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豐年

破天荒的頭一回,趙庚生支著下巴,對著桌上他最愛的紅燒獅子頭沒有了食欲,“你知道麽,從來沒有人為我那樣哭過。”

錢靈犀同樣支著下巴看他,“她要真是你娘多好?”

唉!兩個人同時重重的歎了口氣,趙庚生悶悶的嘟囔著,“我哪有那樣好的福氣?人家那樣的家世,怎麽可能有我這麽粗笨的人做兒子?”

“話也不能這麽說?”錢靈犀很認真的看著他,“你不覺得你跟韓家人挺象的麽?”

“那又怎樣?韓老侯爺都說了,他兒子胸口是有痣的,我可沒有。”

“那也不能說明你不是呀!你胸口是有疤,可這疤的底下誰敢保證沒有痣?”

趙庚生有些意動,可很快又搖了搖頭,“不可能,韓老爺可說他兒子早就死了。怎麽可能還是我?”

錢靈犀不服,“那郭夫人可口口聲聲說她兒子沒死,是給人偷了。”

趙庚生反駁,“真要是這樣,那為什麽韓老爺不承認?”

錢靈犀說出心中猜測,“這大戶人家裏的齷齪事多了去了,肯定是有什麽緣故弄得他不敢承認吧。”

趙庚生嗤了一聲,“既然如此,就算我是真的,那你說他家會認嗎?”

錢靈犀無話可說了,趙庚生又看她一眼,“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這種事還是別想了,免得人家笑話我不自量力,想高攀呢!”

錢靈犀歎了口氣,想想卻又問起一事。“對了,你丟的時候,身上有什麽玉佩啊信物沒有?”

趙庚生翻了老大個白眼,“我那時才幾歲啊。你說我能記得個啥?就算有什麽值錢東西,你覺得那倆老東西還會留給我?”

其實這層錢靈犀也早想到了,不過是抱著個萬一的僥幸。才出言詢問,眼見趙庚生這麽一說,實在是無法可想了。搖了搖頭,“你說得對,算了,還是別想了,吃飯吧。”

可趙庚生卻又歎了口氣。“我隻是可憐那位韓夫人,你看她那麽年紀輕輕的,弄成個瘋婆子了,老侯爺也是的,怎麽不給她好生治治?”

“那是心病。除非韓夫人自己拐過這道彎來,否則沒得醫的。”錢靈犀拿起筷子想挾菜,勸趙庚生也吃,卻因天冷,菜很快就涼了,眼見著都起了一層油凍。

本打算叫人去熱熱,趙庚生卻道,“何必這麽麻煩?一起倒在那個瓦罐雞湯裏,咱們就這麽架在火上打邊爐吧。”

秦姨娘在一旁附和。“這主意好,咱們自家人,也沒那麽多要避諱的。”

知趙庚生今日心情不好,錢靈犀冒著點名聲受損的風險,特意把他請到自己這裏來用飯。但同時肯定要請秦姨娘在場,不過她年紀漸大。胃口漸小,吃了半碗湯泡飯就飽了,隻看他二人都有心事,也不好相勸,就在旁邊坐著相陪。

從前在九原天冷,一家人時常這樣圍坐著打邊爐,吃著還熱鬧。吩咐下人提了爐子進來,把瓦罐架上,不一時雞湯熱開,各人揀自己愛吃的菜放下涮熱開吃,秦姨娘眼見他們吃得香甜,倒也陪著又吃了小半碗菜。

這樣熱乎乎的吃完,人人臉上都生起了紅暈,手腳也跟著暖和起來。趙庚生眼下可懂事多了,吃了飯,眼見天色不早,就早早告辭回房去了。

他一走,秦姨娘也沒必要陪著,自回屋歇息去了。錢靈犀吃飽了一熱乎,困勁兒就上來了。她知道眼下不能睡,見丫頭們都正吃著,便自己從屋後小門出來,到院子裏散步消食。

屋簷下的燈籠映得那幾樹冬海棠越發明豔照人,在仿佛泛著碎金的流水邊婀娜多姿。

錢靈犀不由自主的又想起郭氏,想起她今日策馬趕來之時的颯爽英姿,想當年,應該也是如冬海棠般明光瀲灩的女子吧?可如今呢,年紀輕輕卻落得娘家老死不相往來,婆家也不待見的下場。眼下還是韓燧活著,等到韓燧死了,她一個無兒無女的老夫人,還能有什麽地位?

其實她嘴上說希望趙庚生是郭氏的兒子,那隻是心疼趙庚生無父無母,又同情郭氏的淒涼境遇,但錢靈犀心裏卻更加明白,如果趙庚生真是郭氏的親生子,那麻煩才是大了。

韓府人口眾多,光她這麽短短兩日就看出內部有諸多不和,那還是親兄弟妯娌之間,若依趙庚生那個魯莽性子,他若掉進這泥潭裏,那才是煩不勝煩呢!說句不好聽的話,真還不如做個光棍來得痛快。

夜風寒涼,錢靈犀出來時因為身上發熱,便沒有穿鬥篷,眼下多走幾步,就覺出冷來。緊了緊衣袖,正準備回頭。卻忽地身上一暖,有件大氅落到了她的身上。

錢靈犀詫異抬頭,卻見鄧恒站在那兒,也不知看了她多久。心裏忽地一慌,連言語都有些亂了,“你,你怎麽在這兒?”

