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敗了

鄧府的秀園精巧絕倫,天下無雙。

而在秀園裏,最好的景致有兩處,一處是給永泰公主圈起的園中園,另一處自然在主人居所附近。

就在定國公侯爺所居的正宅不遠處,有一座人工堆砌的小山包,那山名叫繡球山,山上有一所清涼瓦舍,樸素寧靜,仿佛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卻又異樣的象是在一片花團錦簇中點綴著一抹淡雅,讓人見之忘憂。

這秀園最早乃是個富商為了愛妻所建,他們夫妻從貧賤而富貴,妻子為了丈夫吃了很多苦,而丈夫也沒有失了良心,在富貴之後仍然一心一意待著妻子。所以這處離主屋不遠的繡球山上,最早是依著他們貧窮時的故居所建的茅屋,夫妻二人時常攜手登山,站在高處眺望整個府中的美景,憶苦思甜,愈加恩愛。後來妻子過世,丈夫不勝悲痛,就把這裏又改成了草廬,時常上來悼念亡妻。

等到這宅子歸鄧家所有時,那所土坯茅屋早已被他們後世不肖兒孫嫌棄,夷為平地,建起高塔,鎮日尋歡作樂。

鄧家祖先在聽說這地方的來曆時,甚為感慨,當時就說,“富而忘本,數典忘祖,全不念前人艱辛,這樣的人家如何能不敗落?”

於是在翻修時,就專門請人將此處的高塔拆去,建成小小三間清涼瓦舍,名為數典居,以示警戒。而每旬末日,家主必親臨此處,靜思其過。時日一長。此處便成了鄧家家主的內書房,除了每任的鄧家家主,連其他主子都一概不得入內。就是下人來打掃清理,每月也有特定的日子。

但因此處風景極好。四麵皆是景,時常親戚朋友來了,都想上去小坐。尤其是當年接駕的時候。總得讓皇上來看看吧?

所以鄧家就想了個辦法,在這所清涼瓦舍之旁,又搭起三間小屋。【悠*悠】隻是挑土運石,把底逐漸駐高,顯出如依著山勢般的錯落之致,頓時就把人們的注意力集中到新的小屋上了。

舊居樸素,新居自然也不能太過華麗。依舊是綠窗油牆,清雅不俗。但新居的四麵窗戶卻不如舊居般用白紙糊成,而是全部采用了造價昂貴的琉璃,采光極好。而且為了觀景方便,新居的四麵皆有大扇窗戶。無論哪個角度,隻要推開窗子就能欣賞到園林風景,自然為人喜歡。

當年皇上來時,就曾在這裏住過,很是中意,回宮後甚至參考了鄧家的建築圖紙,也在宮中也修了個琉璃亭,可見此處精妙。

而此處因為招呼過皇上,自然身份倍增。慕名前來的參觀的人就更多了。可此處因為跟鄧家主人的內書房相近,故此不是摯交好友,決不接待,若是得蒙留宿之人,更是屈指可數。

可眼下,眾人眼見錢靈犀養的狗竟然衝著那處琉璃居吠吠。而那隻灰不溜秋的小鷹兒更是徑直飛到琉璃居的屋簷之上,如何能不大驚失色?

方氏的臉白了,鄧慕貞姐妹倆的臉白了,連溫心媛的臉都白了。

隻有錢靈犀不解的挑眉問,“夫人,請問那裏是何處?”

方氏不答,隻是鐵青著臉,提著裙子親自上前要看個究竟。可剛走出兩步,忽聽身後有羊車聲響,一個中年沉穩的聲音疑惑的問,“夫人,你這是在做甚麽?”

他的聲音醇和溫厚,但方氏聽了卻如遭雷殛,僵直著身子半天回不了頭。

直到另一個清亮悅耳,說著“給嬸娘請安”的聲音響起,方氏才猛地似被針紮了一般,回過頭來。

羊車停下,當先是一位披著黑裘的中年人。他個子不算太高,但身形挺拔,顯出高人一等的氣勢,想來年輕時應該也是個翩翩美少年。而今雖然人過中年,有些發福的富態,卻並不臃腫,反而多添了幾分成熟與睿智。

他的衣飾並不過分華貴,卻是一種千錘百煉後的極簡與優雅。通身無過多的裝飾,隻有拇指上那隻象征權力的羊脂白玉板指,才隱隱點出身份。此刻,他雖是問著方氏的口氣極其溫和,卻不失威嚴,看上去既通情達理,又讓人覺得不可冒犯。

饒是跟在錢靈犀身邊的秦姨娘第一次見到他,也不難立即猜出,這位必是鄧家的國公爺。而他旁邊同樣披著黑裘,內著白衣的自然就是鄧恒,隻是在第三輛馬車上下來的一位更年輕些,藍衣紫裘的公子有些不認得。不過看長相,卻比酷似其母的鄧恒更肖其父,想來定也是位貴公子。

