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出口,在座三人都怔了一怔。

舒泠眼睫微垂,掩蓋住眼中的警惕之色。他應該知道,江正則是她所殺,那兩樣東西,應該也在他手裏,他究竟有何目的?如果,他企圖對赤月組織不利,她絕不會讓他活過今日。

江其姝也不敢立即答應,沈幹夕笑得像一隻狐狸,她不能貿然踏入陷阱。她開口問道:“不知沈樓主,可否先說一說具體打算?”

“具體部署,我尚未細想,不過,倒有幾個方向。”沈幹夕仍然笑得和睦,解釋道,“此人能夠不驚動莊內守衛竊物縱火,必然身手了得,不論她受人雇傭,或是為自身門派而來,幕後之人,一定有相當可觀的財力。”

“如此,人選已減少許多。如果,江姑娘能記得近些年與竹醉山莊來往之人,應該還能再排除一些。既然已有線索可循,不出半年,我一定能找到此案幕後之人。”

聽沈幹夕幾次三番地強調“幕後”,舒泠緊繃的指尖終於漸漸放鬆。他的話一語雙關,既是說給江其姝聽的,也是說給她聽的。這是否表示,他不打算對她和赤月組織出手?

江其姝凝眉思考起來,房間一時陷入沉寂。追查凶手一事,交給沈幹夕,的確比她親自調查更加合適。沈幹夕善使謀略,織鳳樓做的又是皇家生意,人脈亦比竹醉山莊更廣。此後數月,她不得不集中精力處理竹醉山莊的產業,她倉促間接過莊主之位,經驗威望都尚且不足,恐怕沒有精力分心他顧。她自然十分希望沈幹夕幫她追查凶手,找回茶酒製法和回生丹,隻是……

她抬起頭,眉心微沉,似是終於下定決心:“沈樓主,不知,你想要什麽?”

沈幹夕是生意人,她亦是。

所以江其姝明白,天底下,不會有免費的生意。

沈幹夕顯得有些驚訝,但他很快又笑起來:“江姑娘有話直說,倒是省了好些麻煩。不錯,我的確有事相求。我想找你,借一件東西。”

“沈樓主請講。”

“織鳳樓,並非外人看來那般上下一心,有些不安分的毒草,我想尋個合適時機,將它□□。”沈幹夕緩緩開口,目光映著燭火,透出幾分堅定與決絕,“竹醉山莊易守難攻,不必擔心外敵侵擾,所以,我想找你借的是——”

他頓了頓,將上身微微前傾,望進江其姝眼中,“兵力。”

“沈樓主的意思,是想讓我帶領竹醉山莊兵力,前往織鳳樓,與你裏應外合?”江其姝將信將疑地問。

“織鳳樓的事,目前亦尚未有定論,不過,我若在樓中,恐怕他們不會貿然起兵。”沈幹夕輕輕搖頭,笑道,“這些都是後話了,不知江姑娘能否答應與我合作?我幫你解決你的敵人,你,也幫我解決我的敵人。”

江其姝再次陷入了沉默。

借兵,這才是沈幹夕今日相助於她的真正目的。可父親才去,竹醉山莊局勢不穩,她是否應該再去介入織鳳樓的鬥爭?

她抬頭看了沈幹夕一眼,後者仍笑意從容,並未開口催促,可是她卻忽然心底一顫,忙將視線移開——

她錯了,她徹徹底底地想錯了,沈幹夕根本沒有打算給她拒絕的機會。茶酒製法和回生丹丟失,她還沒有也不能公布於眾,正因為如今的竹醉山莊混亂不穩,而她孤立無援,她不可能將原本的盟友推向竹醉山莊的對立麵——

原來他早已算計好了,她隻能有一種答案。

這趟渾水,她是注定要沾身了。

“沈樓主,我想,你已經知道我的回答了。”江其姝靜靜開口,聲音透出幾分疲倦。本就忙了一天,思考過後,她隻覺頭腦更加困頓,“我答應與你合作,不過,具體如何安排,還請等葬禮結束,你我再詳談吧。”

“無妨,不急於一時。”沈幹夕隨和地笑,“自然要以莊主葬禮為重。”

“今日我實在乏了,不能陪沈樓主盡興,深感抱歉。”江其姝起身,微微欠身,“今日多謝沈樓主,已過亥時,明日還要一天忙碌,我就先失陪了。”

