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豐年

當鄧恒離開皇宮的時候,弘德忽地想起一事,對他提出一點要求,“你既來了,眼下正值大比之期,也去下場試試,讓舅舅看看你的才學。”

鄧恒笑得有幾分遲疑和羞澀,“若是外甥考不好,還請舅舅雅量。”

“那可不行!”弘德故意板起臉道,“你若考不好,朕可頭一個要打你的板子。回頭讓人給你一個考籍,不許你用真名,好好去考,別叫朕失望。”

“是。學生夏陽必當盡力。”

聽他這略帶幾分玩笑的話,弘德忍俊不禁,“好生去吧。”

待鄧恒走了,他卻開始盤算方才這外甥所說的話,喃喃說了一句,“……這孩子,倒真是個可造之材。”

看皇上背著兩手仍是若有所思,太監宮女皆不敢打擾,卻在暗自心想,皇上的子侄可不少,但能象鄧恒這般,得到皇上讚賞的卻沒幾個。看來這位鄧家少主日後肯定也是能有一番作為的,倒是不可小覷。

永泰公主當年雖然下嫁到江寧府鄧家,但皇家為了表示恩寵,還是在京城賜了一套公主府邸,在京郊還有別苑。鄧恒從宮裏出來,就徑直去了公主府。

貼身侍婢幼梅遲疑著問,“少爺不去別苑?”

“來的時候不是已經去別苑拜見過老夫人了麽?這會子皇上要我準備科舉,還有人要送學籍來,就不去打擾她老人家靜養了。你要是不放心,就打發個人過去說一聲吧。”

鄧恒頭也不回的上了馬車,放下簾子就開始閉目養神。幼梅不敢再多言,跪坐在車前,也沒有安排人去傳話。

待馬車轆轆行起,鄧恒才在車裏輕哼了一聲。多賢良的丫頭啊,越來越知道替他操心了。

不過他卻沒怎麽把一個奴婢的事情放在心上,反而腦子一轉,不期然的浮現出一張小臉來。也談不上多漂亮。就那麽圓圓的一張小臉,卻讓鄧恒總是無法忘懷。

自從離別這一年來,那張總象隻受委屈的小貓似的小丫頭總是在不經意間就闖進他的腦海,而今天。就更加的揮之不去了。

會寧府的錢氏族人釀出了可以解除疫病的美酒,還主動敬獻官府,在當地官員的有力布置下,有效杜絕了大災之後的大疫。此為大功一件。

九原邊關的一個小小參軍錢文仲提出了兵屯製的建議,並且在王越元帥的大力支持下,已經在今秋獲得了豐收。此又為大功一件。

鄧恒一手支頭,一手輕點著膝蓋。把兩件事情串在了一起。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那小丫頭的幹爹不就是錢文仲?而在表彰錢氏族人的奏折裏,還特意提到了居功至偉的一女,彩鳳。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這彩鳳和靈犀又是什麽關係?

那丫頭敢在錢家的講壇上與眾人爭辯,還能吟出一首好詩,卻堅決不承認是自己所作,隻是道聽途說。原以為她會在國公府裏謀個好姻緣。可是那日在渡口偶遇她的親生爹娘,才知她要隨石氏母女遠赴邊關。

錯愕之餘,鄧恒也不知為何。讓自家的商船放棄原本即將到手的巨額利潤,送他們一家上京團聚。回頭此事得了父親一頓好說,責備他不該為了“無用之人”浪費家族力量,但鄧恒卻並不後悔。

每當想起那丫頭望著自己時,那雙如同籠罩著濛濛煙雨的雙眸,他都有些沒來由的心悸。那感覺雖然讓他心慌,卻也讓他偷偷享受。

那樣的眸光,分明是深情到了極點的女子才會有的,鄧恒不過是個年未弱冠的少年,自然會暗自竊喜。可是他怎麽都想不明白。為何錢靈犀始終都不肯說出是怎麽認得他的。攀上交情不是對她自己更有利麽?

可鄧恒雖然盼望解開心頭的這個疑團,卻也希望錢靈犀永遠也不要說。

他自幼就是眾望所歸的天之驕子,早已習慣了各種深情,各種仰視。但無論別人看他的目光裏有多少深情多少仰視,卻或多或少含著一份期待或算計。他們都指望跟著自己拿好處呢。鄧恒並不怪他們,他也需要這些有欲望的人追隨。替自己辦事。

但也因此,他越發忘不了錢靈犀的那雙眼睛,因為它們看著自己時,雖然飽含心事,卻清澈而透明。

這姑娘對他沒有要求。

鄧恒忽地有些莫明的惱怒起來,想起分手那天,錢靈犀的眸光雖然依舊清澈,卻不再有那樣全然專注的深情。

她怎麽能那麽對自己?之前那樣,之後又是那樣,不管怎樣都是她自己決定,那他呢?被她曾經那麽看過的他又該怎麽辦?

