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風景

四人偶然相聚酒樓,在美酒佳肴和秦淮夜色的助興下,除了王隨酩酊大醉以外,其他三人也都微醺。

跑堂的夥計是個眼睛亮的,瞧著這四人綾羅綢緞,氣宇不凡,非富即貴,就上前諂媚狗腿地道:“四位爺隻吃酒未免寡淡,何不招來對麵錦翠閣的姑娘們來助興?”

十裏秦淮乃是金陵繁華所在,一水相隔河兩岸,酒樓的對麵恰好就是教坊青樓雲集之地。

“要,自然要,把頭牌姑娘給爺叫過來!”王隨雖醉的厲害,但跑堂夥計說的話卻聽的一清二楚。

秦淮之地的風塵女子數得上名號的大多模樣身段一流,詩詞歌賦具佳,精通歌舞,風情萬種,欲拒還迎,勾人攝魄。王隨在家受秦翠紅的氣,特別想從別的女人身上尋求安慰。

王隨耍酒瘋大吵大嚷,剩下三人卻都微皺著眉頭,顯然對跑堂夥計的建議感到不滿。

林琅玕在東宮做侍講,最重名聲;且自小受到父母嚴格教導,潔身自好,對戲子妓女等都敬而遠之。蘇明和自從娶了貌若天仙的嬌妻,自問這輩子見過的女子哪一個都沒有徐燕出眾,因此對那些庸脂俗粉提不起興致。再說老婆大著肚子,他一身酒氣再添一身脂粉氣回去,把老婆氣出個好歹,實在是得不償失。趙晏殊倒是無所謂,軍營中也司空見慣,他隻怕王隨家的河東獅吼,到時候他弄個裏外不是人。

那跑堂的見其他三人不說話,隻其中一位大醉的喊著叫姑娘,就知道好心辦了壞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隻好推諉道:“錦翠閣的頭牌姑娘名號‘賽西施’,要見她一麵光有銀子不行,還得做詩博姑娘一笑才行。”

青樓最喜用這樣或那樣的噱頭來吸引一擲千金的富商巨賈,王孫公子。那跑堂夥計雖是推諉。說的卻也是實情。

王隨大著舌頭道:“哪裏來的鳥規矩,吊人胃口,不過就是要人大把撒銀子就是了。”

王隨明顯要醉暈過去了,卻還用手搭著身旁趙晏殊的肩膀,對著跑堂夥計道:“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位大爺像是沒錢的嗎?”王隨用手撣了撣趙晏殊幹淨整潔的衣服,接著就暈了過去。

趙晏殊看著王隨醉伏在酒桌上,鬆了口氣,掏出一兩銀子打發了那跑堂的。那跑堂的也識趣,拿了銀子歡天喜地地走了。

“他又怎麽了?弟妹給他氣受了?”林琅玕皺著眉頭看王隨爛醉如泥的樣子。表情很糾結。既有憐憫同情又有不屑嫌棄。

這幾年王隨進太醫院供職。把家安在京都,自然林琅玕也與王隨抬頭不見低頭見。兩人關係雖不似從前,可王隨家裏的事多少還是清楚的。

趙晏殊沒說話,既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隻是他坦然地看著林琅玕,就讓林琅玕心裏有數了。

“孩子都生了三個了,他也該認命了。”林琅玕嘴裏這麽說,心裏也是這麽想的。難不成還能和離或是休妻?為了孩子也該忍下去的。再說人家秦翠紅不過是脾氣火爆了些,從哪方麵看,林琅玕都認為是王隨占便宜了。

蘇明和雖沒說話,可心裏是很讚同林琅玕的說法的。要不是秦翠紅彪悍,這王隨還指不定闖出什麽大禍來呢。一物降一物,世間姻緣天注定。本就有其妙處。

四人在酒樓的中吃酒閑聊,卻不想半開的窗卻讓他們成了別人眼中的風景。

麗姐兒趴在馬車窗旁,手裏拿著新得的千裏眼遙望四周。夜色中,烏漆漆的,沒什麽景色可看。隻有亮著燈籠的酒樓食肆能瞧出影像。直到小小的鏡片中映照出舅舅,姑父和趙晏殊的影像,這才固定下來,定定地看。她想看看趙晏殊的手好沒好,雖對那次出口傷人理直氣壯,卻也有一點不安。

“看什麽呢?”說著林氏就搶過麗姐兒手中的千裏眼,讓一旁的榴花收著。

金陵城白日流火,不適宜郊遊。徐熹看著妻兒憋在狹小的客棧中整日不出來,心裏多少有些愧疚,就挑著夜涼風爽時,攜家帶口地出來逛逛。十裏秦淮,夜色雖美,可勾欄瓦肆,歌舞升平,教坊青樓,**詞豔曲卻讓林氏心中不喜。她最怕這些**靡腐爛的東西教壞了兒女,偏偏女兒從弟弟那裏新得了千裏眼,拿著它四處瞧,指不定就瞧見了什麽不該見的。

