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豐年

錢揚威也隨錢玢派回家的管事提前走了,錢敏君可不是普通族妹,為了她的婚事,錢揚威也自覺很應該盡一份力的。有些東西石氏不好拜托錢玢,便列了單子給錢揚威,讓他回去置辦。橫豎那邊還有林氏陳晗等人,應該可以辦得妥當了。

錢揚威一走,他的房間便又恢複了客房模樣,用來說話正合適。

但錢靈犀明顯沒空和趙庚生長時間唧歪,命軟軟回房取出幾張銀票遞上便道,“這些錢你拿著,回了京城別亂花,要是不夠就給我寫信,或者到榮陽去找我爹娘要。馬上就要過年了,記得給成師公備一份厚禮送回去。人家辛苦栽培你一場,可別過了河就拆橋。行啦,你去收拾行李吧。家裏也忙,我不招呼你了。”

趙庚生滿腔熱情來跟錢靈犀道別,可不是來聽這些話的,生氣的把銀票往回一扔,“我又不是叫花子,要錢做甚麽?怕我亂花錢,別給我就是了。”

“你這人怎麽說話的?”錢靈犀也有些生氣,忿忿然把銀票收回,“我又不是錢多的燒不過,不是怕你一人在京城沒個照應麽?好心當成驢肝肺,不要拉倒!”

趙庚生被她這帶著關懷的一罵倒是順了毛了,“我不是要跟你生氣,隻是我這就要走了,至少有一兩年工夫都來不了,你也不表示表示?”

“你要什麽表示?”錢靈犀嘩啦啦把手中銀票一揚,“這不就是最好的表示?”

“那多沒意思?”趙庚生忽地咧開嘴,笑得有幾分異樣。

錢靈犀一看他那表情就警惕起來。“你想幹嘛?有話說話,不許露出這傻樣來!”

趙庚生瞟一眼低頭忍笑的軟軟,往她跟前湊湊,壓低了聲音。“你說……嗯嗯,是不是也要送我點什麽?”

錢靈犀沒好氣的白他一眼,“你看上什麽了?不過先說好。要是太貴我可不送!”

“不貴不貴。”趙庚生跟加菲討骨頭時的表情象極了,一臉的諂媚,“你是不是也要繡個荷包什麽的給我?”

還以為他要什麽,原來竟是這個!錢靈犀指指他腰間的新荷包,橫他一眼,“這個是什麽?”

“那跟這個不一樣!”趙庚生偷摸說出心中所想,“我看你姐繡給那誰的荷包就挺好的。就是,那個裝金鎖片的。”

錢靈犀頓時翻了老大個白眼,那是人家訂親用的,上麵繡的是鴻雁於飛,比目成雙。她要給趙庚生繡這個,那成什麽了?

“想都別想!”錢靈犀想走,卻又忍不住指著高高在上的趙庚生大罵,“白長這麽大的個子了,這種話是能隨便跟人說的嗎?開玩笑也得有個分寸,拜托你回去多讀幾本書,好好長長腦子吧。今兒在這裏錯了還不要緊,日後在朝堂上錯了可怎麽辦?”

被她這一罵,趙庚生也生氣了。全然不去想自己的要求是多麽無理。反而跟個要不到糖吃的孩子似是發起了脾氣。

“我才不是開玩笑,這又跟朝堂有什麽關係?哼,自己年紀也不是很大,成天擺出副老學究的麵孔來教訓我,是我在朝堂還是你?”

錢靈犀氣得火冒三丈,莫說自己眼下現在還不是他的媳婦。就真是跟他有了婚約,在不是文定這樣的特殊場合裏,哪個女孩敢繡明明白白昭示成親的東西給他?

這時代的人對禮儀看得很重,有媒有妁則為妻,無媒有私則為**。若趙庚生隻是要個普通荷包,錢靈犀不會吝嗇,可他要這樣有特定含義的東西,明顯就是逾矩了。

眼下自己好心好意提點他,他居然還夾槍帶棒跟自己爭執,錢靈犀不跟他說了,她要送客!

“對,你在朝堂,你愛怎麽做都可以,我管你純屬是吃飽了撐著,沒事找事。那麽現在,就請趙公子離開吧,別跟我這不懂事的人說話。少陪!”

她也不等趙庚生離開,先自轉身走了。趙庚生看她的背影,心中也是一樣生氣,明明來前不是這樣想的,怎麽弄成這樣了?

可這件事趙庚生卻不覺得自己有錯,在他看來,錢靈犀就應該是他的妻子,那麽既然遲早都是要嫁給他的,先繡個荷包又怎麽了?放在他身邊做個念想,不是挺好的麽?

氣鼓鼓的拉開門,悶頭往外走的趙庚生忽地聽到有人喚他,“是……趙庚生?”

呃?趙庚生猛地一抬頭,就見對麵站著一位白淨書生,明顯是剛剛洗漱過,一襲清雅的淡藍色交領長袍下露出一雙嶄新的官靴,但神色間還有些沒洗淨的風塵疲憊。

趙庚生頓時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深身的毛都快炸起來了,“你!你怎麽來了?”