“打擾江姑娘休息,實在過意不去。”沈幹夕也起身,最重要的事情已經說了,他是該讓早有疲態的江其姝好好休息一晚,“那我就先回去了,江姑娘不必遠送,隨意叫人提燈就好。”

宋彥澤先一步打開屋門,幾人一起踏入院中,江其姝將沈幹夕和舒泠送至院子門口,叫過一個家仆提燈照路:“天黑路遠,沈樓主小心腳下。”

“辛苦江姑娘,告辭。”沈幹夕一拱手,就轉過身,同舒泠一起沿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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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陰霾,月光黯淡,晦暗不明的竹林石路上,唯有一盞昏暗的燭燈。提燈人走在前頭,沈幹夕和舒泠緊隨其後,夜風吹過,人影便和燈影一起晃動起來。

“舒姑娘,今日也辛苦你了。”似是終於受不了這一路的沉默,沈幹夕忍不住開口向舒泠搭話,“你覺得,今天晚上哪道菜最好吃?還是竹葉熏□□?不過那盤水雲豆腐也不錯……你覺得呢?你喜歡哪個,明天咱們繼續請廚房做。或者,山莊裏是否還有你想去看看的地方?易州遙遠,來一趟可不容易。”

今晚舒泠也在場,她應該能聽懂他的打算,也知道他不會向赤月組織出手了。織鳳樓隱患未除,他沒道理此時與赤月組織為敵。

舒泠走在他身後半步,聽見沈幹夕問她,她麵無表情,淡淡說道:“壽宴已經結束,我明日就走。”

沈幹夕不由得一頓——是啊,他竟然忘了。這幾個月,舒泠日日在他身邊,他已經習以為常,忘了按照他們最初的約定,她已不再是他的護衛了。

她原本就隻是來殺江正則而已,如今事成,她自然要離開了。

他沉默著走了一段,似乎猶豫許久,最後還是試探地開口:“舒姑娘,你……不能再多留幾日嗎?一定明日就走?”

“是。”舒泠回答得很快,沒有半分遲疑。

沈幹夕一下子就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了,夜色又一次陷入了沉寂。三人就這樣沉默著一直走到院子門口,提燈的家仆告辭離開,芸朱和莘碧前來迎他,舒泠也像往日一樣,一言不發地往耳房走去——他終於忍不住,再次叫住了她:“稍等,舒姑娘。”

舒泠停住腳步,回身看他。

“那個……我以後,該如何才能找到你?你能告訴我聯係你的方法嗎?”

“沒有這樣的方法。”舒泠淡聲道,又轉身,打開房門,進了屋。

沈幹夕卻又怔了片刻,才長歎一聲,同芸朱和莘碧一起回屋,更衣洗漱。待她們離開,他叫下菀青,確認一切無恙,又叮囑她妥善保管茶酒製法和回生丹之後,便打著哈欠,躺倒在**。

算了,沉入睡夢之前,他想,今日大家都累了,明日早些起床,再去為她送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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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次日清晨,寅時剛過,沈幹夕早早起了床,卻發現舒泠的屋子,已經空無一人。

他一時意外,在門口愣怔很久,直到一陣冷風吹過,他才打了個寒戰,趕緊邁進房門。

房間裏被褥整齊,纖塵不染,仿佛從沒有人住過一樣,沈幹夕在屋子中央駐足,不知怎的,心裏竟覺得一陣空落。她居然就這樣不告而別,若非他昨日向她搭話,提起今日打算,是不是她會不發一言,直接憑空消失?好歹一路同行數十天,世界上怎會存在如此沒有心的一個人?

沈幹夕不禁有些憤懣,轉身就要離開,然而視線落在桌上那束已經枯萎的木荷花上,不由得又頓住了腳。

那束花,十分隨意地擺放在桌上,明明旁邊就是一個花瓶,她卻如此漫不經心。沈幹夕眸色微黯,卻又想不出理由苛責她。她不僅是一個殺手,更是江湖中最快的刀,這世間萬物,恐怕沒有幾樣,能入她的眼吧。

是他想得太多了。

他輕輕長歎,就抬腳離開屋子,也將舒泠的事情暫時放在了一邊。現在的他,還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作者有話說:

竹醉篇寫完啦,下一章更一個番外~

好像後半本才開始愛情線,前半本大家都有更重要的事情,全員都不戀愛腦的世界達成_(:з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