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井壇正門外,沈幹夕端坐馬背,微笑著俯視門外石磚廣場上,數十名手握兵器,蓄勢待發,似乎隨時準備拚死一戰的橘井壇弟子。他神色從容,心下卻著實緊張萬分。無論如何,對麵是江湖第三大勢力,就算現在群龍無首,又有把柄在握,但兵不血刃而取勝,他真的不敢說有十全把握。
他正在心裏盤算,忽然聽見院子門口傳來嘈雜聲,兩個長老在眾人的圍護下走出。
“兩位……”沈幹夕正打算先禮後兵,誰知他尚未開口,吳長老就向前一跨,提上一口真氣,高聲怒喝。
“沈樓主,你竊取本壇賬目,又派殺手暗殺壇主與三位長老,究竟是何居心?你想與整個江湖為敵嗎?”
“不錯。”錢長老與吳長老並排而立,“沈樓主,你做了此等偷雞摸狗,令人不齒之事,居然還敢堂皇現身,你難道不怕遭世人恥笑?不怕有辱織鳳樓名聲?”
目前局勢對橘井壇不利,他們必須先發製人,先將對方置於不義之地。賬目上的事,大部分弟子並不知情,僅憑沈幹夕幾句話,也不能立時將橘井壇定罪。如果沈幹夕師出無名,便和強盜無異,人心一旦動搖,織鳳樓也難再堅不可摧。
兩位長老義憤填膺地怒罵沈幹夕,然而沈幹夕卻毫不驚慌,隻靜了靜,就展顏笑了起來。他眉眼清俊,白衣勝雪,在晨光下反射著燦爛曦色:“咦,真是奇怪,這狗啊,記性竟如此不好,才多少日,就翻臉不認人了?”
沈幹夕此話出口,橘井壇眾弟子皆是一驚,下意識地回頭去看兩位長老。沈幹夕是什麽意思?難道這兩個長老……竟然與織鳳樓有所勾結?
“你休要血口噴人!”吳長老沉聲怒斥,“你有什麽證據,竟敢在此胡言亂語?”
“在下可什麽都沒說,吳長老不必著急對號入座。”沈幹夕仍是笑,隻是握韁的雙手略微緊了緊,“兩位長老,也不必著急給在下扣上罪名,若無內應,僅憑我織鳳樓幾個外人就能暗殺洛壇主,橘井壇,難道已落魄至此嗎?”
“你——!”錢長老心中怒氣翻騰,卻想不出理由反駁。是啊,以織鳳樓實力,絕無可能不驚動任何人,一夜之間暗殺四人,難道說……他下意識地轉頭向吳長老看去。
“你看我做什麽?別中了他的離間計。”吳長老麵色一陰,看著端坐馬背,氣定神閑的沈幹夕,心裏又沉了幾分。他意識到他們低估了沈幹夕的本事,且不說錢長老是不是叛徒,今日之事,恐怕無法善了了。
“沈樓主,如你所言,橘井壇實力,終究勝過織鳳樓,兵刃相見,並非上策。”吳長老話鋒一轉,不再談論暗殺和偷竊之事,直接開始分析局勢,希望能借此勸得沈幹夕有所動搖,知難而退。
“哦——?”沈幹夕拖長了尾音,似乎饒有興趣,“所以呢?吳長老打算勸在下退兵?”
吳長老頓了頓,見沈幹夕語氣似乎有所鬆動,忙進一步道:“沈樓主是生意人,與其兩敗俱傷,不如坐下來喝杯茶,咱們兩家,談一談生意,如何?”
“生意?在下想要什麽,這裏都賣嗎?”沈幹夕勾起了嘴角。
“隻要橘井壇有……”吳長老看著沈幹夕神色,不知對方究竟在打什麽主意,可他此時也隻能先應下。然而,他剛說半句,就被一旁錢長老狠狠地打斷了,“吳峰!你究竟意欲何為!你要把橘井壇賣了嗎?果然你……”
“住口!你不要亂說話!”吳長老怒喝。
“兩位長老意見尚不統一,依在下看,還是算了吧。”沈幹夕又笑起來,神色卻沒有半分溫度,“不過,既然不打算合作,那麽,有件事,在下需要通知你們一聲。”
“什麽事?”錢長老警惕地問。
沈幹夕拍了拍手,身後有一人趨馬上前,遞給他一隻方盒。
他將盒子打開,盒子裏躺著一塊翠色玉佩,兩端竟以金線拴著,在日光下熠熠生輝。沈幹夕拿起玉佩,舉在身前,緩慢而清晰地開口:“此乃皇太子信物,傳太子口諭,橘井壇假借醫館之便,走私藥材,勾結官府,更製毒謀錢,荼害人命,為禍江湖。今,遣織鳳樓協助徹查,壇中弟子或有不知情者,即刻受降,可免死罪,不知悔改而頑抗者,格殺勿論。”
沈幹夕說完,眾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普通弟子不了解橘井壇暗中走私藥材,製毒謀命的勾當,不由得麵麵相覷,臉上皆是驚訝迷茫。然而幾個知情者聽了,身子都不禁震了震,兩個長老的臉色,更是變得異常蒼白。
“兩位長老,橘井壇問診記錄和賬目,我已派人送往太子殿下手中,此刻,想必殿下已經過目。”沈幹夕冷聲道,“多行不義必自斃,今日局麵,也是你們咎由自取。太子殿下一旦知曉,定然不會輕饒,還是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了,交代實情,或許還可求殿下網開一麵,免除株連之罪。”
又是一陣沉默,隻有風聲吹過衣袂,夾雜著馬蹄踏在石板上,短促而沉重的聲響。片刻後,錢長老黑著臉,開口質問:“沈樓主,就憑你一麵之詞,難教眾人信服!既是皇太子諭令,為何卻沒有朝廷欽差在此?”