對麵的書生吟吟一笑,“愚兄不才,不如趙兄弟似的高中進士,金榜題名,隻是朝廷正是用人之際,蒙皇上聖恩,選派愚兄來九原知府,授正八品府經曆一職。雖然位卑官小,但愚兄不敢耽擱,一路風雨兼程趕到此處。方才到知府衙門去辦了手續,領了印信,這不就來拜會故人了麽?”

嗷!趙庚生抓狂了,這真是前門驅虎,後門來狼,才走了一隻白孔雀,又冒出一個更討厭的!

京城。

西城區南邊的順承門外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胡同,與別處的胡同不同,在這裏遊走的行人時常能聽得到朗朗的讀書聲或是彈琴吹奏之聲。

熟識本地的老人家時常會熱心的告訴好奇的外地人,“咱們這個地方離貢院近,來往的可都是有身份的讀書人。雖在外城,但房租卻比裏麵便宜了一半,大爺要不要租房子?我家正好還有一個空鋪,您可別嫌擠,旁邊那位可是正兒八經的舉人呢!”

那明顯操著南方口音的外地漢子便問。“那我跟老丈打聽一下,誰家住了位姓唐的公子麽?”

老頭兒笑了,“這我哪兒知道?咱們這地方少說也有二三百戶人家了,成天來來往往的讀書人不知多少。您要是尋人,可真得費些功夫,要不要在我家先住下。慢慢的找?我那房租不貴,隻要……”

那南方漢子擺了擺手,摘下頭頂的鬥笠扇了扇風,又抹一把頭上淋漓的汗水,一家家打聽去了。

老頭兒不覺搖頭,小聲嘀咕,“這又不知是來尋哪個不肖子還是書呆子的。唉,落了榜怎麽就不回家,都賴在這京城,讓家裏供給著容易麽?”

可抒發了一回感慨,老頭兒繼續去找那背著包袱的外地人推銷去了。若是有書呆子或是不肖子,隻要他們付得起租金,老頭兒還是要租的。

南方漢子頂著烈日執著的打聽了半晌,終於給他遇到了一個好心的大嬸,偷偷的指著一處門臉較為整齊的宅子道,“你若是要找人,就去這些會館打聽。那些讀書人隻要是還在京城落腳,多半都會到家鄉會館去留個地址,以備不時之需。凡是一應會館。上麵都有牌子注明。噯,你識字不?”

南方漢子連連點頭,“識得的。會寧府的會館,您知道在哪兒麽?”

大嬸把他拉到一旁,低聲告訴他,“會寧府的會館就在後麵的第四條金井胡同裏。不過你能告訴我,你是去幹什麽的?”

見這大嬸很是熱心,南方漢子沒有遲疑的告訴她,“找我女婿。早來信要他回家成親的,可至今不見人影,隻好讓女兒先嫁了去,可至今連女婿什麽樣兒都沒見過。家裏擔心怕是他出了什麽事,我這不就找來了?”

大嬸搖頭歎道,“真是作孽哦!不過你放心,隻要在京城,多半不會出什麽事。隻是——”她忽地掩住口不說下去了,隻道,“你若到了會館找到人了,可千萬別說是來尋女婿的,就說是老家讓你來送盤纏衣物的,懂麽?”

南方漢子微怔了怔,隨即會意的拱手拜謝,“多謝大嬸指點。對了!”他解開包袱,取出一包桂花藕粉送上,“這是我們家鄉的土儀,雖然不是什麽好東西,但兌點開水拌糖來吃,對老人孩子尤其合適,給您家嚐個鮮吧。”

大嬸反倒不好意思了,可這漢子為人豪爽,硬塞給她才離開。

不過一柱香的工夫,這漢子就拿著地址,在密密麻麻的胡同裏尋到了一個住處。

可這個地方似乎又與別處有所不同,按捺下心中那怪異的感覺,中年漢子上前拍拍掛著一串小紅燈籠的黑漆木門。

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出來應門,卻隻把門拉開一道縫,歪著頭警惕的問,“你找誰?”

那中年漢子怔了怔,才開口說話,“我找一位姓唐的舉人,叫唐竟熠,是會寧府的人。”

“你找他幹什麽?”

聽小孩審問的語氣,中年漢子那眉頭皺得更深,卻賠笑道,“唔……我是他的老鄉,他家裏人托我給他帶了些東西來。”

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虛,他還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大包袱。那小孩終於相信了,把門拉開,回頭喊了一嗓子,“姑爺,有人給你送東西來了!”

中年漢子心中一凜,大踏步進了門,就聽到裏麵隱隱的嬌笑聲,那小孩又進去請了一回。才有一位個子不高,其貌不揚的瘦小書生出來,“誰找我?”

在他身後,卻還跟著個濃妝豔抹的女子,可再厚的脂粉也已經掩不住她衰敗的姿色與年紀。

中年漢子的臉更黑了,就見那女子妖妖嬈嬈的當著人就跟那書生勾肩搭背,毫不顧忌,還明顯訕笑著裝扮土氣的他,“這就是你們家鄉的人?”

那瘦小書生也不認得,上下打量著眼前之人,“你誰呀?”

那中年人越發陰沉著臉問,“你就是會寧府錦和鎮的唐竟熠?”

“正是。”那矮小書生下巴一抬,甚是倨傲的問,“你找我有何事?”

中年漢子攥緊拳頭,盯著他的眼睛都快噴出火來,從牙縫裏狠狠擠出句話,“我是你的嶽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