嘀咕,眉頭緊鎖。

“我可沒動手腳。”路雲風有點驚弓之鳥。可頃刻,他就聳肩:“不稀奇啊,由愛生恨,落井下石。”他冷笑:“明天就是他的訂婚禮,趁這個機會送份大禮給自己出口氣唄。”

雷鳴霄隨手撂下手機,冷著臉起了身。甩上房門,他掏出手機就打給莫笑。又是那句“用戶已關機”,他不耐地掛斷,越發鎖死了眉。

咚咚——莫笑帖著房門機械地敲著,近乎哀求地哼哼:“媽,開開門。不吃飯哪行啊?媽……”

歐陽陽正翻箱倒櫃地找書房門鑰匙,忙活得一頭大汗。

韓建國呆坐在沙發上,連目光都近乎凝滯了。

莫笑轉身背帖著房門。她仰頭,淒冷的淚水不自覺地又滑過了眼角:“對不起,媽,你開開門,好不好?”任憑她哭也好求也好,莫阿姨鐵了心地悶在房裏。

韓建國扭頭,拍拍沙發:“笑笑,別逼你媽了,過來,來。”

莫笑拖著步子走了過去。韓建國拉著女兒,拽進了懷裏。他抵著女兒的腦袋,紅了眼:“都是爸爸不好,對不起。”

莫笑窩在老爸懷裏,緊閉著雙眼,哭出了聲:“是真的嗎?你和媽媽……是因為……這個……才鬧矛盾的嗎?”

等歐陽陽找到鑰匙,已是入夜。莫笑開了鎖,摸著黑進屋。借著窗簾透過的微光,她看見媽媽縮在飄窗角落,癡癡地看著夜空。

“媽。”她喚。

莫雨琴一動不動。

莫笑走過去,俯身攬住她,她也還是癡癡地一動不動。

“媽,對不起。”莫笑哭著搖媽媽的肩。她從沒見過媽媽這個樣子。哪怕媽媽在離婚那天呆呆地看著江麵整整一下午,那神情也沒現在這樣絕望和淒涼。

莫雨琴偏過頭來:“你現在知道媽媽為什麽要守著你了吧?”她一向風風火火,那把嗓門似乎從沒這樣無力過。她順勢枕著女兒的肩,黑燈瞎火看不清表情,她好像沒流淚,又好像哽得淒苦:“女人……第一次很金貴的,隻能……留給丈夫。媽媽是為你好,不想你……走我的老路。”

莫笑伸手摸媽媽的臉,還好,是幹的。她卻還是哭了起來。她嗯嗯點頭:“媽,我懂了。你都是為我好,對不起,我不該——”

莫雨琴捂住女兒的嘴。她好像笑了:“其實,我老早就想跟你說的。憋在心裏幾十年啦,怪難受的。可是啊,實在……難以啟齒。”她歎:“衛校畢業,我不過十七歲,什麽都不懂。”

她又看著窗外:“沒關係,沒門路,進不了城裏的醫院實習,我被分到了……鄉下的衛生所。我人生地不熟,年紀又小,懂什麽啊。遇到……那個人……那裏都是些赤腳醫生,他科班出身,顯得那麽……鶴立雞群。”她頓住,揪住了女兒的胳膊:“如果我大幾歲,我……”她搖頭,忽然帶了哭腔:“我不知道他是騙我的,我不知道他……早結婚了。他那麽年輕,總一個人住單身宿舍。我……”

莫笑緊緊攬住媽媽:“媽,不想說就別說了,都過去了。”

“不!”莫雨琴斬釘截鐵,“與其讓你道聽途說,還不如……母女倆談談心。”她自嘲地揉著心口笑道:“不過就是個無知少女懵懵懂懂地被人騙了……童貞。鄉下的原配找上單位,一哭二鬧三上吊,嗬……多俗套。”她搖頭:“一場噩夢,噩夢。”

莫笑心疼地摟緊了媽媽。她吻吻媽媽的發鬢:“都過去了。”

“我也以為過去了。離開衛生所回了城,你外公托了好多關係,我也發狠下了決心,好不容易考上了醫專。畢業了,分配了,連名字都改了,人生重新開始,一切都好了。我還……”莫雨琴抬頭,黑暗裏眼珠子像兩顆瑪瑙映著微弱的夜光竟然熠熠發光:“戀愛了。”

“是爸爸?”莫笑低頭。

莫雨琴嗯了嗯。她笑:“那段時光真像偷來的,幸福得不真實。可是,失足少女哪有從頭來過的機會啊?”她傷感地耷了臉:“新婚……沒落紅。他雖然什麽都不說,可我看得出……他很失落。我……”她又揪著心口:“忐忑得睡也睡不著,總覺得抱著個*。好在,他信我,那時,我在他心裏純得像張白紙。他沒多想,也就這麽過去了。”

莫雨琴撫上女兒的臉,又笑了:“那幾年,有了你,咿咿呀呀,我們……”她哽住:“很幸福。可惜啊……”她長歎一氣:“好景不長。我遇上學生那會的……好姐妹。陸梅那時還沒離婚,我原本不想再跟過去扯上關係,想遠著她。”她苦笑:“可惜,命該如此吧。我們又走近了。沒過一年,她就離婚了。我真傻,我真……心疼她,就越發和她走近了。誰知道……”她拂開女兒的劉海,又哭了:“媽媽沒想到,你……會遇到媽媽一樣的……”她哽住,再說不出話來了。

