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姻緣

“多年不見,安國公可好?”林氏拉著趙晏殊絮叨。

“一別經年,趙某人還好。當年還要多謝夫人救命之恩,保住趙某一條性命。”趙晏殊的態度非常恭敬。

“哪裏是我幫了什麽,是國公爺福大命大,在群山之中,偏偏就遇上了我們徐家。”林氏笑的神采飛揚,眼角餘光撇著沈太太,心下不屑。不過是家裏多了幾畝地,就肖想別人家嬌養長大的閨女,也不照照鏡子,瞧瞧自己是什麽德性。正好今天碰見了國公爺,這可是皇帝的親外甥,朝廷中最年輕的國公爺,也叫人瞧瞧,我們徐家都與什麽樣的人家來往。

趙晏殊自然不知道林氏的心思,隻看著林氏一直拉著他不停的寒暄,心中雖疑惑,卻沒有半點不耐煩。這幾日他初到蘇州就聽聞林氏懷了身孕,正如當年徐家救他一命的時候,林氏也懷著身孕。就憑當年如此相像的情形,徐家又救了他一條命,林夫人嘮叨嘮叨也沒什麽。反正他閑來無事,隨意逛逛,遇見故人,多說兩句也無妨。

林氏和趙晏殊這邊聊的投機,麗姐兒那邊卻是忐忑不安,絞著帕子把自己當作隱形人。即便如此,她仍是時不時地找機會瞧趙晏殊的右手。也不知他的手有沒有留下疤痕,她記得那時她下口很重。

“京都離蘇州千裏迢迢,不知國公爺可否賞臉到家中一敘?”林氏熱情地笑著道。

林氏著實盛情,而趙晏殊想著去拜會也無妨。自從徐家救了他一命之後,他還從沒正式道謝過。接連戰事,皇帝登基,徐熹外放,舉家南遷,種種事故都陰差陽錯。連同今年聖駕南巡,徐家成了靶子,後因為逆黨之事,都使得道謝的時機不那麽恰到好處。這回遊寺內不期而遇,趁著此機會去徐家道謝也好。

就在趙晏殊要點頭的時候,一道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娘,國公爺想必公事繁忙,我們還是別勞煩國公爺了。”

麗姐兒瞧著林氏盛情,沈太太臉色陰沉,再看著趙晏殊認真思慮的表情,一顆心像被油煎了似的。她隻想早早離開這是非之地,眼下場麵著實尷尬。

“你這孩子。”林氏嗔怒道,心裏卻知道自己過火了。

“我婦道人家,偶遇故人,心中愉悅,說話沒個輕重,著實失儀。國公爺這般貴人想必公務繁忙,我們就不好煩擾了。”林氏笑著道。

“哪裏哪裏。”趙晏殊神色不動,卻用餘光瞟著麗姐兒,心裏卻埋怨小姑娘明明咬了他一口,卻還如此讓他下不來台。都說晨園精致,花草遍布,如此美景卻無緣一見,著實遺憾。

其實麗姐兒的話也沒錯,趙晏殊確實是公務纏身,他是與巡海大臣往福建去,路過蘇州而已。

之後林氏就帶著麗姐兒和三個弟弟上了車馬,一路上林氏都在對沈太太口誅筆伐,對趙晏殊稱讚不已。

“小小年紀,已然做了一品將軍,在西北奮勇殺敵;不似京都那些攜僮帶ji,走雞鬥狗的紈絝子弟。再看看那沈周,弱不禁風不說,還沒個功名,空有才名,一看就不像個可靠踏實的。”林氏一邊對著麗姐兒說話一邊瞧著麗姐兒的臉色。

麗姐兒臉色極為平靜,對林氏說的話沒什麽感想,卻對沈太太的舉止有幾分疑惑。照道理沈太太三番五次地與林氏說結親之事,而林氏又幾次三番的拒絕,沈太太怎麽都該打退堂鼓了,可到底是什麽令沈太太如此堅定,認為徐家會答應親事呢?

