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主?您的意思是……”淩恒一頓,趕忙頷首,“是,我明白了。”

“你一個人,有諸多不便,也不安全。雖然白長老應該不至於如此冒失,對你出手,但我們必須防患於未然。所以,”沈幹夕仰起頭,對房梁暗處的菀青說,“菀青,讓你的人全都隨淩恒一起回去,在暗中保護淩恒,監視其他人。”

“是,樓主,我也一起去嗎?”菀青的聲音傳來。

“不用,你留下。”沈幹夕又將目光轉向淩恒,“此次機會難得,淩恒,你多加留心,盡量不要遺漏。”

“是。”頓了頓,淩恒又擔心地開口,“但是,隻留下菀青一人,萬一再有殺手前來,是否太過危險?”

“怎會隻有菀青一人,舒泠不是還在嗎?”沈幹夕略帶自嘲地笑道,“她一個人,就可抵織鳳樓所有侍衛了。”

“可她畢竟……”

“不要緊,她的目標不是我。相反,有她護衛,這一路上,我簡直不能更安全。白長老不傻,那夜之後,他應當不會再請來殺手,以卵擊石。”沈幹夕打斷淩恒,語氣堅決,“等你順利到達,再叫人去竹醉山莊與我匯合。我要連根拔除樓中毒瘤,機會或許隻有一次,絕對不能放過。”

淩恒神情一肅,頷首道:“我知道了,樓主。”

“還有,這是我的玉佩。”沈幹夕將腰間玉佩解下,遞給淩恒,“回到樓中,你以玉佩為信物,去調動暗衛,讓他們從白長老和名單上的人入手,順藤摸瓜,將樓中所有與叔叔有所牽連之人,都找出來。”

見淩恒接過玉佩,沈幹夕又叮囑道,“現在敵我不明,你要謹慎行事。那些人,你暗中記下就好,千萬不可打草驚蛇。此事事關重大,可我如果親自回去,一定會引起叔叔警覺,所以,就全部交給你了。其他的,就由你見機行事吧。”

“是,樓主。”淩恒鄭重地保證,“我一定不負所托。”

“嗯。”沈幹夕輕輕點頭,目光一寸寸堅冷。他已經足夠忍讓,叔叔卻幾次欲置他於死地,若非碰巧和舒泠同行,即使他能保全性命,他暗中培養的兵力,恐怕也要暴露。如今對方不仁,就不要怪他不義了。

這一切,隻是開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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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年關已至。

終究是異鄉異客,親人朋友不在,少了許多往來道賀之事。沈幹夕攜淩恒和兩位長老,去酒樓吃了年夜飯,晚上,他把熏爐搬進院子,披上大氅,坐在一旁。織鳳樓弟子不敢逾矩,都遠遠站著,隻有淩恒在他身邊。舒泠一臉毫無興趣,也不接受邀請,已經回屋睡下,他隻好獨自一人燃著煙花守歲。

“這還是我第一回 不在織鳳樓過年呢。”沈幹夕感慨道,“不過父親已經離開了,以後在什麽地方過年,都一樣吧。”

“樓主,您也別太難過了。”淩恒不知說什麽好,隻能這樣安慰他。

“倒不是難過。”沈幹夕搖搖頭,“隻是覺得,不過一年時間,卻變了很多。”

“樓主……”

“以後,不知又會變得如何。”沈幹夕輕歎一聲,望向夜空。星光早已被絢麗的煙花掩蓋,五彩斑斕卻又轉瞬即逝,有如難以留住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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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二一早,沈幹夕為白長老等人送行。對於淩恒要一同回去,白長老沒有表示異議。越羅緞價值昂貴,這又是樓主談成最大的一筆生意,樓主不放心,確實在情理之中。至於其他,白長老倒未多想,淩恒一個人,又能有多大作為?

