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笑衝出商場,才發現竟然下起了毛毛細雨。各色雨傘像極了春水上漂浮的浮萍和新荷。

一霎,她找不到北,腦子斷片了。她不知是該溶入雨簾,做一朵雨打的芭蕉,還是鑽進地鐵,擠進鋼鐵匣子,做一枚小小的沙丁魚,還是小跑躲進招手站,排著長隊等待收容自己的的士。

高跟鞋蹩腳,絲襪透風,細雨迷眼……

失戀或許就該歇斯底裏地冒雨小跑,用眼淚鼻涕和雨水攪拌一杯濃鬱的忘情水。真狗血,莫笑苦笑,眼角又有些濡濕。她掏出紙巾來擦了擦。明天還要出差,後天還要加班,感冒生病就是自虐。

她探頭瞄一眼絲絲密密的雨線,忽的眼睛一亮,沒半刻猶豫,捧著挎包頂在頭上,吧唧吧唧蹋著雨水,一路小跑著攀上天橋……

“歡迎光臨。”玻璃門上掛著一隻長臂猿,機械的問候竟然帶著狡黠童真。

莫笑抖落風衣上的雨漬,又擦了擦挎包上的雨水,這才鑽進甜品鋪子。

甜膩的焦糖味兒,夾著濃濃奶香,伴著清雅琴音,空氣都顯得暖洋洋的。

她點了一堆甜品,光雙皮奶就有三種口味。

坐在玻璃窗前,她一邊舀著甜品,細細吮著,一邊歪著腦袋看著車來車往。她隻想用這一桌子的甜膩慢慢調勻心底的苦澀。失戀沒什麽大不了的,況且,都過去了。

忽然,一輛騷包的黃色蘭博基尼刹在眼前,隔著玻璃窗、人行道、防護帶,還有朦朦濃濃的雨水,莫笑依稀看見那張陌生又熟悉的側臉,隱隱感受著黃匣子裏投來的似有還無的目光。眼前的一切好像都在刻意提醒她,撇開過去沒那麽容易。她趕緊收回視線。

……手機鈴聲驟地響起,莫笑愣了愣,是個陌生的號碼。

她有種不祥的預感,那個男人怕是又賴上她了,再抬頭望向窗外,腦子裏晃過的,竟是那夜躺在這輛跑車裏,仰頭看見嵌在天窗裏的點點繁星。

音符一蹦一蹦,像中東的石刑,一塊一塊狠狠地砸在心頭,又鈍又悶的疼……這個鈴聲是那個男人硬奪過手機給換的,他說,這是他最喜歡的曲子。

那夜,他還罵了她,“你非人類?不看手機?十個電話九個不接。你比我還忙?再不許靜音,聽清楚了。”極富磁性的男中音,夾著絲絲薄怒,從悠遠的記憶裏飄來,像團棉絮,綿裏藏針地堵在嗓子眼,呼吸都疼……

莫笑劃開手機:“喂。”

“出來。”還是磁性的男中音,還是夾著絲絲薄怒。

果然……莫笑盯著窗外那點黃,故意冷了冷嗓音:“哪位?”

“你老公。”雷鳴霄就有這能耐,任何無恥的話在他嘴裏都能說得理直氣壯。

莫笑氣得咬唇,抽開手機就要掛斷。

“雷太太,你要再不出來,我可打電話給莫阿姨,請嶽母大人做主了。”

莫笑噎了口氣,抽回電話:“雷鳴霄,你想幹什麽?你是閑得發慌,拿我解悶嗎?”

“你說這話,不止侮辱了我,也是侮辱你自己。我說了,我追你,和你在一起,都是認真的,不是玩玩而已。”

“嗬……”莫笑禁不住冷笑,“認真?認真會把我一個人丟在巴厘島,招呼都不打就消失嗎?認真會兩個月一點消息都沒有?”

她憋悶:“大家都是成年人,巴厘島的事,你情我願。即便是我犯蠢,我也認了。我隻當被狗咬了一口,反正如果當初沒遇見你,我也會被狼咬一口。我就當還你了。我們兩清了。以後別讓我再看到你!”

莫笑一口氣說完,摁著電源鍵關機,嘭地把手機扣在桌上。今天,她打破了一輩子的處事原則,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甩臉子、爆粗口。這比失戀更叫她沮喪、傷心。她不是要當別人眼中的淑女,她隻是不想像莫阿姨。

她記得,八歲那年,莫阿姨掄起衣袖,拖著她一口氣跑了三裏路,爬上機關辦公室捉奸。當年的混亂,她記不清了,或許是刻意忘了,唯一記得的是莫阿姨衝口而出的四個字“奸夫**婦”。

第二天,爸爸離家出走了,一年後,他們離婚了。

她判給了媽媽,從韓笑變成了莫笑,而曾經的媽媽也徹底變成了莫阿姨。

今天,莫笑發現自己變成莫阿姨了,尖酸刻薄,歇斯底裏。哪怕是當初蔡峰劈腿,她被撂在異國他鄉,無親無故,她也沒撒潑去質問過他,她隻是揚著下巴,扭頭就走。這是她堅持的驕傲。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她懊惱地屈肘枕在桌上。

“歡迎光臨!”長臂猿又叫了。

桌子前投落一抹黑影,莫笑驚愕地抬頭,前一秒的驚怒都被暗暗失落替代。竟會以為是他,她心底苦笑。

“就知道你這個小迷糊沒帶傘。”蔡峰笑得眼睛眯作細縫。

這是莫笑最喜歡的笑容,真誠陽光。蔡峰是耐看的小帥,小麥皮膚,內雙細眼,雖沒梁朝偉式的憂鬱,卻顯得睿智狡黠。這樣的男人該更經看,不像那個挨千刀的妖孽,似乎對哪個女人都能一眼秒殺。

又走了神,莫笑不自在地笑:“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我還不知道你?饞嘴貓。走吧,我送你回家。”

兩個人擠一把傘,莫笑有些不習慣,刻意避了避。而蔡峰卻自自然然地把手搭上女友的肩,又把傘偏過去,自己半個肩都露在外麵。

莫笑視若無睹,自顧自走路。哪怕是一年前,她也會把傘推過去,然後做甜蜜小女人狀。

可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她隻要看到這張臉,就會記起那年聖誕,那道門吱呀半開,眼前男人光著膀子,隻剩一條寬鬆褲衩,而沙發那頭是一雙慵懶半躺的曖昧蕾絲長腿。

更何況,她現在眼裏隻看到那輛蘭博基尼,生怕那個男人鑽出來鬧事,壓根沒心思管身邊的人淋不淋雨。

蔡峰的大眾高爾夫就停在蘭博基尼後麵。他殷勤地開門,紳士地用手替她擋著車頂。她鑽進車裏,勾起一絲自嘲苦笑,這該是他在溫哥華學的,該是那個和自己有過一麵之緣的女人教的。想到這裏,她如芒在背。

車子緩緩動了,與蘭博基尼擦身而過。莫笑清楚地瞥見黃匣子裏的那張冰臉,可也就一霎而已。

蔡峰猛踩油門,嗖地水珠四濺。

莫笑訝然扭頭,看到的又是另一張冰臉。隱約間,聽見一聲馬達呼嘯,她看後視鏡,隻見一道黃光衝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