“是……她告訴爸爸的?”莫笑忿忿地坐直了身子。

莫雨琴揪著心口,耷著頭,足足沉默了分把鍾。她再抬頭時,隻是漠然地搖頭:“不重要了。他怨我騙了他,終歸……不算錯怪我。我無話可說。他背叛婚姻,還理直氣壯,隻因我騙過他。再多苦……我也無話可說。”

“媽——”

莫雨琴把女兒拽進懷裏:“都過去了。我早看開了。我隻是……”她哽住:“一把年紀再把醜事抖落得路人皆知,我一時——”她搖頭:“沒事了。媽媽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過去了。”

莫笑撲在媽媽懷裏哭得泣不成聲:“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這麽久的事……不會……不會有人再提。”

“傻孩子。”莫雨琴撫著女兒的腦袋,“我錯都錯了,也用……半輩子來承受這個錯。他們愛提……不提。我不欠誰的。要說欠——”她又哽住:“我不過是欠了你,欠了……我自己。”

這夜,母女相擁而眠。媽媽雖然一動不動,可莫笑感覺得到媽媽幾乎整夜未眠。媽媽嘴上說沒事,可好強了大半輩子,怎麽可能啊?莫笑想著心口就疼,一疼就扯得眼淚嘩嘩。可她背靠著媽媽,壓根不敢出聲,就這樣,哽啊哽,悄無聲息地沾濕了枕巾。

第二天清早,一家人都強裝著平靜。這對分道夫妻連瞥對方一眼都尷尬到不敢抬眸,卻為著女兒不得不維持麵上的平靜。

餐桌上,歐陽陽刻意找話:“叔叔阿姨,其實不用這麽急,改簽到明天也行,不急著下午走。”

韓建國沒說話,木然地啃著麵包。

“不了。我是臨時請假。療養院……撂不開。”莫雨琴說,還強擠了一絲笑容,蒼白的顴骨泛起一絲詭異的亮光。她懨懨地抿了口牛奶就擱了手。

“媽,你是不是不舒服?”莫笑攀上媽媽的胳膊,關切地看她,“吃藥了嗎?”

莫雨琴擺擺手起了身:“我在醫院泡了大半輩子,一般的赤腳醫生都比不上我。你們吃你們的,我先收拾行李。”

莫笑半撐起身,卻被媽媽強摁了回去。

“吃你的飯!”莫雨琴中氣十足,轉身就走。

韓建國拍拍女兒的手,壓著嗓子:“由著你媽吧,讓她一個人靜會兒。”

莫笑看著爸爸,忽然表情就有點怪異。她急忙斂眸,局促地端起牛奶。

嘭地,一聲悶響,樓板都震了。

莫笑驚得啪嗒摔了玻璃杯,她扭頭,就隻見媽媽直挺挺地倒在客廳口。她嚇得整個人都呆住,一動不動,隻剩眸子裏的淚光一閃一閃。

“雨琴!”韓建國第一個彈起身衝奔過去。

莫笑這才猛地一激靈,彈起了身。她奔過去時,韓建國已經抱起莫雨琴直奔門口,而歐陽陽正火急火燎地撥著120……

百合皓潔無塵,點綴了整個會場,周遭都彌漫著濃鬱的百合香味。

段子琪挽著高高的發髻,披著一身白色晚禮服,千嬌百媚地衝著鏡子裏左右打量。“好看嗎?”她問化妝師。

化妝師一個勁諂媚地點頭:“蔡先生看到肯定要驚為天人。”

段子琪勾唇淺笑:“難怪都推薦你,你不單畫得好,說得更好。”

這時,蔡峰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化妝師識相地避開了。蔡峰扶著椅背,偏著頭看一眼未婚妻,皮笑肉不笑:“好了嗎?”

段子琪柔媚地伸出一雙玉手,嘟嘴撒嬌:“人家還沒美甲呢。”

蔡峰直了身:“那我先出去招呼客人。你快點。”

“喂——”蔡峰都走開好幾步了,段子琪撅著嘴,點了點臉頰,“這兒。”

蔡峰笑了笑,走過來,俯身輕啄一口就轉身離去。

蔡峰一出來,顧海濤就迎了上去。他遞過領結:“你忘了這個。”

蔡峰拂了開:“我最不懂幹嘛要戴領結,跟狗鏈子差不多。”他說著抬起袖子,衝著熠熠發光的袖扣哈了口氣,還小心翼翼地用指肚子擦了擦。

“莫笑送的?”

蔡峰睨一眼顧海濤,笑了:“這麽重要的時刻,當然少不了她見證。”他說著就往門口走。

顧海濤跟了上來:“你還愛她?”

“你說呢?”蔡峰扭頭,笑得意味深長。

“那你幹嘛——”

蔡峰嘎地止了步。他衝著哥們黑了臉。

顧海濤識趣地收了聲。

蔡峰整一整領口,殘忍地勾了嘴角:“如果不是她,我和莫笑不會走到今天這步。我和莫笑在一起多久,她就處心積慮地拆了我們多久。本來看在笑笑份上,我不跟她計較。從私家偵探那兒買來這個秘密,我不過想有一天或許為了這個,她也該明麵上裝著接受我,成全我和笑笑。可——”

他聳肩:“我都要訂婚了。注定這輩子,莫笑做不了我的妻,那一巴掌——”他冷聲:“三歲開始,我爸媽都沒對我動過手。她既然連丈母娘都不算,就該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