“那麽——”目送車隊遠去,沈幹夕轉身走回內院,“咱們也準備出發,繼續前往竹醉山莊吧。”

“是,樓主,辰時出發,您看如何?”羅長老說。

“早飯還沒吃呢……”沈幹夕想了想,“辰時三刻吧,反正下一個鎮子很遠,無論如何,今天也無法趕到。”

“是,樓主。”羅長老躬了躬身子,便去各處安排眾人做出行的準備。

“真是少了很多人啊。”沈幹夕站在院子門口,抬頭眺望,天空遼闊高邈,露出被水洗過一般的清澈藍色,他卻不禁有些悵然,“雖然說,淩恒走了,我終於可以想吃什麽吃什麽,耳邊也安靜許多,但還真是,不習慣啊。”

他將雙手揣在袖子裏,眉頭打成一個結,“還是叫舒姑娘一起吧,不過……唉,她不愛說話,又不能帶著菀青,難不成接下來幾個月,我都隻能自言自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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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時三刻,眾人在院子門口集合,原本龐雜的隊伍已經隻剩下十餘人。

沈幹夕從院內走出,身後跟著舒泠。自舒泠知道淩恒回織鳳樓去了之後,她就接替了原先淩恒的位置,幾乎寸步不離地跟在沈幹夕身邊。

“大家都到了?那咱們走吧。”隊伍清淨許多,少了那些令人無法安睡的家夥,好像就連空氣都更加清新宜人,“不知下一個鎮子,有什麽美食等著我呢。”

他搖開扇子,正要邁步向南,斜後方忽然響起一個清朗的聲音:“幹夕,你腦子裏除了吃,還有沒有別的追求了?”

沈幹夕腳步一僵,或者該說,他整個身子都僵住了。他猛地回身,望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一臉不可置信。

“幹夕,好久不見。”

街道對麵,站著一個容貌俊朗,眉眼英氣的年輕公子,他腰側斜拴一把佩劍,深色長衣式樣簡單樸素,卻是極昂貴的貝錦。見沈幹夕回頭,他朝隊伍走來,一臉爽朗笑意:“你這副表情實在有趣,見了我,為何如此驚訝?你不會絕情寡義,已經不記得我了吧?”

“怎麽可能。”沈幹夕歎氣,“哪有很久不見,夏天才見過,你怎麽又出來了?隻有你一個人?”

“嗯,太礙事了,就沒讓他們跟著。”那個公子不以為意地說,“你這是要去哪?既要往南走,肯定不是回織鳳樓,我和你一起去。”

“我去竹醉山莊,江莊主壽宴在即,順便我還有生意要談。”沈幹夕無奈地解釋,“但,你和我一起去,不合適吧?還是……”

“嘿嘿。”那個公子走到沈幹夕身邊,很順手地搭在他肩上,湊近他耳邊,狡黠地笑道,“我已經聽白華說過了,你讓他去調查的事情。”

沈幹夕一頓,那個公子掃視了一眼隊伍,“幹夕,我和你一起去,免費給你當護衛如何?當然,我的衣食住行,都不用你花錢。此等穩賺不賠的好事,精明的沈樓主可不能放過,對不對?”

“精明這種評價就多謝了,但這樣的‘好事’,我最好放過。你能保護好你自己,我就謝天謝地了。”沈幹夕想著舒泠的身份,再看著麵前的人,笑得比哭還難看,“而且,我真的不需要。”

“淩恒不是不在嗎?”那個公子又向隊伍張望幾眼,“那,好吧,竹醉山莊是吧?咱們就各自上路,在竹醉山莊見吧。”

“……淩恒不在,我還有其他護衛。”沈幹夕無可奈何,妥協地向眾人揮了揮手,“大家動身吧,這位公子是我的朋友,和我們一起走。”

隨行弟子均向沈幹夕頷首應是,這一行人終於動身,向城外走去。

那個公子和沈幹夕並排而行,舒泠仍走在沈幹夕一步之後。沈幹夕側過身子,向他介紹舒泠:“這位是舒姑娘,就是我去竹醉山莊途中的護衛。舒姑娘,他是……”