可錢靈犀認得,這位相貌較為敦厚的公子就是方氏的長子,溫心媛上一世的相公,鄧憫。

“老……老爺。”方氏動了幾下嘴唇,終於說出話來了。隻是那聲音抖得,象風中的落葉,讓人想不生疑都難。

驀然看到鄧瑾在身後出現,方氏第一個的眼神是震驚,第二個眼神卻是憤怒的。頓時抬頭掃向後頭的下人們,為什麽老爺都入了府,卻沒有人向她稟報?可在接觸到鄧恒似笑非笑的眼神時,方氏心下了然,卻是又驚又恨又怕。

腦子裏如電光火石般轉著念頭,要是那隻小狗當真在琉璃台被找到,那連她也免不了要被牽連了!所以她雖是給鄧瑾行了個禮,卻心虛得連頭也不敢抬。

“母親,您這是幹嘛?帶著諸位小姐們打算是去琉璃台上賞景麽?”鄧憫笑吟吟上前給方氏請安,並適時拋出救命稻草。

可方氏雖然知道兒子一片好意,卻無法領受,錢靈犀手上抱著狗,那屋頂還站著隻鷹,隻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有問題了。何況是鄧瑾那樣精明的人?

所以方氏不敢心存僥幸的隱瞞,直白的道,“是世子給郡主的狗丟了,眼下錢姑娘的狗和鷹幫忙來找,卻不知怎地,找到此處來了。”

她這番話避重就輕,可鄧瑾是誰?當即一聽就覺出不對勁來。也不說話,先看向鄧恒。

就聽長子嗬嗬笑道,“嬸娘怕是弄錯了吧?我可從來沒送人什麽狗。前幾日雖是得了隻袖狗讓人送回府來,卻是要獻到宮裏去的。爹,此事孩兒前兩天不是跟您說了嗎?”

鄧瑾微微頷首,想起確實有這回事了,當時他見吉祥抱著狗來找鄧恒,聽說為了此狗花了多少銀兩,鄧瑾還很是生氣,以為兒子是玩物喪誌,後來聽他解釋才知,是寧太後聽說,嫌宮中寂寞,想要一隻作伴。

方氏一聽,腦子嗡地一聲炸響了。

如果鄧恒是要把袖狗送給哪個姐妹,都無關緊要。隻千算萬算沒算到他是要送進宮裏去的,那自己作主給了人,可就平添一樁罪過了。要是進獻之物,都極為難得,鄧家雖富,卻也容不得這樣敗家浪費的行徑。

而溫心媛更是臉色煞白,她也是時常在宮中行走的,自然知道私搶貢物甚至毀壞貢物的罪過。相比起這個來,鄧恒不是把狗送她的打擊反而輕了。

鄧瑾銳利的眼神在眾人身上掃過,最後落在那個相貌衣飾並不出眾,但通身氣度沉穩的女孩身上,見她遇著自己眼神,絲毫沒有怯懦之意,倒是有些刮目相看。

再瞧一眼落在琉璃台屋簷上的鷹,再瞟瞟錢靈犀手上明顯受傷的狗,鄧瑾先沒說別的,隻問方氏,“夫人,你說你們找狗,就找到這裏來了?”

他的語氣雖然依舊溫和,可方氏心裏已經打起了鼓,抖著嗓子應了一聲,“是……隻是不知到底在不在……”

“那就上去看看吧。”鄧瑾意外的好說話,讓方氏更加緊張了。依舊蹲在雪地裏保持著行禮的姿勢,連站都站不起來。

還是鄧憫眼看著不對,對妹妹使了個眼色,鄧慕貞才大夢初醒般上前扶起了方氏,順勢急急耳語,“母親鎮定,鎮定!”

她顧不得尊卑之別,狠掐了方氏一把,才讓方氏慌亂的心冷靜下來。再看一眼鄧恒,方氏梗著脖子咬牙跟上了鄧瑾。

鄧恒隨後微微一笑,卻是走到錢靈犀的麵前,輕聲問,“這狗兒我來幫你抱吧。”

錢靈犀烏黑的圓眸定定的看了他一眼,把胳膊收緊,似是怕他搶一般,抱緊加菲,跟上了大部隊。鄧恒略有些訕訕的低了頭,卻不緊不慢的跟在了她的身後。

溫心媛看著從頭到尾都沒有看自己一眼的鄧恒,眼中的失落,臉上的寒霜一層層的重了。她想邁步上前,但一雙腳卻邁不動步子,她想抽身離去,卻無法移動分毫。

在這遍地冰雪,如詩如畫的園林裏,她頭一次深刻的意識到,這不是自己的家,不是她一呼百喏,誰都會圍著她打轉的家。那還要留下去麽?

正猶豫著,旁邊管事嬤嬤見錢鄧兩家人都走了,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郡主不如回屋,收拾東西告辭吧。橫豎咱們在江寧府還有幾家親戚,不必一定留在此處。”

溫心媛明白,這是提醒自己,無論今日那狗從哪裏找出來,鄧恒一回來,鄧瑾一回來,自己就敗了。她可是立了白字黑字的呀!與其留下來受辱,不如趁早離去。可是這樣一逃,鄧家的人要怎麽看她,錢靈犀又要怎麽看她?一旦傳揚出去,天下人又要怎麽看她?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