想到這裏麗姐兒眉頭微蹙,深深歎了口氣。

林氏仔細瞧著麗姐兒的神情,但凡有一點不同尋常,神經就緊緊地繃了起來,她最怕麗姐兒對那沈周有什麽心思。

“那沈周小小年紀就勾搭恩師家的侄女,品行太差,麗姐兒可得離他遠點。”林氏連忙道。

在林氏眼中,一個巴掌拍不響,當年杜四姑娘派丫鬟在書房外偷窺,沈周也定是品行不端。她不需要仔細調查事情的始末,隻要知道結果就是了。

“娘,您說沈太太三番五次的碰釘子,照道理也該歇了心思,再給師兄另覓良配了。可沈太太卻好像沒這個打算,但凡歹著機會就與娘親說師兄怎麽怎麽好,她到底為什麽這麽做?”麗姐兒把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

“貪圖富貴唄,這還用說。”林氏連忙道。

麗姐兒則搖搖頭道:“沈家一直自詡清貴,師兄也是淡泊名利的人。況且江南之地的大家閨秀也不隻我一個,若單論官階,比爹爹品級高的不知凡幾,若說沈家是貪圖富貴,著實牽強。”

“總之不管沈太太什麽心思,我們不理她就是了。改天也讓你爹爹去杜家一趟,問你何時能出師,以後再不去了。”林氏懷了身孕,不能費神,這一天下來,已然筋疲力。對於沈太太無休止的糾纏,她再也懶得虛與委蛇,一錘定音要麗姐兒不再去杜家學畫了。

麗姐兒聽了一愣,卻也覺得再去杜家沒什麽意思。她又不是得用畫畫糊口,有個興趣愛好,學個皮毛也就行了。再說去杜家也確實尷尬,和杜家女眷與沈周相處都有些別扭。以往去杜家是麗姐兒在這個時代的消遣,可現在去杜家卻是一種煎熬了。除了與杜瓊學畫,讓她深深感受著高雅藝術熏陶之外,杜家著實不是個好去處。

麗姐兒瞧著林氏堅定的神色,順從地點了點頭。

林氏鬆了口氣,瞧著麗姐兒確實對沈周沒什麽情愫,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沈太太讓娘親不高興了,她真壞!”樂哥兒大聲嚷嚷道。

“以後叫管家不讓沈太太進門就是了。”喜哥兒附和著道。

“沈太太是誰?”歡哥兒懵懂著道。

林氏與麗姐兒說話向來不避諱幾個弟弟,卻不想幾個弟弟聽的似懂非懂,大聲嚷嚷起來。

林氏和麗姐兒開始還錯愕,接著就大笑了起來。以後說話不能當著孩子們的麵了,他們已然長大了。

待到了晨園後,林氏就與徐熹說起了今天的見聞,尤其把沈太太的臉色描述的細致。

“不能結親家又何必結仇家,這回兩家撕破了臉,沈家必定要說你的閑話。”徐熹言外之意是沈家必定要到處散布林氏勢力的言辭。

“說就說,難不成我還怕他一個無根基的沈家!”林氏理直氣壯。如若不是沈太太好像膏藥一般,她也不會如此。

“你啊你。”徐熹瞧著林氏冷淡的臉色,心下軟了軟;想著林氏還懷著孩子,剛剛的一點埋怨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隨他們去吧,你隻不理他們就是了。”話雖如此說,徐熹卻還是親筆寫了一封信讓徐福帶著厚禮去了沈家。

沈恒吉先聽了沈太太一番話,心裏也怒,可看到徐熹的信件之後到底長歎了口氣,收了徐家的賠禮。

“你就歇了心思吧。”沈恒吉對沈太太道。

“那林氏欺人太甚,我著實咽不下這口氣!”沈太太是真被氣著了。

“咽不下這口氣你打算如何?再鬧下去,隻怕我們沈家吃不了兜著走!你就不為哥兒想想?”沈恒吉反問道。

“老爺……”沈太太張口欲言,卻被沈恒吉一個手勢擋了下來。

“我不知你從哪裏聽人攛掇著要與徐家結親,可你用腦子想想,人家徐家樣樣都比我們沈家高一截,憑什麽與我們結親?就憑著哥兒的才學?哥兒還沒功名呢!你當初探口風人家就不理睬,結果你三番兩次的糾纏,人家能不怒?人家徐家現在鮮花著錦,我們沈家有什麽!形勢所逼,你就安分地呆在家中,別癡心妄想了!你要是再鬧,我隻要聽到一絲風吹草動,就把你送到鄉下的莊子裏去!”沈恒吉發了怒,拂袖而去,隻留下呆若木雞的沈太太和屋外窗下,一顆心碎了幾瓣的沈周。