“殿下事務繁多,不便親自前來,江湖諸事,朝臣不清楚,交由我代勞,有何不可?”沈幹夕再次舉起手中玉佩,“此種金線,乃皇室獨有,我豈敢偽造?更況且,我今日若假傳太子諭令,眾目睽睽,他日如何圓說?錢長老說話之前,請先三思。”
頓了頓,沈幹夕目光掃過眾人,“橘井壇賬目,我手中有一份拓本,錢長老冥頑不化,難道非要我將賬目內容公布於眾,您才肯信服嗎?”
“你——!”錢長老心中憤怒不已,卻不敢再說,隻怕沈幹夕當真說出賬本內容,那他就真的再無顏麵立足於此了。他呼吸急促,臉色陰晴不定,一旁吳長老臉色蒼白,上前一步,勉力克製著聲音的顫抖,對沈幹夕一拱手:“吳某有個不情之請,還望沈樓主通融。事出突然,不知可否容我二人,先行商議片刻?”
沈幹夕嘴角勾起,隨和地點了點頭,唯有目光依舊毫無溫度:“好,我給你們一個時辰,吳長老是明白人,切莫讓殿下失望。”
“吳某先謝過了。”吳長老再次拱手,拽著錢長老的胳膊,就轉身回了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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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走向內院,錢長老不滿地抱怨道:“吳長老,你是什麽意思?你真的打算聽那沈幹夕的命令?”
“不然你說如何?”吳長老語氣不耐,頭也不回地向洛壇主院落走去,“織鳳樓與朝廷素有來往,聽皇太子命令辦事,也不無可能。而且,太子性情殘暴,下手從不留情,豈能容人假傳諭令?那沈幹夕不要命了?”
“難道就眼睜睜地把橘井壇交出去嗎?”錢長老忿忿然一甩袖子,“他們根本是想徹底鏟除橘井壇!想讓橘井壇從這個江湖上消失!”
“我又何嚐不知!”吳長老打斷他,兩人已走到停放壇主屍身的院子門前,吳長老也顧不得什麽大不敬了,直接推門而入,院內守靈弟子內眷家仆侍女齊齊一驚,轉頭看向門口。
“吳峰,你這是要做什麽?”錢長老同樣始料未及,趕忙驚斥,“壇主屍骨未寒,你膽子也太大了!”
“我來找橘井壇的問診記錄,這種時候了,還講究什麽繁文縟節!我必須確認一下,賬目是不是真的被盜走了!”吳長老腳步不停,直接向左手邊書房走去,也無暇理會錢長老是否跟在身後,走進屋子,便在書架上翻找起來。
片刻過後,書房一片狼藉,吳長老終於停下手,頹然跌坐在書堆裏:“沒有了,我記得就放在這裏,出診記錄和賬本……真的被他們拿去了。”
他在滿室塵土中坐了一會兒,目光忽然閃了閃,自語著從地上起身,“等等,還有診室,說不定……說不定放在診室裏。”
吳長老顧不得些許目眩,抬腳向外走,可剛剛踏出房門,他就頓住了。
院子裏站滿了人,分作兩方,手持兵刃,相峙而立,其中一方是他的人。錢長老立在台階下,正冷眼望向他。
“你們這是……發生何事?”
“吳峰,明人不說暗話,我就不跟你繞彎子了。”錢長老開口,聲音竟冷如寒冰,“從一開始,我就覺得你不對勁。橘井壇再如何疏於防範,也不至一夜之間連死五人,連賬冊都丟了!咱們內部,必然出了叛徒。這個叛徒不是我,那麽,就隻能是你了!”
“你說什麽?”吳長老一驚,“你還不明白嗎?別中了沈幹夕的離間計!”
“難道,要我中你的裏應外合之計?”錢長老冷笑一聲,“你先出言求和,後又意欲投降,你怕是,早就和沈幹夕商量好了吧?”
“外敵當前,你卻懷疑我,這不是正中沈幹夕下懷嗎?”吳長老滿臉怒容,卻不打算糾纏,抬腳欲往外走,“我不跟你打,我要去一趟診室!”
“休想!”錢長老上前一步,堵住吳長老去路,眼裏像是要噴出火來,“想走?除非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錢伯昌!你不要沒完沒了!”
“你如果不是做賊心虛,又為何要逃?”
“你——!好,我已經忍你很久了!你以為我會怕你不成?”吳長老終於被激怒了,錢長老做事不經思考,也不聽勸,看來今日不見血,他連這院子都出不去了,“是你先不仁,可不要怪我不義!”
“仁義?我先除去你這個內奸再說!”錢長老一揮手,弟子得令,紛紛舉起手中兵刃,大喝著衝向對麵,他也抽出腰間長鞭,用力一甩,向吳長老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