“是舅舅和姑父。”麗姐兒眨巴著一雙大眼睛對林氏道。

林氏愣了愣,順著麗姐兒手指的方向望了望,看見是座酒樓,心下一鬆。

“快回蘇州了,高興嗎?”林氏拉著麗姐兒的手說話。聖駕要在中秋前回京,眼瞧著夏天就要過去,這幾天禮部正商量著啟程回京的日子。

“談不上高興不高興,舅舅和姑父也要走了,見不著了。”麗姐兒看著幾個弟弟因為剛剛遊船嬉鬧累了,現在沉沉睡去的樣子,刻意壓低了聲音。

“那麽喜歡舅舅和姑父?”林氏倒是喜歡女兒親近親戚。畢竟徐家勢單力薄,而幾個兒子年紀還小,獨木難支。與姻親保持良好的關係總是以防萬一。

“嗯,喜歡。”嘴上麗姐兒沒多說,心下卻嘀咕,兩個都是美男,為什麽不喜歡。

林氏笑笑,不再說話。

酒樓上,趙晏殊等人任由王隨醉著,三人閑談。

“你那裏還有千裏眼嗎?”林琅玕問趙晏殊。

趙晏殊道:“我手裏本沒幾件這種西洋玩物,自給了你一個千裏眼,剩下的就都送給幾位皇子公主了。”

海禁剛開,公卿世族,文武官員分了幾派還在朝廷中分辨不休,吵吵鬧鬧,因此這種西洋舶來品還很新鮮,尋常人弄不到。趙晏殊也是機緣巧合才從一個商人手裏花了大價錢買了幾個,給皇上看看夷人的手藝。

“怎麽了?”蘇明和問林琅玕。

“別提了。”林琅玕滿臉愁苦,接著道:“去了姐姐姐夫那裏,隻拿了千裏眼給外甥女,可三個外甥卻沒拿到,那三個娃正為這個正眼都不瞧我這個舅舅一眼呢。往日裏,帶著他們玩,讓他們當馬騎的情分都不記得了!”

蘇明和哈哈大笑道:“不患寡而患不均,你這個讀聖人言的,怎麽連這個道理都不懂?”

林琅玕沒好氣地瞪了蘇明和一眼,卻想著蘇明和這人不管與誰打交道都八麵玲瓏,麵麵俱到,他不如矣。

趙晏殊正拿酒杯的手一頓,想著林琅玕的外甥女可不就是那個殺氣騰騰的小姑娘嗎?他千辛萬苦找來的千裏眼到她的手裏了?趙晏殊有意無意地瞄了一眼手上已經結了痂的傷口,心下再一次感歎那姑娘下口狠。

沒兩日,聖駕要回京的消息就傳了出來,麗姐兒啃著西瓜,算著日子,想著時間緊,恐怕外祖母和姑母已經開始收拾行囊了。這種時候,怕是不好打擾。不過聖駕回京,親人也跟著難再見,想來即便是再忙,林氏還是要帶著女兒們去何氏那裏看看的。

不想林氏還沒動作,趙嬤嬤那邊卻偷偷送了紙條過來。林氏一看,心火直燒,又想了想近段日子徐燕的舉動,想明白了其中的蹊蹺。徐燕是個明白人,隻圓月卻是軟肋。林氏本想親自走一趟,可想著如此一來,恐怕就要和徐燕生分,又怕把趙嬤嬤給捅出來,又添一層麻煩,因此憋著一股火。林氏隻等和徐熹商量了,才算是平複了心情。她弟弟哪怕是天煞孤星,也輪不到個丫鬟來可憐。

徐熹思來想去,還是直接找了蘇明和,直言道:“舅爺剛剛任了太子侍講,您就送個丫鬟過去,知道的人說舅爺風流才子,佳人傾慕;不知道的,還不得說您居心不良?”

這番話可謂是誅心之語,嚇的蘇明和一頭冷汗。他雖知徐熹如此說是為了林家清譽,可徐熹所說之言畢竟也有道理。三家本同氣連枝,哪一個被皇上盯上都不好。沐恩伯府靠的就是皇恩,被皇上瞧不順眼了,那他就什麽都不是了。太子是國之儲君,真要是擔上了什麽幹係,後果不堪想象。徐燕已經心軟,他也看著不忍,本打算為圓月說和的,不想卻有這麽一出。不過是個丫鬟,好好的陽光大道她不走,可不就是仗著老婆心軟嘛。如此看來,可不是刁奴一個嘛。蘇明和倒沒想著家裏出了透信的,隻想著紙包不住火,怕是林家也有耳聞了。

徐熹看著蘇明和的樣子,知道說的話起了作用,就直接回去了。蘇明和也不敢耽擱,直接回了家,瞞著徐燕見了圓月。

“也不為難你,隻給你兩條路,毒藥一瓶或是風光出嫁本伯的幕僚,你選哪一個?”蘇明和直接道。

圓月虛弱地笑笑,氣若遊絲地道:“我願出嫁。”

她看著蘇明和的表情就明白了,她爭不過命。她不是徐燕,這輩子最好的歸宿不過是脫籍,找個適當的人,卻不是她心裏的那個人。

蘇明和鬆了口氣,表情輕鬆了很多,他要回去把這件事告訴妻子,好讓妻子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