第二天麗姐兒照常去凝暉堂主持中饋,順利地發了對牌,吩咐了幾樁事之後就去與林氏用早膳。

林氏胃口還是照常的好,湯麵粥茶,樣樣不落,每樣都吃些。麗姐兒瞧著林氏吃的香,連忙夾了一箸黃魚與林氏,林氏看都沒看就吃了,連說味道好。

麗姐兒笑了笑,接著吃麵,餘光一掃,卻發覺芳草的眼睛又紅又腫,一看就是哭過了。

“一大清早的,你這是怎麽了?”麗姐兒放下碗問道。

林氏懷著孩子要萬分小心,身邊貼身服侍的情緒不穩可不是小事。

“芳草好事近了,不過是舍不得離開園子罷了。”林氏笑著道,促狹地瞧了芳草一眼。

芳草雙頰一紅,低著頭絞著帕子不說話。

“戈家大小子可把這塊石頭給打動了,芳草鬆了口,說願意嫁去戈家。戈家大小子可真是個有本事的,單憑能把芳草娶回去,就是個能幹大事的。”林氏笑著道。

戈家大小子對芳草有意這事兒,滿園子的人都知道。人人都說芳草前世燒了高香,積了德,對芳草是又羨慕又嫉妒。開始芳草還死咬著不鬆口,人人還都說芳草是不知好歹。

要知道戈家一家子都是良籍,戈異在麗姐兒的金鋪裏畫首飾,一年賺的銀子與園子裏的大管事一樣多,更不用說金鋪裏平時得的賞錢。戈家的兩個女兒也一個嫁了開書畫鋪子的,一個與主子們交情匪淺,即便是戈家大小子也把筆墨鋪子的生意做的紅火。戈家雖比上不足,比下卻有餘;雖不穿金戴銀,卻生活富足,餓不著也凍不著。芳草是夫人身邊的,嫁去了戈家,戈家也斷不會為難芳草,給她委屈受。且聽聞戈大小子的娘性情十分和順,對誰都溫溫柔柔的,想來對芳草也不會擺婆婆的款來。

這確實是一門絕好的親事,麗姐兒聽說芳草鬆口了,也笑了起來,心裏頗感安慰。

芳草原本是揚州一家小鹽商家的女兒,雖家中沒有金山銀山,卻也生活順遂。結果韓家為了能霸占整個淮北鹽業,對其他鹽商傾軋或結盟,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芳草的父親雖是鹽商,卻讀過幾年書,深知是非黑白,對韓家很不滿,結果被韓家盯上了,家財盡散不說最後還落得個家破人亡。芳草被發賣為奴,人間疾苦,世態炎涼,可謂都嚐過了。可即便如此,她依舊記得父母慘死,兄姐早夭,她要報仇。最後她輾轉到了林家,進而到了徐家。知道徐熹欽點了兩淮巡鹽禦史之後,她狂喜。善惡到頭終有報,果然不是虛言。

在蘇州,她遇到了母親以前貼身大丫鬟的遺孤於媳婦。看著故人之女生活慘淡,且一臉怯弱的樣子,她破例抬舉於媳婦,希望於媳婦能有個好生活。當年於媳婦的娘親曾護過芳草一陣子,被賣了之後還把身上僅有的幾文錢給了她。於媳婦與她娘長的一模一樣,芳草隻略作打探就明白了原委。還有園子裏的孫婆子,原本也是母親身邊服侍的,現如今為了忘卻一切反而助紂為虐,那孫婆子正是韓家安排進來的人,這讓芳草心寒。她不由得想,當年的孫婆子是不是也是韓家派進家來的?後來徐家的主子們察覺出了她的蹊蹺,她想都沒想就把自己的身世,知道的都說了出來。她想著人誰無一死,何不痛快點?她沒想到林氏對她如此寬容,也沒想到徐家真的幫她報仇了。

當徐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韓家下了大獄的時候,她熱淚盈眶,覺得這一輩子值了。她發誓要在徐家一輩子,給林氏做牛做馬,在所不辭;卻不想戈家的大小子說要娶她。娶她做什麽,她不過是個罪奴罷了。可那小子居然不娶隻等著她,她一時迷茫,直到耗到了現在,林氏都勸她嫁。芳草答應戈家大小子那天,大哭了一場,她覺得上天待她不薄,她必要好好的活下去。

“姐姐嫁到戈家之後,再回來做管事娘子就是了,何必哭呢?”麗姐兒一邊笑著道,一邊盤算著要給芳草多少添箱錢。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