鄧恒靜靜的看著她,一張如玉般白皙的臉上看不出悲喜,卻是在問,“晚上的菜好吃嗎?”

錢靈犀愣了,想了一時才回過味來,臉上不由得有些發燙,莫名有些心虛,聲音也低軟了下來,“你若是在,怎麽不進來?”

“你又沒請我。”鄧恒依舊平板板的冒出一句,卻很有些怨念在裏頭了。

錢靈犀有點窘迫,幹咳了兩聲,解釋了一句,“我是見他心情不好,才請他來的。”

“那我心情也不好。”

錢靈犀有些無力招架了,“那我明天請你行不?”

鄧恒不明意味的幽幽看了她一眼,“這麽勉強,還不如不要請了。”

錢靈犀有點惱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搶白道,“我不請你,你就惱了。我說請你,你又說我勉強。那你說要我怎樣做?”

鄧恒一時僵住,倒是無話可說了。

錢靈犀橫他一眼,不想在此糾結,正想離開,忽聽鄧恒又開口了,“你的東西,我也有好好保存的。就象你從前在國公府折的那幾隻小玩意兒,我也一直收著在。”

錢靈犀一哽,眼睛眨巴兩下,才明白他在說什麽。可明白過來之後,她臉上就更燙了。趙庚生說把她的東西珍重藏之,眼下鄧恒也這麽說,不是跟小孩兒爭寵一樣麽?心裏雖然告訴自己要鄙視,卻也有股壓抑不住的小小歡喜。

“那麽……多謝世子了。”硬梆梆的擠出句話,錢靈犀努力伸長脖子,任冷風侵襲,好把臉上的熱意壓下去。

誰都喜歡被人珍視的感覺,錢靈犀努力說服自己,這沒什麽,這真的沒什麽。

鄧恒突然又道,“可你沒有送過我香囊。”

“那我還給你做過煎餅呢!”錢靈犀惡狠狠的回了句,終於覺得出了口氣。

鄧恒靜默了一時,忽地問她,“若是我把韓夫人的事講給你聽,你能給我做個香囊嗎?”

他……他居然這樣跟自己談條件?錢靈犀瞪大眼睛,覺得今天的鄧恒實在有些古怪。

“行麽?”鄧恒的聲音裏,難得有些懇求的味道。

錢靈犀心裏撥了撥小算盤,怎麽算都覺得自己不會吃虧,再說,她確實對郭氏存在一份好奇,於是應了,“那好,不過你得知無不言,不能說一半,留一半。”

鄧恒點了點頭,“我想,你應該已經猜到大半了,那我就把此事的原委仔細說給你聽。”

郭氏本名郭淑蘭,她雖不是信王府的嫡女,卻因男孩兒心性,自幼很得信王郭巍的疼愛。尤其是郭承誌,特別喜歡這個頗有英氣的妹妹,打小就教她讀書識字,帶她去習武騎射,兄妹感情一直很好。

直到郭淑蘭十五歲及笄那年,信王府特意為她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及笄禮。而當時,韓燧因為奉詔上京,也去郭府道賀,卻不料青春少艾郭淑蘭竟出人意料的對這位名震朝野的韓太歲一見鍾情。在聽說韓燧夫人亡故時,她更是執意要嫁與他為妻,任誰來勸說都不肯聽。

此事莫說旁人,連韓燧也堅決不肯,他一個半老頭子,怎好娶這樣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而且他也明白,郭淑蘭會看上他,多半是出於小女孩心智未熟時的一時迷戀而已。

可誰也沒料到,郭淑蘭竟會用自毀名節的方式,讓韓燧看了她的身子,逼得他不得不娶了她。

郭淑蘭想得單純,以為自己終於嫁給個大英雄了,卻沒想到因為這門親事,郭家跟她幾乎是全然斷絕了關係。除了奉送一份嫁妝,再也不跟她聯係。所有陪嫁之人,除了一個忠心耿耿的彩娟,其餘全是從外頭現買回來的。

如果說那時郭淑蘭還可以安慰自己嫁對人就行,可等到她真正走進平原侯府才知道事情根本不是她想象的這麽簡單。

鄧恒說到此處,語氣突然嚴肅起來,“妻不是妾。妾可以寵,可以慣,可以任性刁蠻。但妻子不行。妻子得替丈夫分擔責任,共擔榮辱,尤其侯爺正妻,更應該是一府之表率。”

錢靈犀忽地心頭一動,“那你呢?你也是這麽想你未來的妻子?”(。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