說到這裏,他忽然頓住,下意識地轉頭向著那個公子看去。

“你果然絕情寡義,才幾個月不見,你就忘了我的名字?”那個男子故作受傷地看了沈幹夕一眼,然後對舒泠笑道,“舒姑娘,我叫容疏華,容易的容,稀疏的疏,才華的華。我也沒什麽講究,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就行。”

他又轉頭看沈幹夕,“我說,沈幹夕,當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才多久不見,你都學會拈花惹草了?”

“她是護衛,護衛!”

容疏華卻不理會,仍然笑著調侃:“你們什麽時候認識的?她是哪裏人?怎麽之前不介紹給我認識呢?”

“一個月前才認識,偶然得知順路,就一起同行。等江莊主壽宴結束,舒姑娘就會離開,至於其他事情,我都不知道,你也無須打聽。”沈幹夕生怕容疏華口無遮攔,惹禍上身,不得不耐心解釋,“所以,她千真萬確隻是我去竹醉山莊途中的護衛,童叟無欺,如假包換。”

“那——你果然還是沒有長進。”容疏華唉聲歎氣地說完,又眨眨眼,回頭笑嘻嘻地問舒泠,“舒姑娘,你覺得幹夕怎麽樣?他都二十多歲了還未娶妻,我這個做朋友的,能不替他著急嗎?除了貪吃,他倒沒什麽缺點,不然你考慮一下?”

舒泠臉色黑了黑,睨了容疏華一眼,沒說話。

“真的,我沒騙你,你看他玉樹臨風,家財萬貫,學問雖沒我厲害,但也稱得上滿腹詩書。”容疏華繼續孜孜不倦地做紅娘,“他待人隨和,脾氣好得沒話說,又是織鳳樓樓主,家世也不差。如此優秀之人,說得我都想嫁了,你當真不考慮一下?”

這回,舒泠的臉色更黑了,卻連看都沒有看他。

容疏華見她始終不理他,不禁疑惑地問沈幹夕:“她是不是不太好意思?”

“我想不是。”沈幹夕偷眼看向舒泠,見她臉色黑得像是風暴將臨,慌忙移開視線,一把攬過容疏華的肩膀,一臉嚴肅地低聲告誡他,“你不要亂開玩笑了,你也知道有句話叫禍從口出,我真心實意勸你對她禮貌一點,她武功極高,萬一真的生氣了,這裏沒有一個人能救你。”

“幹夕,我怎麽覺得你的手在發抖?”容疏華瞟了一眼搭在他左肩上的手,莫名道,“又不是閻王修羅,有這麽可怕?你幾時如此膽小了?”再者,白華他們就在不遠,白華是他的暗衛,武功一等一的好,所以他從未擔心過安全問題。

“見到閻王修羅再怕,就來不及了。”沈幹夕苦笑,“總之,她不是一個普通護衛,你千萬千萬不要再亂點鴛鴦譜了。”

“好好,真沒意思。”容疏華不再糾纏舒泠的事,“哎我說,你們這一路都是靠雙腿行走嗎?累不累先另說,春寒料峭,荒郊野外裏隻有風,沒有風景,還不如在馬車裏烤火下棋有趣呢。你又不差那點銀子,咱們叫幾輛馬車吧。”

“……”

“我出錢?”

“……不是錢的問題,唉,好吧,去叫馬車。”

作者有話說:

注5:容疏華,容是他娘的姓,疏華,疏麻的花,古代常用以贈別,所以是離別之花。

這是他的化名~

注6:白華,取自六笙詩,即《詩經·小雅》中《南陔》《白華》《華黍》《由庚》《崇丘》《由儀》六篇佚詩,因為這六首詩都失去了作者的名字,所以用給同樣失去了名字的暗衛。