鄧恒覺得自己很有理由生氣。

唔……九原似乎也不是太遠的地方,要是皇上能同意他的計策,說不定他還可以有借口到九原去走一走。在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時候,鄧恒忽地噙起了一抹微笑,溫暖而誠摯。

九原。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看著窗外頭紛紛揚揚飄灑著的雪花,錢靈犀鬱悶之極,“怎麽這說下就下了?”

錢敏君噗哧笑了,“難道老天想下雪還得提前給你打個招呼不成?”

“可他也不能一點預兆都沒有吧?”錢靈犀仍是很不服氣,本來好端端的大晴天,突然就狂風大作,氣溫驟降,這天才擦黑就開始下雪了。

軟軟服侍錢靈犀多時,卻是深知主子生氣也是有原因的,“二姑娘,您就別擔心了,您讓趙叔他們搭的暖窖已經差不多了,就剩那一點沒完工,也傷不了多少甜菜。”

“可我還是不放心。”才落雪的時候,錢靈犀就想去現場看看了。但石氏不在家,何奶娘看天已經黑了怕出事,堅決不肯放她出門。錢靈犀隻能多多的叮囑趙福等人,讓他們去照應了。

那一片精心育種的甜菜可是錢靈犀的寶貝疙瘩,要是給這突出其來的大雪毀了,那她真是要哭了。

朔風卷著雪花不住的撲打著門簾,時候不長,就將底下濕了一片。火炕還沒燒起,屋內隻有一隻火盆,實在抵不住穿透進來的寒氣,錢敏君抱著隻小手爐,還冷得打了個哆嗦,望著窗外的雪花擔憂道,“這樣冷的天,也不知樊將軍在那裏好不好。娘也不許我去,聽何叔說,那裏條件可簡陋得很哪,會不會給人凍病了?”

可她一時不知又想起什麽,露出一抹羞澀的微笑。

綠蝶坐在屋角暗自撇嘴,這樣的雪天,兩位姑娘一個急得在地下團團轉,是擔心地裏的莊稼,一個望著窗外發呆,是擔心無親無故的官員。她們的心還操得真夠遠的!

何奶娘一挑簾子進來了,捂得凍得通紅的鼻子道,“二位姑娘,今兒下了雪,晚上的菜要不要改一改了?”

啊,這也是正事。錢靈犀和錢敏君對視一眼,不覺都皺起了眉,這成天想吃什麽,真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今天的主菜原本準備了一道栗子燒雞,這個菜早已經燉上,眼下都快熟了,自然無法更改。但這樣天氣,把菜一端上桌,隻怕就要涼了。

錢靈犀想了想,出了個主意,“上菜時就拿瓦罐把那個燒雞端出來,再尋兩件不要的破棉襖在外頭包著,就不怕冷了。其餘的青菜要是沒做的,就都不做了,筍片什麽不好熟的先拿油炒一炒,其餘的就直接下在湯裏,一樣拿瓦罐裝著。橫豎咱們自家人,不要那麽好看,等明兒再去買隻羊腿回來煮火鍋。”

何奶娘應了去了,錢敏君卻道,“火鍋雖然暖和,但那炭氣實在討人嫌。能不能想個法子改改的?”

那可沒辦法,這時代又沒有電,錢靈犀也討厭煮火鍋的炭氣熏眼睛,可不用炭又用什麽呢?當然,這時候是有無煙的銀霜炭,但那個極貴,除了皇宮,隻有大富之家才用得起。錢文仲眼下可是個窮官,要用那個就太招搖了。她們就算有錢,這九原也沒地方買去。

錢敏君卻忽地想起,“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在榮陽,表哥請我們吃火鍋,有一種是在石頭上麵燒烤的?”

錢靈犀明白了,可以弄個大盆子,燒些滾燙的石子做鍋來保溫,雖然效果可能沒有爐火好,但不過吃頓飯的功夫,還是可以支撐的。她們興致勃勃的商議著,準備今晚上就用起來。忽地一陣涼意侵入屋子,是石氏回來了。

因為錢文仲不打招呼偷偷聯係了糧商,把士兵們種的蓧麥全都賣了,高傑這些天可是氣得跳腳,恨不得把錢文仲也給關起來。但樊澤遠卻稱,此事是他早就聯係好的,不過讓錢文仲去跑個腿而已,他是主管領導,一力將罪責擔下,讓高傑也奈何不得。隻能把他繼續扣在軍部衙門裏,想心思折騰。

但因樊澤遠不在,軍中事務大半壓在錢文仲身上,他已經好些天都沒回來了。不過仍是讓跟隨身邊的鄭祥回來囑咐妻子一定要時時去看顧著他,石氏不敢怠慢,送了兩回飯菜,樊澤遠卻表示在軍衙裏有吃有喝,不用麻煩她們了。

今天眼看著變了天,石氏便去送了厚衣厚被。可她一回來,臉色卻有些不好,卻又沒有吭聲。隻是在晚飯過後,單獨把錢靈犀叫進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